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記者 吳 玲
俄羅斯:豐裕中的“貧困”
《支點》記者 吳 玲
一個大國的地位不可能僅靠能源來確立,只有通過深層次的政治經濟變革,俄羅斯才能重新找到大國的“歸屬”。
2月的俄羅斯正值漫長嚴冬,其經濟復蘇亦遲遲未見起色。
就在兩個月前,千余名政府官員受邀來到克里姆林宮格奧爾吉耶夫大廳,聽取俄羅斯總統普京于憲法日當天對聯邦會議發表的年度國情咨文,內容涉及政治、經濟、社會等議題。普京直言不諱地指出,俄羅斯經濟低迷主要歸咎于“自身因素”。
2013年,世界銀行兩度下調俄羅斯經濟增長預期至1.3%,而2014年的經濟增長預期也未能幸免地被下調至2.2%。
世界銀行認為,俄羅斯去年的經濟表現為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最差:國內需求不及預期、出口下降、工業生產連續零增長、投資增速持續為負,資本外流加劇、消費增長緩慢等。
此前,俄經濟發展部長阿列克謝·烏柳卡耶夫的一則預測更是令人目瞪口呆。他表示,俄經濟增長在2025年之前不會超過2.5%至3%,從2026年起的之后5年還將更糟,一直持續到2030年。依照這樣的經濟增長,俄羅斯可能被遠遠甩在全球各大經濟體的后面。
翻閱近數百年歷史可以看到,俄羅斯經濟發展經歷幾起幾落。那么,西方人眼中的這頭“北極熊”是將陷入長長的“冬眠”,還是能迅速重新找到自己的“歸屬”呢?
與烏柳卡耶夫的預測略顯沖突的是,俄羅斯在2013年7月被世界銀行授予“高收入國家”的地位,公民年均收入達1.27萬美元。這標志著俄羅斯已從中等收入國家躍升為發達國家行列。
隨之而來的一個疑問是,僅憑年均收入能確定經濟水平的總體高度嗎?中國常駐莫斯科時事觀察員姚望在接受《支點》記者采訪時以為不然。他介紹說,俄羅斯存在嚴重的地區不平衡問題,貧富差距較大。僅以莫斯科一名普通保安來說,每月收入高于1000美金,而在偏遠的小城,保安收入則不足200美金。
盡管如此,要說俄羅斯經濟將面臨長期“荒年”,甚至導致其從大國的寶座上滑落,相信會令許多人難以置信。
對此,一位長期關注俄羅斯經濟、并多次前往該國采訪的資深媒體人張頁對本刊記者表示了他的質疑。在他看來,拜前蘇聯時期所賜,俄羅斯基礎設施強大,國民素質很高,而且是美國一直“提防”、為數不多的大國之一。
當然,張頁也指出,俄羅斯當前確實面臨諸多問題,如勞動力短缺、生產率低下、投資環境不佳,以及行政制度存在弊端等。“此外,一個國家在經濟轉型方面的各種問題,它基本上都有。”
過去十年中,俄羅斯財富的增加主要依靠國家行為,用“賣石油”的錢增加了居民收入,也為預防危機做好了國家儲備。但自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石油價格下跌深深“刺痛”了這個極度依賴能源出口的國家。
從這個意義上講,俄經濟發展部長的預測具有其現實依據。長期活躍在中俄貿易領域的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MBA聯合會副主席徐虎對本刊記者稱,烏柳卡耶夫所言正是建立在基礎能源出口的未來發展趨勢上,并非聳人聽聞。
徐虎認為,能源的自給自足之于俄羅斯是上帝賜予的禮物,將為其未來發展提供優于他國的動力,但在未來,大部分科技將走向節能環保以及對可再生能源的探索,這將對俄羅斯在這幾個研究領域的內在驅動力產生較大的負面影響,從而更進一步影響其產業發展。
在“原料經濟”潛力幾乎耗盡的今天,調節產業結構、推動創新經濟早已成為俄政府和經濟人士的共識。
長期來看,豐裕的資源究竟是俄經濟發展的詛咒還是福祉?其如何避免淪為世界經濟原料的“附庸國”?有學者指出,這最終還是取決于政策,或者說是取決于“人”的因素。
2012年5月,普京作為俄總統重回克里姆林宮,國家政治、經濟和外交政策都銘刻了他的執政烙印。
在第三個任期內,普京為國家選擇了新的經濟發展路線:到2015年投資總額不低于國內生產總值的25%,到2018年前勞動生產率提高50%,到2018年在改善國家投資和商業環境領域的全球排名從目前的第120位升至第20位,到2020年創造2500萬個就業職位……
那么,在近兩年里,這些目標的落實成效如何?
