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體驗：語文閱讀教學的生命

●董沼

傳統語文閱讀教學過于注重課文的字、詞、句、篇章結構、中心思想、寫作特點的具體分析、理解，而忽視了整體感知及其審美體驗，也忽視了學生在閱讀中的感悟與思考。使語文課應有的文華和韻致難覓蹤影，那么，語文閱讀教學的生命在哪里呢？筆者認為是：審美體驗。

一、審美體驗是閱讀主體生命意識的流注

體驗在通常的意義上，是指人對事物、生活親身經歷、感受的過程及其結果。審美體驗，則是人對于具體審美對象深入而獨特的感性直覺方式。在人類的諸多體驗當中，審美體驗最能自由自覺展示人自身的生命意識，以及人對于理想境界的追尋；人在這種體驗中不僅能感受到生命最深層的活力，而且能獲得對自身價值的肯定以及對于客體世界的認知和把握。因而，我們不僅應把審美體驗看成是人的一種基本的生命活動，而且還應將其視作一種意識活動。從語文閱讀教學來說，審美體驗不僅是閱讀過程中一種必不可少的審美思維活動方式，而且它本身是鑒賞活動所達到的一種精神境界。

《語文課程標準》指出：“閱讀教學是學生、教師、教科書編者、文本之間的多重對話，是思想碰撞和心靈交流的過程。”所謂“對話”，就是通過積極的鑒賞，感受形象，品味語言，領悟作品的豐富內涵，體會其藝術表現力，獲得豐富的審美體驗，陶冶性情，涵養心靈。語文閱讀中的對話有利于以學生的心靈激活文本言語，以文本的言語點燃學生的心靈。文本言語不僅指物態化的語言文字符號，還包括隱含于文字背后的情感、意緒、隱喻、象征等等“動態存在”。這些“動態存在”，“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具有彌散性、流動性和豐富性、復雜性等特點，讀者對此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因此，文本言語具有一種空間廣闊的“召喚性”結構，閱讀并不只是靜態的文字感知與理解，而是文本對象與接受主體的雙向交流的動態過程。文本言語只有通過讀者的閱讀才能獲得藝術生命和審美價值，正所謂“作者得于心，讀者會以意”。閱讀過程中讀者往往體現出很強的主體意識和創造意識，具有強烈的個性色彩。

由于文本創作過程與讀者接受過程包含著豐富的精神內涵，閱讀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充滿著生命性與情感性的“對話”活動，“對話”中，閱讀者如何發揮主體能動作用，感應作者的“召喚”，并作出恰如其分的應答，是閱讀質量的關鍵所在。創作者往往在文本中設置大跨度的敘事結構，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天地，吸引讀者積極主動地介入進去，用體驗和想象來填補美的空隙。明代謝榛《四溟詩話》中舉了不同詩人表現木已逢秋、人生易老的三句詩：一是韋應物的“窗里人將老，門前樹已秋”；二是白居易的“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三是司空曙的“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經過比對，謝榛認為“三詩同一機杼，司空為優。”為什么呢？韋應物直接點題，白居易直抒胸臆，都沒有給讀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間；而司空曙的詩由遠到近，由外到內，由動到靜，用兩組互相映襯、互相轉化的鏡頭展示出凄涼的肅秋景象，由景到人，借景抒情，使讀者身臨其境，深切感受到光陰易逝、人生易老的感慨。

審美閱讀不僅僅是對審美客體的認知與掌握，同時還是對客體的體驗與創造。所以說，審美閱讀的過程顯然包含了更為豐富、更為復雜、更為智慧的心理意味。閱讀主體的審美體驗具有兩方面的內容：一是情緒、情感的喚醒；二是生命意識的強化。一篇優美的作品是一個自足的世界，是創作者內在生命的外化，自我情緒、自我感受和自我人格的自然流注。所以，閱讀的實質是解讀作者蘊藏在作品中的情感脈搏和生命律動。閱讀的過程，是對生命永恒的感悟過程；它以對閱讀主體情緒、情感的喚醒為標志，通過復雜而微妙的審美體驗來達到自我生命意識的強化。

