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大詞典》義項排列層級研究
——以“頑”、“廉”兩詞為例

林 源

(浙江師范大學 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 浙江 金華 321004)

辭書因其性質、任務、對象與類型的不同，義項排列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三種最基本的原則：歷史發展原則、邏輯聯系原則和使用頻率原則。歷史發展原則按照詞義發展的先后順序編排詞的各個義項，每個詞義都注明其在文獻中最早以及最后出現的年代，以展示詞義演變的全過程。歷史主義的編寫原則還對詞作詳盡的歷史描述，即從形體、含義、用法等角度，全面揭示各詞的起源、歷史演變和現狀。[1]邏輯聯系原則按照“分析型”順序，把有關聯的義項放在一起，按詞義發展的邏輯程序排列義項，本義在前，引申義則按與本義的語義聯系緊密程度來排列。[2]使用頻率原則按照常用程度排列義項，把使用頻率高的詞義(也就是常用意義)排列在詞條的前面，把使用頻率低的詞義排在后面。[3]例如，普及性的小型的字典和詞典，其第一義項往往是常用的基本義；大型字典則一定要以造字的本義作為第一義項排列。[4]

大型歷時語文辭書的義項設立與排列是辭書編纂的重點與核心，直接關系到辭書編纂質量的高低。《漢語大詞典》是“一部大型的、歷史性的漢語語文辭典”，它的編纂方針為“古今兼收，源流并重”，“著重從詞語的歷史演變過程加以全面闡述”，“所收條目力求義項完備，釋義確切，層次清楚，文字簡練，符合辭書科學性、知識性、穩定性的要求。”[5]因此，其義項設立與排列力求“義項完備”、“層次清楚”，按照歷史發展原則和邏輯聯系原則來排列。相較傳統的語文辭書，《漢語大詞典》取得了相當的成績。如“頑”，《康熙字典》引舊注，收了4個意義：“《說文》‘頭也。從頁元聲。’《玉篇》‘鈍也。’《廣韻》‘愚也。’《韻會》‘癡也。’”其中，“鈍也”、“愚也”、“癡也””三者相近，可合并為一個義項，即“愚鈍、癡愚”，這樣一來，實則只收了兩個義項：“頭”與“愚癡”。而《漢語大詞典》的“頑”條則收了12個義項，相較傳統辭書，不僅極大地豐富了義項，而且也盡可能按照從本義到引申義的順序來排列。

然而，詞義引申并不都是單一方向的連鎖引申，還有向各個方向發散式的放射引申，并且兩種引申方式往往同時出現，這就使得詞義引申途徑錯綜復雜，單一層級的單線型義項排列方式便無法全面清楚地反映詞義的歷史發展演變過程。我們認為，《漢語大詞典》目前所采用的這種單線型義項排列方式不足以全面準確地反映詞義的引申發展變化，應增加義項排列層級，更加客觀全面地反映“詞語的歷史演變過程”。例如，《牛津英語大詞典》和《朗曼當代英語詞典》在排列義項時，把意義間的語義聯系考慮在內，將各義項分類歸并，相近的義項歸為一大組，每一大組的各義項再按具體順序列出，同類項合并，使得詞義條理清楚，義項之間的關系分明。《牛津英語大詞典》對于詞義比較豐富的詞，在釋義開始部分先用羅馬數字I.II.III.……介紹該詞主要的義項分類，再于每一類下用阿拉伯數字1.2.3.……按歷史順序列舉義項，義項下的子項以a、b、c等標識，子項再分出(a)、(b)、(c)等小項。這種排列的優點是條理清晰，詞源分明，使得讀者對一個詞的意義和用法的歷史發展一目了然。[3]《漢語大詞典》也應該學習《牛津英語大詞典》的這種詞義排列方式，增加詞義排列層級。下面我們以“頑”和“廉”兩詞為例進行說明。

一、 頑[6]

