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記者 袁陽平 吳 玲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席勒:危機讓繁榮回歸理性
《支點》記者 袁陽平 吳 玲
經濟增長猶如過山車,有高有低,或快或慢。抑或來一次危機,人們才會理性地認清繁榮的本質。
一個運作良好的社會,必須確保金融的大眾化和包容性,確保金融服務涵蓋整個社會群體。
如果未來數日或數周的價格走向不可能預測,那么未來數年的走勢不是更難以預測嗎?回答是否定的,羅伯特·席勒就預測到了走勢,他也因此獲得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席勒出生于美國底特律,身材高碩,年近70歲依舊精神矍鑠。他于2000年出版的《非理性繁榮》,分析了全美民眾對股票投資過度著迷這一眾人皆知但無人承認的社會現實,并預測了互聯網泡沫的破裂。
席勒更廣為人知的是,在2005年、2007年美國房地產泡沫最瘋狂的時期,成功地用模型預測到房地產市場過熱可能出現硬著陸。由他創立的“凱斯—席勒房價指數”成為美國樓市的風向標。
2010年美國《外交政策》雜志將席勒評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100位思想者之一——因為他將經濟學(和經濟學家)拉回現實。這正如外界對他的評論:“是很多非主流觀點的堅定維護者,而且時間證明他往往都是正確的。”
眼下,中國互聯網與樓市熱度不減。在獲得諾獎后首次到訪北京的席勒,會對此帶來哪些新的預測呢?
“我難以直接回答。”席勒稱不會冒風險來預測中國房價,但他直言北京房價已接近于倫敦、紐約,其下跌的風險巨大。他同時說“或許來一次危機,讓新興經濟體學會更理性地繁榮是件好事。”
3月中旬來到北京,席勒受邀去了一趟騰訊北京總部。當時,騰訊的虛擬信用卡產品、阿里的支付寶等互聯網金融領域出現的一系列創新產品被央行緊急叫停。
但席勒不是來會診的。他在當天表示,互聯網金融必須要監管,而監管的代價也很大,它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可預計。
席勒進一步解釋,金融創新將推動經濟發展,提升人們的生活質量,不需要監管和到處都需要監管這兩種極端的觀點肯定是錯誤的。監管是必須的,但過度監管也會影響行業的發展。“如果說沒有美國現在的金融,實際上很多企業不可能做到今天,成為世界級公司。”
席勒認為金融需要大眾化,華爾街客戶享有的特權也可以讓沃爾瑪的客戶享有,集中在金融中心的各類業務可以擴展到全球的每個角落。這一過程的重點是讓金融體制得到好的設計,并確保恰當的行為得到激勵。
“一個運作良好的社會,必須確保金融的大眾化和包容性,確保金融服務涵蓋整個社會群體。不能將金融創新中出現的問題簡單歸結于技術進步,并依此加以阻礙。”席勒如是稱。
這正好回應了當前互聯網金融一大熱點問題:為何互聯網金融出現在美國,卻在中國興起?席勒說,因為美國金融大眾化的服務已經非常發達了,所以互聯網金融沒有太大發展空間。但在中國,因為金融業的大眾化服務尚不夠發達,所以互聯網金融發展得非常快。
席勒介紹,中美兩國法律構架非常不同。在美國通過互聯網金融帶來的集體融資是違法的,美國的證券法十分完善,民眾對于證券的認同度更高。他透露,目前美國也正在給集體融資松綁,已開始啟動立法程序。
席勒還有一雙能用行為金融學來透析金融現象的“法眼”。
針對當前中國國內作為一個貨幣基金產品的余額寶幾乎不存在風險的觀點,席勒進行了反駁。
席勒回憶,2008年危機期間,美國貨幣基金市場的大規模贖回制造了恐慌。人們對于貨幣基金市場的反應,與銀行擠兌沒有多大區別,當時政府出面擔保才穩定了市場。政府確實需要扮演最終的風險管理者,不過,不少美國人因此建議貨幣基金應該交納相應的準備金。
“互聯網時代,事態的發展往往很快,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更大的危險性。因此監管機構需要時刻為危機做好準備,絕不能假定某個市場不存在風險。”席勒說。
在席勒看來,中國的經濟增長的確支持了金融業的快速發展,但人是自私的,要看清“動物精神”的本質。只要我們有監管,不管是政府的監管,還是金融行業自身內部的監管,就應該使大家都能得益。
但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席勒證明市場往往是不理性的。希勒認為,2008年以來的金融危機恰恰可以用“動物精神”進行解釋。“當前的危機證明了心理的作用。事實上,危機正是由我們不斷變化的信心、誘惑、嫉妒、怨恨、幻覺,特別是不斷變化的關于經濟本質的報道所引起的。這些難以理解的因素可以解釋為什么有些人不會花錢買莊稼地里的房子,而有些人愿意買這樣的房子。”