我們以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春》為例。在作品中，作者展現了一幅色彩斑斕、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春天全景圖。顯然，生活在風雨如晦時代、并且剛剛經歷了大病初愈的作者，在這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春景中，仿佛卸掉了一切的痛苦和思想情感重負，一頭撲入了這春的世界中，接受大自然母親輕輕的愛撫。他煥發了童年的天真無邪的個性，在草地上打滾、踢球、賽跑、游戲，盡情地享受生命的活潑與自由。他調動了自己全部的視覺、嗅覺、聽覺、觸覺乃至幻覺，全身心感受大自然的美好。他感到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像健壯的小伙，引領人們上前去。他深切地體驗到了生命的成長、自由、燦爛和無窮的活力。所以，《春》不僅能喚起學生對大自然的熱愛之情，更能使他們領略到生命成長的力量和希望，感受到作者強烈的生命意識。

二、在閱讀教學中培養學生的審美體驗

語文課程豐富的人文內涵對學生精神領域的影響是深遠的，學生對語文材料的反應又往往是多元的。因此語文教學應尊重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的獨特體驗，使學習的過程成為學生知識增長的過程，成為身心和人格健全與發展的過程。在閱讀教學中，對學生審美體驗能力的培養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喚醒審美情感

在體驗的過程中，主客體融為一體，人的外在現實主體化，人的內在精神客體化。審美體驗是學生在閱讀中獲得情感反應和審美應答，審美體驗不僅是閱讀的過程，也是在與文本對話中不斷相互交流、喚醒自我、陶冶性情、涵養心靈所達到的目的。審美體驗的核心是審美情感，而審美情感在本質上是審美想象力、審美理解力和審美表現力的和諧統一。教師指導學生在閱讀鑒賞中獲得豐富的審美體驗，關鍵在于怎樣喚醒學生的審美情感。從美學的角度來講，審美情感是一種巨大的動力機制。在人的審美心理結構中，它是將各種心理內容、心理形式聯結起來的紐帶，它將學生的各種記憶喚醒，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美景呈現，靈感泉涌；思維的廣闊性、敏捷性、活躍性都出現前所未有的良好狀態；隨著閱讀的深入，它推動學生將心中的想象物化為藝術形象，并產生表達的愿望。

如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背影》中，父親爬上月臺的“特寫鏡頭”曾經打動過無數讀者。父親上了年紀，走路不方便，看到他“蹣跚地走過鐵道，慢慢地探身下去”這些動作，兒子心中已經充滿疼愛、憐憫、最后一個動作：年老的父親掙扎著“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往上縮”，努力地爬到月臺上去，這一艱難的動作，不但滲透著父親對兒子的摯愛，也會使人想到父親在艱難的生活中的掙扎。此時此刻，作為兒子的怎能不動情？所以，“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作家把鏡頭定格在背影上，聯想起自己和父親為了生計而奔波，父親的老境如此頹唐，心中生發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傷感。這一段描寫得非常細致入微。這些具體動作，表面上看來都是很平常的；但是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是經過了作者的精心選擇的。俄國評論家杜勃羅留波夫說過這樣的話：作家從生活中選材，要選擇最能打動自己的一瞬。朱自清選擇的這些動作之所以“精”，是因為在當時這些動作都是最能夠打動作者這顆游子的心的。

欣賞這一“特寫鏡頭”時，學生必然會在眼前勾畫出一幅“淚中背影”動人圖景，從而獲得一種透心徹骨的感動。在文學作品中包蘊著作家對世界的理解和體驗，有著復雜的情感內容，并強有力地在作品中把這種體驗和情感表現出來，使讀者的心靈受到震撼，獲得美的體驗。

情感是人的喜、怒、哀、樂等心理形式，它反映著人對外部世界的對象和現象的主體態度。在閱讀過程中，閱讀主體的情感貫穿了審美體驗的始終。情感在審美體驗中具有強大的滲透性，這是一般的審美感受體會不到的，因此審美體驗的世界，也就是一個情感的世界。

（二）品味人生感悟

中國傳統的閱讀理論，將審美體驗的過程劃分為三個階段：“觀”、“味”、“悟”。“觀”是對文本外觀形式美和形象美的整體審美感知和把握，是閱讀的第一個層次；“味”是閱讀的第二個層次，是閱讀主體并不停留在作品的表層以獲得一時的感官愉悅，而是把審美的觸角向作品的深層延伸；而“悟”是讀者的心靈與文本所傳達的內在生命意蘊產生深層的契合，從而進入一種豁然開朗、心領神會的境界。感悟是人的智慧和品格發展的一種重要方式，它伴隨體驗徜徉于閱讀的全過程。閱讀不通過感悟，文章的內容對學生來說，始終沒有意義。