《漢語大詞典》中“頑”有12個義項：1.未劈開的囫圇木頭。2.引申為渾圓。3.愚妄；愚頑。4.指愚妄、愚頑的人。5.兇惡。6.指兇惡的人。7.堅強；堅硬。8.堅持，不懈怠。9.顏色等深、濃。10.厚，老。11.麻木，動作遲鈍。12.頑敵；頑固派。其中一些義項的設立與排列不盡合理。下面對“頑”的詞義引申發展再作一番梳理。

(一)本義為“劈柴后所余的囫圇木頭”

頑，從元從頁。《說文·頁部》：“頁，頭也。”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古文頁、、首當為一字，頁象頭及身，但象頭，首象頭及其發，小異耳。”故“頑”形符“頁”含“頭”義。又《說文·一部》:“元,始也。從一從兀。”《漢語大字典》“元”字條引高鴻縉《中國字例》:“元、兀一字,意為人之首也。”又引林義光《文源》:“兀,蓋與元同字。”古文字中,凡字首是一橫的,常加上一畫。“兀”字上面加上一畫,即成“元”字,后來兩字分化,為同源字。頑從元,也就是從兀。《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釋兀稱：“‘兀’字本有剪伐的意思。”并引《玉篇》:“杌,五骨切,樹無枝。”又:“屼,五骨切,屼,禿山。”解釋說“斷足叫做兀,斷發也叫做兀,剪伐樹枝叫做杌,被剪伐了的禿山叫做屼,其實都是一個意義的衍變。”《漢語大字典》“兀”義項6 為“斬斷”，與“剪伐”義相通，故“頑”的聲符“元”含“劈砍、剪伐”義。《說文·頁部》:“頑,頭也。從頁，元聲。”段玉裁注:“《木部》曰:‘,梡木未折也。’梡木未析也，此梡當作完。全也。《通俗文》曰‘合心曰’。《纂文》曰‘未判為’。頁部頑下云‘頭也’。凡全物渾大皆曰。完雙聲。完頑疊韻。從木。圂聲。”可知，“頑”本義為劈柴后剩余的囫圇木頭。

(二)引申為“ (指人)粗鈍，愚妄無知”

1.形容詞，愚鈍

《廣雅·釋詁一》:“頑,愚也。”《左傳·文十八》:“頑嚚不友。”杜注以“渾敦”釋“頑”,孔疏又以“不開通之貌,言其無所知也”釋“渾敦”,并以《莊子》“以無竅為渾沌”為證,可知“頑”即“渾沌、無知、未開化、不開通”。“頑”本義為劈柴后剩下的硬木疙瘩，正像不開竅的死腦瓜,至今人們還常用“木頭疙瘩”來形容人死腦筋，故“頑”引申有“愚妄無知”義。如《書·堯典》:“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

2.名詞，愚妄之人

形容詞常可借代用作名詞，如紅可指花，綠可指葉，這樣用得多了，可能發展出名詞的用法。“愚鈍”即可指“愚妄之人”。如《書·君陳》:“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

(三)引申指“強暴,兇惡”

1.形容詞，兇惡

愚妄無知則易輕舉妄動,膽大妄為,故“頑”引申又指“強暴、兇惡”,如頑徒,頑悍。又《書·益稷》:“苗頑弗即工。”

2.名詞，兇惡的人

由形容詞“兇惡”引申可指“兇惡的人”。如《國語·鄭語》:“非親則頑,不可入也。”韋昭注:“頑,謂蠻、夷、戎、狄也。”

(四)引申指“粗鈍”

唐慧琳《一切經音義》引《倉頡篇》:“頑,鈍也。”《廣雅·釋詁三》:“頑,鈍也。”“頑”本義為劈柴后剩余的木頭疙瘩，這個位置是樹木的枝椏叢生處,劈后呈毛糙狀，故“頑”引申有“粗鈍”義,指物體表面時為“不光滑,粗糙不平”。如唐李賀《楊生青花紫石硯歌》:“圓毫促點聲靜新,孔硯寬頑何足云。”硯以石質細膩為上品,石質粗劣亦即頑者為下。又宋歐陽修《古瓦硯》詩:“金非不為寶,玉豈不為堅?用之以發墨,不及瓦礫頑。”意謂硯材雖以細膩為好,但金玉質地過于細堅，無法發墨，不切實用，還不及質地粗鈍的瓦礫。

