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的詩歌（組詩）

舒 潔

那個年代的詩歌（組詩）

NA GE NIAN DAI DE SHI GE

舒 潔

舒 潔，1958年9月生于內蒙古赤峰市，蒙名特尼貢。1976年參軍，在沈陽軍區某部服役至1993年。先后畢業于大連陸軍學院、復旦大學中文系首屆作家班。曾為《青年文學》詩歌編輯，1986年參加全國第三次“青創會”，1988年在《十月》發表長詩《頓悟》。主要作品有詩集《心靈的故園》《舒潔詩歌集》（六卷）等。2010年獲中國當代杰出民族詩人詩歌獎。現居北京，為中國現代詩歌研究院副院長。

峽谷外面

峽谷外面

新的沃野還沒有成為家園

處女地，父族一樣剛剛形成的山脈

集體死亡的魚類，必將在未來的某日

顯現游態，在山巖的風蝕下

它們不再騰躍，那些化石也不再騰躍

新大陸

海峽對面的往昔閃閃發光

就在那個年代，被我珍愛的詩歌

曾經飛越關山，在比云更高的那一層

伴隨遠別與痛楚

那個年代的音樂

距離核心那么遠，那些音符貼著草尖移動

忽視根須、地泉和源

圣息的去處是兩個走向

厚土與空

斧子在深埋里開辟著光焰

你看不見手，你也看不見心

你更看不見烏云一樣的蝙蝠

壓迫寂者的屋檐

就是那個少年

他在我年輕的夢中，對我揮手

他的裸體上沾滿紅色的泥土

他背向河流走向沼澤

是的，他揮舞著鞭子

但不見羊群

那個年代的詩歌

那個年代的詩歌

被我用心冶煉的無數長夜

在相對光明溫暖的地方

站立著那個少年

我對他說，至少在德令哈

我接近了那種寧靜，還有金光

至少在我書寫詩歌的那個年代

我沒有忘卻懷念，至少對你

我用心血澆鑄了不會風蝕的銘文

我的少年

至少，在我書寫詩歌的那個年代

我珍重心地純粹，并時刻記得對你追懷

那個少年

他在雷電劈開的天空

護著牧鞭。雷電，傾斜或直立的天象

我記憶中的故鄉，西山白了

東山也出現了雨幕

我站立的地方晴著

我站立的地方，曾是舊時的河道

我不認識舟楫

我不認識舟楫

我認識馬，我認識它風中的鬃毛

它的懸浮的四蹄，我的理想

血脈不竭的穆斯塔爾

在那條大河的中游

在一側山巖上，創造史集的人們留下了

什么

那些熱愛布衣的人

將部族與馬的圖騰放在鞍子上

他們選擇了無盡

他們在穆斯塔爾一個干凈的清晨

把遺囑藏在史集的最深處

馬隱于風

他們隱于形

他們給了我一部文字的山河

讓那個少年進入我的夢

然后橫穿沼澤

然后

在那條大河的下游

異鄉的夜晚降臨了，很多人流散在途中

他們喪失了珍貴的愛情

那個少年

他在雷電劈開的天空里護著牧鞭

我在山前，我在衰草鋪展的人類氣息里

獲得了第一行詩歌

那紅色的記憶

那一天

我閱讀史集的某一章文字

看到了對少年的記述

我的部族的先祖，那個守護牧鞭的人

曾經那么純真

那個少年神秘消失

他應該泅渡了西拉木倫河他的身上沾著紅色的泥土

無數年后

我與他在史集中再次相遇

他留在永恒的少年，他在夢中對我說了一些話已經被我徹底遺忘

巴林橋

巴林橋

我走向故地貢格爾草原的必經之地在北方的五月寂著

水流著

水，融匯千古

一個波涌顯現于一夕

一滴水里的人類，千古嘆息

我降生在必然的歲月

我的絕美的母親，在那個深夜手托無限的感激我在她的掌中，我在她的血中

我在偉大的神諭里

那么弱小。我哭

我告訴母親

我生

我飛

從母親托起的一刻

我被注入深刻的懷想

我飛，在后來的一天，我擁有了馬背

我飛

在我的江山，我的尊貴的領地

我珍愛鳥群，它們翅膀下的草

它們多么迷醉山谷

我就多么迷醉

我飛

我幻想那個純真的少年就在前頭

在扶搖，在詠唱，也在回眸

我們的馬背和翅羽

沒有盡頭

今夜

今夜

像青草接受朝露一樣

我接受少年的警示，他在夜海的上方

他曾經是我的北斗，是其中最明亮的一顆

他幾乎承載了我的一切想象

一切

都沒有隕落，我最珍重的旗幟

在我靈魂的風里，它招展，像父親的遺囑

它擊打我，像雨擊打樹木

它讓我在焚燒的凌晨

重拾往昔

往昔

我的草原在那里奔涌

我的出發地，我的永世的依托于懷戀

一盞燈火照耀貢格爾河

照耀安睡的羊群和馬匹

也照耀母親的墓地

這個時刻

月已消隱，一個聲音說

你聽蒼茫，你聽沒有星光的故鄉

在望你，在你出現瞬間游離的異旅

讓你感覺少年的神情

他就在那里，在你心臟搏動的血液里

在旗幟下，在風里

我微笑

此刻，我感覺生命那么輕

夜色那么重，人類語言的刀鋒

正在刺穿黑暗，向我飛來

我看到一匹蒙古馬迎著刀尖奔馳

那個少年坐在河邊

似乎剛剛睡去

是的

我似乎就騎在馬背上

向著刀尖微笑著飛翔

我的身后，就是安寧的高原故鄉

所謂身后

所謂身后

是一個無限遙遠的概念

身后，有時就是活著的記憶

一個逝者在人間的歷程

總會感受故鄉撫摸我的額頭

母親的手，從微明的天宇穿透人世暗夜

的手

穿過鐵幕與傷痛的手

給了我愛與自由

在母親長眠之后的第八個初夏

我以人子的身份渴望踐行一個誓約

勇敢的心靈，這一生可以平安棲息的屋宇

是我必須營造的家園

我的血流，在每一秒鐘

都會發出活著的傾吐

與不可交換的誠摯

相默同行

這個時刻

這個時刻

一個聲音說

你聽身影，你聽這個世界最悲苦的目光

它寂著，它依戀河

它在龜裂的故道上展示傷痕

它注視你，它提示你注視更遠的山巒

山頂朦朧的樹林

它讓你感受那個少年

已經洞悉一切隱秘

他就在那里，在你獲得頓悟的午夜

他攀上又一座山巒

我靜默

此刻，我想象刀尖的光芒正飛在途中

它鳴叫著，像一個精靈

它在人間禁錮的重重攔阻下

高傲地飛，毫無畏懼

它飛翔著，像一個英雄

身在異旅

我曾那么渴望揭示蔚藍

就像渴望揭示人類的愛情

為什么總是伴隨曲折與悲痛

責任編輯 林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