閱讀中審美感悟的最直接、最主要的手段是語感。所謂語感，主要指對文本所呈現意韻的帶有濃厚經驗色彩的豐富而靈敏的感悟能力。語感是閱讀審美接受能力的核心要素之一，具有直覺性、體驗性和聯想性等特點。語感的直覺性是指人可以在視、聽的“瞬間”，對文本語義信息和審美信息進行迅速直接的感知；體驗性是指人對文本話語意義的感知往往與生活經驗緊密聯系著，生活體驗越豐富深刻，語感水平就越高；聯想性是指人經常能通過想象、聯想追尋“象外之象”，實現語感活動“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應。

我國“語感論”者都普遍認為語感是對語言文字的“靈敏感覺”。王尚文先生在《語感論》中進一步理清了“語感”的內涵，認為語感之語是言語而非語言；語感并不等于內在的語言知識，“語感是思維并不直接參與作用而由無意識替代的在感覺層面進行言語活動的能力”[1]。因而，敏感是語感的最突出特征。語感強調學生對文本進行整體的直接感知，在語詞的音韻、感情色彩、節奏等的直接作用下，通過學生積極主動的情感投射和想象，把客觀的語義內容轉化為內在的審美圖式，從而形成對語言的形象記憶。

漢語本身是一種適于直感和體驗的審美化語言。不論是漢字、語音、還是詞匯、語法，都蘊藏著豐富的詩情畫意，能引發人們生動的感悟和體驗。比較語言學的創始人之一洪堡特曾用“純粹的默想”一詞描述了漢語的體驗性特點，他說：“在漢語的句子里，每個詞排在哪兒，要你斟酌，要你從不同的關系去考慮，然后才能往下讀。由于思想的聯系是由這些關系產生的，因此，這一純粹的默想就代替了一部分語法”[2]。這里，“純粹的默想”相當于我國古代人所說的“意會”，即心靈體驗。漢語的這種詩意潛質無疑給語感利用提供了無限廣闊的舞臺。

所以，陳望道先生認為：“關于語感的利用，就是語言文字本身的情趣的利用，大體可以分作三方面，就是：辭的意味，辭的音調和辭的形貌”，學生的語感敏銳性來自于文本本身的“意味”、“音調”和“形貌”，要求“文辭適于眼看目賞，而且也要求讀起來順耳，聽起來順耳”[3]。

語感能力是在長期語言實踐中形成的一種心理能力、一種心理直覺。學生的語言素養、智力水平、審美情感、交際能力等因素都是通過語感能力表現出來。而這些因素也正是語文素質的綜合體現。閱讀中語感能力的培養主要是通過“觀”、“品”、“味”等閱讀方法訓練學生對語言的形象感、意蘊感和情趣感。閱讀教學中培養學生語感能力的主要方法有三種：一是美讀，古人喜歡用“唱讀”的方法達到美讀的藝術效果；二是品讀，品讀就是揣摩比較，正如葉圣陶先生所說“一篇作品只讀一兩遍，未必理解得透，必須多揣摩”。三是深味，深味就是對作品的意蘊學生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理解和頓悟，達到一種心領神會的境界，是獨特的、個性的。所以，教師要鼓勵學生對文本有自我的體驗和理解，從而培養學生在感悟中的創新精神。

審美閱讀中的感悟自語感始，但又不能僅僅停留在語感的層面。在閱讀教學中要善于培養學生的歷史眼光和現代觀念，要使學生學會吸收民族優秀文化的養料，還要以創新的精神把民族文化的智慧熔鑄在時代的視野中，從而提升自身的人生境界、文化品位和審美情趣。優秀的作品不僅洋溢著豐富的感情，而且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審美閱讀中高層次的感悟就是哲理的感悟，而哲理的感悟是對生命價值的重要審視。蘇軾的《前赤壁賦》將詩情、畫意、哲理完美地融為一體，作者在清風明月之夜，泛舟于萬頃碧波之上，獲得了一種“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般的超然感受；而朋友吹和的洞簫曲調則讓他感到了人生的痛楚和凄涼。面對著“吾生之須臾”和“長江之無窮”的永恒矛盾，他最終選擇了積極入世的人生態度，汲取天地精華，鑄造理想境界。引導學生閱讀這篇課文，關鍵在于把握作者對于“天地”與“人生”的感悟、“變”與“不變”的思辨、主觀與客觀的認識,體會是作者在被貶和失意的心境下所表現出的超然情趣、達觀人生和睿智思想，從而真正掌握解讀本文的鑰匙。

[1]王尚文.語感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35.

[2]洪堡特.論語法形式的性質和漢語的特性[J].轉引自申小龍.中國語言的結構與人文精神[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32.

[3]陳望道.修辭學發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229-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