(五)引申指“無棱角”

1.形容詞，(形容物體邊緣)無棱角，不尖銳

“粗鈍”義在指物體邊緣時謂“無棱角,不尖銳”。如《徐霞客遊記·粵西遊日記一》:“聞平樂以下,四顧皆土山,而巉厲之石,不挺于陸而藏于水矣,蓋山自此而頑,水自此而險也。”此句“頑”與“巉厲”相對,“巉厲”形容石山，指“陡峭險峻,突兀尖銳”；“頑”形容土山，指山“不突兀,不尖銳，無棱角”。

2.(形容人)無廉隅，無節操

在漢語的詞義系統中，形容操行高尚的大致有光明、高大、正直等幾大系列，其中正直系列的表現是做人有原則，有棱角，如為人方正、正直、端方等。而“頑”有“無棱角”義，正與“方正”相反，故“頑”引申有“無節操、無廉隅”義。如《孟子·萬章下》:“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意即聽到伯夷高尚的事跡后，沒有節操的人變得正直，懦弱的人變得有追求。又《史記·陳丞相世家》:“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集解》如淳注:“猶無廉隅。”

(六)引申為“硬”

“頑”本義為劈柴所余的硬木疙瘩，隱含有“硬”義。這個意義引申形容人則為“強健、硬朗”，形容肢體則為“僵硬”，形容物體則為“堅硬”。

1.(形容人)強健,硬朗

如唐韓愈《平淮西碑》“兵利卒頑”，意謂“兵器鋒利,士卒強壯”。又宋陸游《示二子》詩:“耄期尚有江湖興,頑健人言見未曾。”

2.(指肢體)僵硬

如朱熹《書》:“血氣不運于四支,則手足頑麻,不知痛癢。”“頑麻“即”僵硬,麻木”。又宋蘇軾《送張天覺得山字》詩:“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腳頑。”

3.(指物)堅硬

如宋張師正《倦游雜錄》:“石質堅頑,類今人為碓硙者。”“堅頑”即“堅硬”。

(七)引申為“持久”

從“頑”的“硬”義引申有“持久”義，這個意義進一步引申，用于褒義則為“不懈怠，堅強、堅忍”，用于貶義則為“不容易開導、固執、頑固”。

1.(形容事物等)持久,難以改變

如《正字通·頁部》:“頑，梗強也。”如頑疾，頑癥，頑坐。又梁啟超《變法通義·論幼學》:“乃至宦途丑態，試場惡趣，鴉片頑癖，纏足虐刊，皆可窮極異形。”“頑癖”即“難以改變的惡癖”。

2.(形容人)(褒義)不懈怠，堅強、堅忍

如沉礪《滬上度端陽》詩：“ 阮嵇懶緣何事？未許頑心寸寸灰。”“頑心”指“堅韌不拔的信念”，今有頑強一詞。

3.(形容人)(貶義)固執、頑固

如唐韓愈《祭鱷魚文》：“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元關漢卿《魯齋郎》第三折：“誰敢向他行挾細拿粗？逞刁頑，全不想，他妻我婦。”

(八)引申指“(程度)深”

從“頑”的“硬”義進一步虛化引申指“(程度) 深”。如宋蘇舜欽《寒夜》詩:“九河巨流凍長山,山高微黯石色頑。”“石色頑”即“石頭的顏色深濃”。又余靖《遊大洞山》:“不逢由巢高,箕山亦頑碧。”“頑碧”即“深綠”，謂山色蒼翠蔥郁。又張耒《看花》詩：“經營美景還詩匠,傾掃頑愁賴酒葷。”“頑愁”指“無限憂愁”。

