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
散文
指向心靈:邱華棟隨筆一組
ZHI XIANG XIN LING
邱華棟
眾所周知,在文化和文學上,套用一個外經貿的概念,我們還是一個入超遠遠大于出超的國家。最近三十年里,我們持續不間斷地翻譯外國現當代的優秀文學作品,規模是空前的,速度也是驚人的,這說明我們過去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和出版欠賬比較多。像上海譯文出版社、江蘇譯林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目前已經可以做到把最近一兩年在國外引起注目的優秀文學作品以最快的速度譯介到中文世界了。另外,人民文學出版社作為一家專業文學出版社,胸襟不凡,他們從2001年開始,評選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給出了自己評判當下西方大語種文學的標準。他們約請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所的專家,建立了嚴格的評審機制,連續十多年,評選出“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并且頒發了“微山湖年度外國小說獎”。此獎所頒發的作家,有的很快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全美圖書獎等。一些朋友說,假如這個獎搞好了,也許會成為中國給外國作家頒發的一個小“諾貝爾文學獎”呢。當然,我想,要達到那樣的影響力,路還遠著呢。另外,假如你的外文足夠好,在很多城市和很多地方,都可以買到新近在歐洲和北美出版的外文原版小說,可以說,今天的所謂世界文學,距離我們已經很近了,或者我們漢語文學的寫作,也成為世界文學的一部分。
而最近三十年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是離不開對外國文學的借鑒和學習的。我注意到我的很多作家同行的書柜里,擺放的大都是最近幾十年來的優秀外國作品的譯本。我們幾乎每個卓有成就的小說家,都能說出一連串的外國作家和作品來。對中國作家影響比較大的作家,有??思{、海明威、卡夫卡、米蘭·昆德拉、加西亞·馬爾克斯、村上春樹等等數百位作家。比如,我就發現,《百年孤獨》對多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都有影響。只有在一個開放的文化環境里,廣泛地吸取各個民族、國家的文學的精華,作家視野開闊了,胸襟擴大了,才可以寫出無愧于這個時代的大作品,而只有成群的杰出作家的出現,我們的文化軟實力才會提升,我們的文學的入超狀態才會變成出超狀態。雖然這些年很多中國作家的作品被翻譯成了外文出版,但是在整個世界主流出版市場上占的比重很小,遠低于日本和印度作家作品的市場占有率。因此,我們的作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說到我自己閱讀外國文學作品的經歷,也很早。1980年,我十一歲的時候,讀到一本沒有封皮的外國小說,那還是鄰居家大哥推薦給我的:“這可是一本很好的小說啊,你好好看看?!碑敃r,我已經囫圇吞棗地讀過了《紅樓夢》和《三國演義》,對讀書發生了很大興趣,是見書就要讀的。我記得,那本沒有封面的書講述了兩個普通美國人的生活悲劇,其中,一個是從俄羅斯到美國的猶太人,他是一個雄心勃勃要創造新生活的人,結果卻到處碰壁,倒霉透頂;另外一個是意大利移民,他本來要去搶劫那個猶太人的店鋪,但結果卻開始幫助那個猶太人了。小說細致地講述了這兩個男人在美國社會里的糾葛和掙扎,語言樸實、幽默,又飽含辛酸感。由于那本書沒有封皮和扉頁,我一直不知道那本小說叫什么名。十年之后,在武漢大學的圖書館里,我才發現,原來,那本書是美國猶太作家馬拉默德所寫的長篇小說《伙計》。

這是我最早的接觸外國小說的經歷。后來,我就經常閱讀各類小說,既讀中國古代小說,也讀20世紀以來的現代漢語小說,另外,尤其重視閱讀最近三十年翻譯成中文的外國小說,還在報紙上撰寫大量書評。久而久之,在我的腦海里,這些小說家的作品就形成了一幅在空間和時間上連續的圖像,這些作家不斷創新,形成了一股互相有聯系的創新浪潮,在時間上從20世紀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一直到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前后跨度大概一百年。空間上,則形成了從歐洲到北美洲,又從北美洲到拉丁美洲,然后,又從拉丁美洲到非洲和亞洲的“小說的大陸漂移”,
