追風在路上

卜宗暉

壹

那時候在家鄉小城念書，十五六歲的我總是拉風地騎著一輛綠色的自行車，穿梭在如織的人流里和小城的每個角落。燁子、洋光、小宇和我都喜歡腳踩踏板的自由感覺，像一陣來去自如的風，沒有任何負重。每天，我們總是一起回家，邊騎車邊哼歌，沒心沒肺地唱著、笑著，馬路就是我們的秀場。我們甚至在自己的自行車上涂鴉，丑的丑、傻的傻，然后騎著它招搖過市，引來各路目光，竟還覺得瀟灑。

記憶中學校后門的小道最黑，伸手不見五指。每天晚上下晚自習后我們都會集中在后門口，燁子一聲令下，大家便使勁蹬著自行車，像離弦的箭一般迅速沖進黑夜，幾只瘋狂的車輪頓時摩擦出巨大的聲響，心也跟著怦怦直跳，一起劃破了黑夜的寂靜。等到了有燈的路口停下來，覺得似乎躲過了大難，猛地吐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驚魂甫定，卻還要裝作沒事，大笑之后慶幸黑夜給了我們另一雙眼睛，去發現黑黑的小道盡頭其實并不是黑，而是光明，只要你勇敢地跨過去。

原來這世上曾經有兩樣東西掉落在地上，在我們幼年之時，世界首先教會我們站起來去撿拾它們——勇敢和倔強，來面對這個世界的挑戰。

是誰說過，哭著笑是一種幸運，笑著哭是一種勇氣，成長路上要靠自己的堅強與勇敢去踏過荊棘。

貳

高二開學前，得知我們最喜歡的化學老師被調往山區支教，全班同學訝異之余莫名地悲傷。

教師節那天，我們一行人騎車去看望她，一路上大家顛簸著、嘻笑著。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剛才晴好的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我們沒有準備雨衣也沒有地方躲雨，只好繼續前進。在雨水的猛烈沖刷下，山路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我和洋光他們沖在前頭，我們邊頂著噼啪砸下來的雨滴邊大聲向后呼喊，可是就在回頭的一瞬間，洋光的自行車突然掉進一個水坑，頓時人仰馬翻，車籃子里的菜也跟著滾了出去。

車輪還在原地咕嚕嚕地轉著，洋光搖晃著從泥水里爬起來，他先摸摸自己的鼻子，又試著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慶幸這一切都還完好無損，可是那雙新買的耐克運動鞋卻已經黑不溜秋、面目全非了。“嗚嗚……我該怎么辦呀……這雙鞋可是我今天特意穿的！還有我那些買給范老師的菜啊……”我繃著臉忍住笑：“沒事兒，孩子，把鞋脫了吧，赤裸裸地去赤裸裸地回來，范老師會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他二話沒說就脫掉了鞋和襪子，光著腳丫努力蹬車的樣子不禁逗笑了大家。

隊伍還在行進著。旅程艱難而漫長，想起母親跟我說過是父親用一輛自行車將她送到醫院，最終她才安然無恙地生下我，我心里面一下子變得酸澀起來，于是路上笑著笑著就有了溫熱的眼淚。

叁

后來上了高三，搬了家，家離學校有將近二十分鐘的路程。那時候公車剛剛開始穿行于小城之中，每次當我騎著自行車緩慢地從它們的夾縫中艱難穿過，都感覺到公交車站巨大的人流險些將我裹進一個漩渦之中，還有它龐大的身軀，總是毫不留情地將路兩邊的樹枝硬生生地折斷，發出生疼撕裂的“嘎吱”聲。

夏天的狂風暴雨常與騎行者為敵。放學后，我躲在屋檐下等雨停，同學上來招手：“哎？你怎么還騎自行車呢？呵呵，坐公交車吧，公交車多方便啊，還不會淋雨。”她笑著揚了一下手中的公交卡，似乎在為這一切慶幸著，然后我看著她費力地擠上了車，車門一關，瘦弱的她就被擠到了一個逼仄可憐的小角落里蜷縮起來，和車里的人面無表情地相互看著。

我內心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像她那樣，我是離不開那種追風的自由感覺的。我知道，我可能會遇到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會停下來左顧右盼，但是那又怎樣？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向左，向右，向前轉，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她在多遠的未來。”越未知越冒險的人生才越有意思。

終于雨停了。走進車棚里，我久久地凝望著那輛自行車，似乎它陪伴我的時光已經走遠了，但記憶的車輪還在轉著，碾過我們的青春，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雖然總會摔倒，但是信仰的夢想告訴我們，我們是追風的少年，追著追著，便丟掉了負重。我們一直騎著，并且說著，還開心地笑著。

因為我們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