如此,則“頑”共有15個義項：1.名詞。劈柴所余硬木疙瘩頭。2.(1)形容詞。(形容人) 粗鈍，愚妄無知。(2)名詞。愚妄無知的人。3.(1)形容詞。兇惡。(2)名詞。兇惡的人。4.形容詞。 (形容物體表面) 不光滑，粗糙。 5.形容詞。(1) (形容物體邊緣) 無棱角，不尖銳。(2)(形容人)無廉隅,無節操。6.形容詞。(1) (指人) 強健，硬朗。(2)(指肢體)僵硬。(3)(指物體)堅硬。7.形容詞。(1)(形容事物等)難以改變，持久。(2)(形容人) 堅強。(3)(形容人)固執。8.副詞，(程度)深。

二、廉

《漢語大詞典》認為“廉”有12個意義：1.側邊。2.狹窄。3.棱角。亦指物體露出棱角；有棱角。4.比喻人的稟性方正，剛直。5.收斂。6.引申為遜讓。7.不茍取，不貪。8.節儉；節省。9.少。10.指細小。11.低廉，便宜。12.清，清亮。這些義項，有些當合而未合，有些不當立而誤立，且義項排列不能很好地反映詞義引申途徑。下面我們重新加以梳理。

(一)本義為“臺側邊”

《漢語大詞典》認為“廉”的本義為“側邊”。但“廉”到底是哪里的“側邊”呢？考《九章算術》：“邊謂之廉,角謂之隅。”建筑物兩面相交之處，以線言則謂之“廉”，以角言則稱之“隅”。《禮記·樂記》：“哀以立廉。”注:“廉,廉隅也。”廉即邊角、角落。又《儀禮·鄉飲酒禮》：“設席于堂廉東上。”鄭玄注：“側邊曰廉”。需要注意的是，“堂廉”不能分析為偏正結構，不能理解成“堂屋的側邊”。“堂廉”是并列結構，堂指堂屋，廉指臺子的側邊，“堂廉東上”指平臺上堂屋至臺側邊東邊的位置。古代大型建筑往往筑于高臺之上，臺前有階，階下為庭，房屋建于高臺中央，建筑內部前堂后室，堂前二楹，故“入室”必先“升堂”。[7168]換言之，高臺之上，建筑物的四周還有相當寬敞的地方，堂廉是臺階之上堂屋至臺側邊的一大片區域，這里是古人行禮迎候的重要場所(即使在今天，大門口仍是迎送寒暄最重要的位置)。古人席地而坐，故需在成禮前預先鋪設席子，即此句“設席于堂廉東上”。《說文解字注·廉》：“堂之邊曰廉。天子之堂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8]又《三禮通論·名物篇·宮室》：“天子堂九級，諸侯七級，大夫五級。”這里，“天子之堂九尺”指“天子之堂蓋在九尺高的臺上”，“天子堂九級”指“天子之堂前面的臺階有九級”。[7]178古代等級森嚴，級別不同，臺高不同，臺階級數也不同。由此可見，這里的“堂”是連帶“臺”一起算的，“堂之邊曰廉”應理解為“臺之邊為廉”。古人之所以直接說“堂”而不說“臺”，是因為他們熟悉古代建筑的格局，完全明白“堂之邊”指的是“堂所在平臺的邊”，而且通常是指朝南有臺階的那個邊，明白“堂廉”指的是走上臺階后行禮的位置。然而放在今天，將“廉”釋為“堂屋的側邊”則意義不夠明確，容易引起誤會，會讓人誤以為是指“堂屋的東西兩個側邊”或“堂屋的側面”。又考《禮記·喪大記》：“卿、大夫即位于堂廉楹西。”也可知“廉”指“臺側邊”而非“堂屋側邊”。《說文》：“楹，柱也。”楹即“堂屋前的柱子”，是門前最大的兩個柱子，其上對聯即“楹聯”。這里的“廉”只有指“臺側邊”，在堂屋的外邊，才能用屋外的“楹柱”來指示位置。此句意謂“卿、大夫在平臺上柱子西邊(的席子上)就位。”《說文》又曰：“廉，仄也。從廣，兼聲。”“兼，并也。從又持秝。兼持二禾，秉持一禾。”廉之所以兼聲，是因為廉作為臺側邊，是臺子水平面與豎直面的兩面相交之處，正暗含“二”義。廉的“臺之側邊”義很常見，如廉角(邊角)、廉隅(邊角)、廉棱(邊角)、廉利(棱角鋒利)、廉鍔(棱角鋒利)等。

