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視野之上的頭顱

東 來

【“勿忘國恥，圓夢中華”主題征文】

將軍，視野之上的頭顱

JIANGJUN，SHIYUEZHISHANGDETOULU

東 來

1

一顆頭顱，靜靜地看我

只有它，能看到我眼中噙著的淚水

這是怎樣一個秋天啊

霜風陣陣催緊，吹不干臉上

兩道被鮮血犁出的深深的車轍

我的頭顱，仍在

而它，卻高懸我的視野之上

沒有血肉之軀支撐，一只無形的手

托起它在蒼穹下，發散著

間歇的，或明或暗的光

與剛剛走過的季節不同

他一去不返了。再度歸來

需要下一次輪回。但他的靈魂

卻一直沒有走遠。我們掘開歷史的凍土

扶他出來，他仍要跨上第一匹戰馬

一顆頭顱，一粒種子

給它光和熱，在歷史長河的記憶中發芽

重新覆蓋白山黑水，或更大的心域

這是一顆書寫春秋的種子

影響歷史的種子，支撐天地的種子

它讓春天在深秋的落葉中繼續發酵

誰能估清它真正的重量

普通的、該腐爛的，腐爛了

落伍的、該風化的，風化了

但見它黑洞洞、深能觸底的眼窩處

藏著深不見底的大悲憫和憂傷

深埋了六十二年的頭顱，是極普通的頭顱

然而，六十二年前有人要它，六十二年后有人爭它

它足以讓千百顆頭顱先它落地

又足以讓擁有它的人，享受至上榮光

都知道頭顱于生命意味著什么

有幾人知道它真正的重量。人體

二百零六塊骨頭，它占有其中幾塊

而這僅有的幾塊，占世界多大空間

那是個奇冷的年代，說滴血成冰

因那極度的深寒刺穿筋骨、風在流血

鋒利的鋼鋸鋸掉一個頭顱并非難事，但

鋸掉頭顱，卻付出了千百個頭顱的代價

一顆急速行走的頭顱

生于遼寧，落于黑龍江，葬于吉林

是怎樣一種縱橫捭闔的穿行跨越，讓它

奔走于白山黑水之間、不曾停歇

是怎樣一種使命擔當，讓它不惜挺身

引頸遍地冰冷的屠刀

它太小了，小得不占幾寸空間

人說，聰明的人頭骨很大

而這顆腦量并不充盈的頭顱，生于喇嘛溝

葬于般若寺，冥冥之中深藏善根與大智

頭顱雖小，卻占據“滿洲國”整個天地

讓人望而生畏，是怎樣一顆頭顱

因它的存在，輕浮的空氣都在顫抖

不割下它，'東洋之花"如何在黑土地上浸淫

雪冷血熱，無數英雄都為此身首異處

另類的“滿洲國”，亦讓神州如斷頭的雄雞

我想，在那生命如靶的年代

蝗蟲般四處流竄的子彈，所尋找的

不就是被套在準星里、風行者的頭顱嗎

這不是一顆普通的頭顱

三次身陷囹圄關不住青春、死而后生

這不是一顆普通的頭顱

兩次被棄入黑暗仍飛蛾撲火、追逐光明

十三人的游擊隊、六千人的第三軍

一米六二個頭的“北國雄獅” ，其頭顱

可用尺度，其精神可用斗量？

這是一顆會吟詠歌唱的頭顱。他的一生是詩

真正的詩人，用生命完成曠世之作

《紀念紅色的五月》，杜鵑啼血

《黑水白山》悲歌如吼，岳飛抗戰“滿江紅”

2

“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遼西朝陽，人杰地靈，棲鳳之地，藏龍臥虎

“壯士兮，一去不復返矣”

云蒙山奇峰陡峭，就像將軍躍馬出征

白堊紀，“孔子鳥”從這里起飛

“紅山女神”，撥響黎明最早的曙光

“大燕國”的旌旗、彩霞般遮天敞日

《觀滄海》仍存曹公“志在千里”的豪情

東征的唐太宗親念陣亡將士祭文……

江山風騷，呼喚英雄

古人講，“江山社稷安危，在一將軍”

華夏歷經磨難，卻歷久彌堅，是因

我有開天補天、為民請命的精英和“脊梁”

三十年代的《辛報》這樣寫道：

“牽制二十萬日軍不能南下”