在徐虎看來,普京本人對于經濟領域并不熟悉,除了在出口能源業務對外談判方面發揮了作用,其他方面乏善可陳。
相較于2000年至2008年的兩個任期,普京的公眾支持率大幅下滑。最新民意調查顯示,由于物價持續上漲和經濟改善遲緩,普京的支持率已下降至13年來最低水平。
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李建民表示,資本外流目前在俄已成常態,這對國際收支、國內稅基以及政策的制定實施都產生了負面影響,同時動搖國民信心,正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
2012年大選后,普京責成其親自領導的戰略倡議署制定改善投資環境的“路線圖”,以簡化在俄聯邦從事商業活動的手續,降低審批成本,加快審批速度。然而,普京在發表2013年度國情咨文時直截了當地說:“俄經濟去離岸化結果不明顯。”
根據俄經濟發展部數據,近兩年該國資本凈流出額一直保持在每年600億美元的水平,情況十分危急。李建民認為,俄改善投資環境的潛力和空間很大,但短期內,經濟仍會保留資本外流態勢,實現經濟去離岸化仍需假以時日。
“同時,俄商業氛圍之淡薄,出人意料。”張頁介紹說,散布各區域的大超市總是一兩個品牌,沃爾瑪、家樂福、麥德龍等全球大型超市難覓蹤影,外幣兌換點大都躲在狹窄的巷子里。
長期以來,俄商業一直游走于世界貿易體系之外,就像伏爾加河習慣按照固定的節奏流動,它們詮釋的,是自己的商業邏輯。2012年8月22日,俄羅斯正式成為世界貿易組織第156個成員,其漫長而曲折的入世之路終畫句點。
張頁稱,入世后俄最大的改變是零售業發展迅速,但由于WTO各成員國間競爭加劇,不斷壓價進入俄市場,使得國內生產商蒙受了不小沖擊。加之俄零售市場競爭嚴重不足,大塊利潤被處于壟斷地位的中間零售商賺取,商品零售價格反而更高了。
分析人士認為,俄短期內或許并不能從入世中獲取立竿見影的“紅利”,相反,諸如輕工、農業、金融、保險、汽車和航空制造等行業將備受壓力;但長期來看,這對近年來改變原料型經濟增長模式、謀求創新型經濟發展的俄羅斯來說尤為重要。
盡管提出發展創新經濟、重返技術領先地位的目標已有幾年時間,但俄仍沒有擺脫傳統經濟結構的影響,工業結構嚴重失衡。
有一組數據讓不少俄羅斯人感到尷尬:女人們冬天必備的裘皮大衣幾乎100%依賴進口;商場超市里的普通礦泉水,市價高達60盧布(折合人民幣12元);2012年在總值約3萬億盧布的市場上,本國輕工商品的產值不足3千億盧布。
李建民指出,這是發展能源經濟的直接后果,導致國家發展失衡、勞動市場失衡和社會領域失衡。
因此,早在2010年,俄政府撥款50億美元,在莫斯科西南郊籌建致力于高技術研發及產業化的斯科爾科沃創新中心,俄總理梅德韋杰夫親任該中心監事會主席。
張頁回憶起幾個月前考察該中心所在的斯科爾科沃小鎮的情景:大片土地被清理出來,打樁機、渣土車、槽罐車的轟鳴聲,震得人近在咫尺都難以聽清對方講話。在已建成的辦公樓內,能不時聽到研究人員正以不同國家的語言在溝通。
據悉,整個園區占地400公頃,由五個研究集群、一個科技園、一所大學和一座城市構成,未來生活和工作在斯科爾科沃的人口數量將超過3萬,其中絕大多數是俄羅斯乃至全球頂尖的科技精英。