(二)引申指“狹窄、細小”，“便宜”

1.引申指“狹、細、淺、小”等

廉是兩面相交的側邊，是兩面相交所形成的一條邊線，其特點為狹細，故引申有“逼仄、狹窄、細小”等義。如《齊民要術》：“凡秋耕欲深，春夏欲淺；犁欲廉，勞欲再。”廉的細、小、淺義可組成很多復合詞，如廉苫，意即細小，纖細。如《晉書·索靖行》：“窈嬈廉苫，隨體散布。”又廉隘，指偏狹。如唐元稹《有唐贈太子少保崔公墓志銘》：“乃揚言曰：‘以崔之峭削廉隘，好是非人，士眾不愿久為帥。’”又廉寸，猶言方寸，言其小。如唐王起《漢武帝游昆明池見魚銜珠賦》：“得廉寸之彩，失圓折之規。”又廉廉，細弱貌。《藝文類聚》卷七五引晉摯虞《疾愈賦》：“饋食纖纖而日尠，體貌廉廉而轉損。”又廉纖，指細小，細微。多用以形容微雨。 如唐韓愈《晚雨》詩：“廉纖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間蚯蚓鳴。”宋黃庭堅《次韻賞梅》：“微風拂掠生春絲，小雨廉纖洗暗妝。”宋陳師道《馬上口占呈立之》：“廉纖小雨濕黃昏，十里塵泥不受辛。”又借指細雨。如宋葉夢得《為山亭晚臥》詩：“泉聲分寂歷，草色借廉纖。”又廉便，即簡便，如太平天囯洪仁玕《軍次實錄》：“不如悔罪改過，向天父上帝許下一副好心腸，尤為廉便實事耳。”

2.引申指“(物價)便宜”

廉的細小義如果指物價，則為便宜。如復合詞廉平，指價格低廉公道。如《說郛》卷八九引宋胡太初《畫簾緒論·賑恤》：“但要有米可糴，卻不可限其價直，米纔輻湊，價自廉平。”再如廉直，直通值，廉直即廉值，謂廉價。如宋何薳《春渚紀聞·貢父馬謔》：“我初幸館閣之除，不謂俸入不給桂玉之用，因就廉直，取此馬以代步。”

(三)引申“(形容樂聲或文風)剛健、清越”

因“廉”是“臺”之“側邊”，其特點為棱角分明，不拖泥帶水，故引申又有剛健、清越義，形容樂聲的干凈利落、清亮激越。《禮記·樂記》：“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孔穎達疏：“廉謂廉棱，肉謂肥滿。”廉肉分別指樂聲的高亢激越與婉轉圓潤。又廉折，指“樂聲高亢，節奏明快”。如《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夫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廉折還可喻文風剛健挺拔。清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下：“鐵崖樂府，詆訿者比於妖魅。然廉折稜稜，異于男子而巾幗服者。”廉的這個意義所組成的復合詞還有廉樂與廉均，前者指清亮激越的音樂，后者指樂聲的清亮與平和。

(四)引申指“(人)正直”，“清廉不貪”

1.引申指“(人)正直”