東來，本名楊衛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遼寧省作家協會理事，本溪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沈陽市作家協會秘書長。傳略收入《中國詩人大辭典》。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詩歌創作，作品見于《詩刊》《詩選刊》《鴨綠江》等雜志。已出版詩集《夢在深秋》《藍橋月光》《紅雨巷》等八部。詩作《藍橋月光》收入“新中國60年”《遼寧文學精品大系》，詩集《浴血山河》獲第二屆國風詩歌獎，詩集《丁香山谷》獲第十二屆全軍文藝優秀作品獎。有多篇詩作入選多種選本。2014年被評為首屆全國書香之家。

足見將軍擔當之大，頭顱承載之重

《尚書》中曰：賢人尚志

英雄的名字自有天定，如是

蒼茫寰宇下，站起一位胸懷救國之志

橫刀立馬的趙尚志將軍——

將門虎子，英雄出世實有必然

其父子服，清末秀才，朝陽民主革命的舵手

組織“清鄉會” 與官府抗爭，轟轟烈烈

雖最后奔走他鄉，卻影響尚志子承父業

不屈、不撓，革命的根基從此筑定

十七歲就有了信仰，雖被學校開除

他知道，鮮血可濺軒轅，此生可為民族效力

試問當下學子：有誰丟掉學籍是為了祖國

拖著四公斤腳鐐入獄，沉重的鐐銬

能把歷史砸出血坑。此后，他用這負重之軀

踏碎了前行路上五千四百多個浴血之夜

吊起來，被子彈殼刮前胸兩肋，肉

條條下落，血汩汩如注。誰家十九歲少年

自尋“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聞著槍聲、迎著子彈站立，宛然如松

這是怎樣一種定力與堅毅，英雄

由特殊材料制成。鐮刀斧頭披荊斬棘

在天地間行其大美，有不倒的信念支撐

信仰之下，肉體已經沒有痛感

當他面戴自信走出牢房，世界

紛紛頂禮膜拜，閃著金光的晨曦中

又有馬列信徒脫胎換骨、浴火重生。他

修來從容淡定、煉成大智大勇

3

成高子鐵路那一節鐵軌，早已化為塵土

不知爛在哪個時空，當年的秋夜月色

不是什么人都能欣賞；華夏之美

侵略者不配享用

煉獄之火、彈片硝煙才是他們最后的晚餐

地下積聚噴發的憤怒，讓他們噩夢成真

其實，倭寇早就應該能懂

可見過“冰趟子”、北疆雪國絕有的壯景

深不見底的冰川像澆了油的冰場

英雄在這里捕捉戰機、借勢設局

血腥的東洋刀與高頭大馬折戟沉沙

在吐著火舌的怒吼中化為灰燼

四濺的冰碴子變成子彈，用

侵略者的紫血填補殘缺皴裂的黑土

“小李先生”，不是餐飲商鋪的名號

是英雄稱謂、后人前行的路標。十字街頭

十面埋伏，十余塊彈片撲面而來，讓英雄左眼失明

顴骨留下三個月牙創疤，見證了瘋狂時刻

如今看到月牙泉還想，是哪位英雄留下的傷痕

我沒去過珠河，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地方

當年，十三壯士在此宣誓伐虜，那里殘陽如血

英雄身影涂抹在身后的斷崖上，每遇風雨

就會出現血花飛濺的刀光劍影。這不是幻覺

歷史的回音壁，會永遠留存英雄怒吼之聲

賓州的柳樹，與人一樣堅韌、有力

時常抽打血腥的天空，用它包裹鐵管的木炮

炸倒城堡、嚇破敵膽，把歷史的頁面震碎

這人與自然、天地共怒的組合

三岔河有多個分支，是為英雄留有后路

鐵壁合圍，能困住水一樣、土一樣、風一樣

激揚的生命嗎？突圍戰斗讓敵人知道

什么是洶湧澎湃、不可阻擋的錢塘江潮

亁松頂子、五常、王家子、烏吉密河

諸多不太熟悉的地名，當年有諸多紅旗出沒

這置換了松花江水的顏色，讓太陽旗蒙羞

侵略者紫血如漆、晦暗如霾

推遲了扶桑之國本應早來的光明

三軍軍旗，映紅松花江兩岸、小興安嶺南麓

那個層林盡染、落滿彈片、不愿褪色的秋天啊

寒風琴瑟，也消滅不了紅的顏色

每到那個季節，山谷里就是萬山紅遍

穿行著此起彼伏的星星之火

有歌曲“駿馬奔騰保邊疆”，歌詞多么貼切

“騎匪一千五百名”席卷黑嫩平原，留下的

蹄印，如今長出野花，飛掠的蹄音

仍在熟睡中為我驅逐夢中的黑暗

一陣陣撕裂敵膽的血飛塵舞，一陣陣劃破暗夜

戰馬的嘶鳴，一陣陣洗刷黎明的呼嘯彈雨

都使黑土地擂響經久不息的戰鼓

撕破寒夜的遠征，踏熟不會沉睡的熱土

皚皚白雪化成西行路上的滾滾洪流

“冰天雪地矢壯志，霜夜凄雨勇倍添”