“我們的理財建議可能是來自互聯網,很多中國人都已經這么做了。但是當你生病的時候,并不是在互聯網上看病而是去看醫生。”席勒稱要看清互聯網的本質,認為中國人更需要理財顧問或者法律顧問,在風險投資方面需要再教育。
此行,席勒還見到了中國銀監會主席尚福林。兩人相談間,席勒指出,金融監管是一個很復雜的領域,中國缺乏理解金融數學的人力以及專業知識。尚福林亦坦言這是中國的短板。
在席勒看來,由于在懂得金融數學的人才中,不少缺乏法律或行為金融學方面的知識,其發揮領導力或決斷力的作用有限,因此需要兼具這些方面知識的人才,才能構建一個好的監管體系。另一方面,席勒指出,不僅是雇傭更多的人,還應該給他們更高、更合理的薪酬。或許有人因為愛國或出于個人使命感而選擇監管工作,但他們還是要養家糊口的。
盡管互聯網金融已存在多方面的問題,但席勒仍然堅信,金融業對經濟體的創造力具有異常核心的作用。在互聯網金融新的時代到來之前,他認為社會需要新的金融秩序。
席勒在他撰寫出版的《新金融秩序》一書中指出,未來社會是一個發展導向型的信息社會,年輕人的理念和才能正是這個社會發展所需的原材料,如果沒有一種制度為他們提供最大限度的保障,他們就無法將自己的智力財富轉化成社會所需的產品和服務,這需要社會建立起新的金融秩序。
席勒認為目前的金融秩序使得富人愈富、窮人愈窮。在他看來,我們需要一個更加民主的金融秩序。也就是說,金融機構應該創設更多、更便于利用的金融工具,比如收入掛鉤型貸款、不平等保險。同時,非金融從業者應該學會充分地利用這些工具去維護自己利益,比如對沖自己的收入下降風險、資產貶值風險和養老風險。
那么,新興的互聯網金融是否為新金融秩序的前奏呢?席勒未敢預言,但他認為互聯網帶來的大數據庫時代是金融秩序的根基,互聯網金融應朝著新金融秩序的方向發展。
在金融進步的歷史進程中,還有多個重要的問題一直反復浮現在席勒的腦海,這使得金融領域的人員在失去創新的同時備受挫折。首要問題就是,過度投機行為造成金融市場過度波動。此外,金融創新有時會刺激不道德的從業者采取暗箱交易、欺瞞客戶甚至詐騙等行為。
“當網商通過數據分析了解用戶喜好時,或許他們會加價出售某顧客特別想要的某件商品,這些都是不合理的。我們要采取措施,對網商加大監管力度。”
席勒對技術不斷擴張的未來有些害怕,“因為我怕加劇社會的不平等,同時新技術也會導致工人工資的降低。或許未來人到30歲時,其工作就已被互聯網創新技術所取代了。”
互聯網是推動世界經濟的巨大力量,特別是搜索引擎能找到人們想要了解的東西,這大大提升了服務的專業化水平。隨著互聯網與日常生活相結合,社會生產率將得到快步提升,席勒覺得未來十年互聯網金融的發展仍然有巨大空間。
經濟運轉的最終目的是改善社會運行的效率。席勒提出的新金融秩序可以通過創新型風險管理工具,在提高富人生活質量的同時,改善窮人和中產階層的生活狀況。
眼下,中國正在加速金融改革步伐。席勒指出,強化監管體制,增強危機與風險處置能力是中國未來金融體制改革的關鍵環節。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喬治·阿克洛夫看好好友席勒,他說席勒預示了未來這個世紀金融市場的發展方向。
在席勒看來,中國已經不是早期的新興國家,正在步入新興國家發展的中后期且成就顯著。
面對中國經濟當前存在下滑的跡象,席勒表示,中國過去幾十年的發展是令人非常震驚的奇跡,經濟增長依然存在較大潛力。但不可避免的是,中國要發展自由市場,突然出現一些經濟下滑也是正常的,因為這是市場本身所特有的現象。
“經濟增長就像過山車一樣,有高有低,或快或慢。”席勒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錯誤可能會堆積起來,不會有任何事情會一直持續增長。“我當然不希望中國發生危機,但如果發生危機的話,也必須要有正確的態度。因為很多人都說過,在危機中千萬不要錯過機會,我覺得在危機中可以做得更多、更好。”
席勒認為,人們之所以無法真正認識經濟蕭條,原因在于“有太多的宏觀經濟學和金融學專業人士在理性預期和有效市場理論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以致根本未能考慮經濟危機最重要的動力機制。不把‘動物精神’添加到模型中去,會使我們失去判斷力,無法認清危機的真正根源。”
針對中國金融市場,席勒覺得中國應該更多關注資金的需求,并且放松對資本的管制,使得中國更好地融入到全球金融市場中,因為現階段中國投資全球仍然存在諸多障礙。
此外,中國去年經濟增長速度已經下滑至7.7%,政府對今年的經濟增速也調整到了7.5%,他對此下行趨勢感到震驚。
但席勒依舊表示樂觀,“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經濟的宏觀形勢不可能出現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