因廉是臺側邊，其特點是直，故引申可指人正直、端方、梗直。與廉詞義相近的正、直、端、方、隅(墻角，其特點為直)都有與廉相似的詞義引申，指人品德高潔。如廉高，謂方正高潔。《后漢書·列女傳·曹世叔妻》：“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三國魏曹冏《六代論》：“使夫廉高之士，畢志于衡軛之內，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賢能，襃異宗族之禮也。”又廉靜，謂方正沉靜。《南史·傅昭傳》：“時居此職者，皆權傾天下，昭獨廉靜無所干豫，器服率陋，身安粗糲。”又廉厲，指方正凜然。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正俗二》：“山西雍憲副世隆泰，性氣廉厲，凜不可犯。”又廉靖，指方正謙恭。《明史·顧成傳》：“自溥至寰 ，三世皆寬和廉靖，內行飭謹，曉文藝。”以上廉高、廉靜、廉厲、廉靖都是對人的綜合評價，贊人德高品清，非僅廉潔不貪一端而已。類似的復合詞還有廉公(端方公正)、廉介(方正耿直)、廉正(端方正直)、廉慎(方正謹敬)、廉節(方正有節操)、廉讓(方正遜讓)、廉簡(方正簡樸)、廉干(方正干練)、廉隅(端方正直)、廉威(方正威嚴)、高廉(清高正直)、樸廉(樸實正直)、廉明(公正英明)、廉退(正直謙讓)、廉深(正直深沉)、廉卓(公正卓異)、廉勇(公正果敢)、勁廉(剛勇正直)、忠廉(忠誠正直)、勤廉(勤勉公正)等。

2.引申指“(人)清廉不貪”

由廉的正直義引申又特指清廉不貪。如《廣雅》：“廉,清也。”又《玉篇》：“廉，淸也。”又《廣韻》：“廉，儉也。”又《楚辭·招魂》“聯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爾未沫。”王逸《楚辭章句》注：“不受曰廉，不污曰潔。”由此義組成的復合詞有清廉、廉潔、廉約(清廉儉約)、廉鯁(廉潔耿直)等。

(五)引申指“斷、絕”

因廉是臺之側邊，側邊之外，再無它物，故引申又有“絕、斷”義。如《周禮·考工記·輪人》：“外不廉而內不挫。”

可見，《漢語大詞典》中“廉”義項的分合歸并尚有可議之處：所立本義“側邊”應改為“臺側邊”；義項2“狹窄”與義項9“少”、義項10“細小”可合并為“狹窄、細小、少”；義項3“棱角”可改為“(形容物體的)方、正、直”；義項4“方正、剛直”與義項5“收斂”、義項6“遜讓”可合并為“(形容人)正直、端方、剛正”。綜上，“廉”共有4個詞義引申方向，4個義項群與本義一起構成第一層級，加上義項群之下的其它引申義，共計7個義項：1.名詞。臺側邊。2.形容詞。(形容樂音、歌聲、文風)剛健、清越。3.形容詞。(1)(形容物體)狹窄、細小、少。(2)(形容物價)低廉、便宜。4.(1)形容詞。(形容人)正直、端方。(2)(形容人)清廉不貪。5.動詞。斷、絕。這樣的排列可以清楚地反映"廉"的詞義引申途徑以及各義項之間的邏輯關聯。

雖然目前專書辭典與斷代詞典的編纂工作還遠未充分，上下幾千年、數以萬計的詞所曾經有過的無限豐富的詞義還無法一一精確描寫，漢語的詞義系統與發展脈絡還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認真整理，同時，現有傳世的文字資料也不見得能夠完整無缺地記錄漢語的詞義面貌，故而完整清楚地展現語詞的歷史演變軌跡的愿望恐怕一時還難以完美地實現；但就目前的材料與研究成果來說，增加大型歷時語文辭書義項的排列層級，盡可能清楚全面地展現詞義引申發展途徑與義項之間的意義關聯，完整呈現詞義發展的脈絡，應是我們重新修訂《漢語大詞典》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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