創新經濟的前提是保證充分的競爭,這就需要有效的政治體制加以保障。而俄政府行為更多依靠“一把手”的個人行為,非制度及法制的保障,且不說外界對其相關政策的“搖擺”產生了懷疑,更滋生了極為嚴重的行政腐敗問題。徐虎說,如何提高政治體制與經濟體制的匹配度,才是對普京的真正考驗。
在出口貿易領域,普京已責成相關部門在今年3月前制定出扶持非能源產品出口的“路線圖”。當前,俄在該領域存在大量行政壁壘,例如商品獲得出口許可需等待20天之久,而這在美國僅需6天,在加拿大、韓國則需8天。
李建民分析稱,盡管普京表明了加大反腐敗力度的決心,但在權力集中且缺乏政治競爭的條件下,其執行效果會大打折扣。從普京親自掌控的新一輪私有化方案不難看出,政府是在保留對戰略性企業調控能力的前提下推行私有化,其政商關系的基本模式仍將是國家和官僚階層對經濟的深度介入。
2008-2013年俄羅斯GDP增長與全球原油期貨價格(年平均值)對比圖
受制于葉利欽時代寡頭經濟等“后遺癥”以及前蘇聯時代行政文化思維的影響,一些新經濟措施尚未奏效。因此,人們對俄經濟前景的擔憂不無道理。
不過,也有不少專家認為,只要政策穩定下來,俄后續調整將會是樂觀的。
徐虎認為,俄走了一條頂層設計之路,其政治體制改革先行,對經濟大范圍松綁,未來發展會持續向好。但其下層的經濟體制改革還需更加細致的調整,甚至不乏陣痛。
此外,俄在國際上的經濟影響力雖暫時不能進入主流地位,但對于歐洲仍然有著其他國家不可比擬的影響力。徐虎稱,這種影響力主要依靠其不斷增長的消費驅動,而能源戰略對周圍國家利益的牽動力更不可小覷。
在姚望看來,俄政府在能源領域縱橫捭闔,努力使得這一資源發揮最大的外交價值,一面在國際談判中嘗試占據最有優勢的價位,同時也嘗試以此來影響其他國家的政策。
自2014年1月1日起,俄以每千立方米268.5美元的價格向烏克蘭供應天然氣,相較于此前400美元上下的價格,烏克蘭每年將節省約20億美元的能源費用。不僅如此,為支持烏克蘭財政預算,俄政府還拿出150億美元的援助金。
有外媒分析稱,俄羅斯開出這些“誘人”條件的背后,是為防止烏克蘭向西方靠攏,這也正是普京政治手腕的完美體現。
雖然此次俄在與歐盟的“烏克蘭拉攏戰”中獲得勝利,但這也是一筆不小的“賭注”。姚望說,未來俄在減少財政預算的同時,還需全力應對經濟增長放緩的挑戰。
俄的經濟出路在哪里呢?不少學者看好俄遠東地區的開發潛力,認為這里或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
2012年9月,俄羅斯政府歷時4年、花費210億美元精心籌備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第20屆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會場設在俄遠東城市,這個信號向世界昭示,遠東地區并非偏居一隅,這里將成為俄融入并影響亞太地區經濟政治合作的重要切入點。
另有學者對此反應不一,認為遠東地區人口密度低,市場容量有限,很多投資項目可能得不償失。
徐虎表示,俄羅斯的經濟確實面臨眾多棘手問題,在關乎未來的“歷史性”抉擇面前,只有通過穩定的社會環境和深層次的變革,才能重新找到大國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