什么樣的詩人能在衣不蔽體的苦難行軍中

吟詠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豪邁詩句

4

利用中國男兒英雄結中最柔軟的部分

抓走英雄的父親，最為卑劣

讓英雄刀子鉆心般的疼痛

但他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

“放膽白山驅日寇，忍悲黑水滅夷蠻”

誰能動搖英雄鋼鐵般的意志

梧桐能招鳳凰棲落枝頭，但當年

梧桐河卻設下陷阱，暗藏殺機

堡壘最怕從內部攻破，中國的血流得太多

是因漢奸在背后捅了刀子

寒冷的2月，寒風冷得能咬碎骨頭

英雄的宿命注定戰死沙場，似不可違

子彈從背后貫穿了身體，血肉之軀啊

傾倒時仍射出最后的子彈，不倒的將軍

英雄就是英雄

昏迷中被捕，嚴刑逼供

幾乎所有的敵人都是這樣，司空見慣的下作

沒有一點創意，難怪他們注定滅亡

潮濕污濁的地面承載著悲慟

戳傷口、踢淌出的腸子、踹臉

我們的將軍啊，虎落平陽，備受屈辱

鮮血一秒秒滴落，時光殘酷地向前移動

八小時意味什么

英雄，用鮮血一步步丈量完自己的一生

悲愴的夜空劃過最后一道血色弧線

咬殘月亮的牙齒，把人心撕給人看

八小時審訊，跨世紀漫長

敵人的失敗是以分秒計算的

英雄的涅槃是用鮮血完成的

地上的血跡，多少年過去

仍無法從我的心頭干涸

不忍回首的場景，灌鉛似的沉重

佳木斯零下四十度嚴寒，讓心跳凝固

割下頭顱的英雄，壯志未酬

久久合不上悲憤的眼睛

東城正雄，一個普通的日本士兵

因英雄的頭顱揚名。然而他必須贖罪

陪著英雄不死的靈魂懺悔一生

英雄是他殺的，英雄不是他殺的

那個兇殘、自閉、骯臟的帝國

5

松花江卷走了太多的光陰和記憶

被拋入江中的身軀足讓歷史的河道堵塞

浪花舉起千萬只放不下悲痛的手掌

要托舉起英雄、它承載不下這難咽的苦澀

長春凈月潭的山土過于淺薄

它如何掩埋得下這位頂天立地的英雄

盡管它是一顆沒有軀干的頭顱

“青山處處埋忠骨”，但忠骨豈能

隨意下葬、四海飄零，雖說“故土難離”

只有“還我河山”，它才會“魂歸故里”

我曾經與英雄的頭顱對視，眼淚

從我的眼眶中流出。將軍的目光仍在

眼窩中藏著難言的遺憾與渴望。軍人

應讀懂他的隱語，承受他威嚴的審視

在如炬的目光注視下，誰能

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虛度光陰而自責

你是個將軍啊，是真正的將軍

如今的將軍可有你當年的血性

把我放到你的當下，我會是怎樣

能否把民族大義捧在頭頂

不惜為蒼生灑一腔熱血、捐項上頭顱

我靜靜地站在你僅存的頭顱面前，耳邊

仍有彈雨在飛，戰馬在鳴，紅旗在飄

你瘦小的身軀撐起了天地大愛

似聽你說，天下興亡，我仍要沖鋒

在你的墓前，我把一首藏頭詩獻給你：

“尚有英雄頭顱，志在驅逐韃虜；

永存浩然正氣，遠山近水一哭。”

“尚志永遠”，是我枕戈待旦的心曲

“在大腦里種一棵樹，根系將頭顱抓緊”

這種植的樹啊，要在重生中爆裂

開花、結果，讓軀體變成泥土

泥土上長出與將軍一樣

非仰視不見、視野之上的、新的頭顱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