邱華棟,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祖籍河南西峽縣。十六歲開始發表作品,十八歲出版第一部小說集,并被免試破格錄取到武漢大學中文系。曾任《中華工商時報》文化部主任助理、《青年文學》雜志主編。在職文學博士?,F任《人民文學》雜志副主編。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夜晚的諾言》《白晝的躁動》等十部,中篇小說《手上的星光》《環境戲劇人》等二十八部,作品被翻譯成多種語言發表和出版。曾獲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秀編輯獎等獎項。我就這樣借助地理學上的“大陸漂移假說”理論,建立了我的世界文學的全景觀。我也發現了很多作家之間的繼承和彼此影響的關系,他們互相學習、互相借鑒,創造性地建立了一個個自己的文學世界,并形成了新的文學的歷史。
所以,強調對世界文學、對世界任何一個語種的優秀作家的閱讀,怎么都不過分。最近十年來,我經常在一些大學講課,我發現,很多與語言、文學專業有關的學生,讀書的勁頭和熱情、讀書的范圍都不大,不廣。我是覺得很憂慮的,一些20世紀作家的作品,都應該是基本的文學常識了,可是很多大學生都不了解。另外,我當文學刊物的編輯,平時接觸很多作者,發現這些作者的閱讀量也很成問題,他們基本的文學技巧、語言、結構都不過關,文學創作經驗也很少。因此,我就覺得,很有必要把我的閱讀經驗整理出來,和朋友們分享,也給那些文學專業的大學生提供一個關于20世紀小說的基本情況和印象。
20世紀的小說和20世紀的人類社會一樣,是最為豐富和復雜的一個世紀。百多年來,小說的發展令人眼花繚亂,五彩紛呈。我有意地選擇了五大洲的66個小說家,為此,我曾經寫了三卷本《靜夜高頌》讀書筆記,內容涉及全世界66個小說家,就是為了給讀者提供一個20世紀小說發展的脈絡。就是這些作家,構成了20世紀人類小說發展的山峰的山脊線,構成了人類小說發展和創新的連續性的、波瀾壯闊的畫面。在三卷本的書中,大陸作家我只收錄了莫言一個人,并且預言他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果然,2012年他就獲得了這個獎。為什么我的預言很準確呢?因為世界文學的發展,絕對是潮汐般的,一波一波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是需要互相激發和影響的。而我早就看出莫言是世界文學發展目前很重要的一環,就是1980年代之后亞洲作家的興起。他代表了一個環節,是亞洲文學和歐洲、美洲文學形成了對話關系的作家,因此,莫言自然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還有人問我,現在的小說,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是不是太邊緣化了?似乎純粹的文學越來越虛弱無力了?我的回答是,現在中國當代文學回到了它應該在的地方。在80年代文學具有的代言人的性質在今天已經幾乎消失了,作家甚至只是代表他自己。當代文學不僅沒有虛弱無力,相反,呈現了非常豐富的多元景觀,各種各樣的美學圈相交、相切甚至相離,這都是文學本來就應該具有的面貌。而且,我們的一些優秀作家,通過自己這些年的寫作探索,已經和西方幾個大的語種的文學,比如法語、西班牙語、英語、德語、意大利語文學的水平拉近了距離,即使在全世界范圍內來看,其創作的水平也絲毫不亞于同年齡的其他國家的作家。所以,別看現在我們如此大量地翻譯、出版那些優秀當代外國文學作品,它們進入我們的閱讀視野的直接后果,就是會很快拓展中國作家和讀者的視野,刺激中國作家的蓬勃創造力,增強我們作家的自信心,培養出有著更高文學欣賞水準的讀者,終于有一天,我們的文學作品也能夠像今天西方大語種的一些作家的作品那樣,全面“出超”,在全世界流傳,這樣的日子,可以說已經不遠了。
而且,以莫言為首的作家,正在逐漸地改變著世界文學的版圖,正在使中國文學以各種譯本被翻譯出去。我在他家里,看到他的上百種的外國語種的譯本,感到的確很振奮。這樣的作家,今后在我們中間,會越來越多。我想,在現在這個多媒體的時代里,文學的傳播手段會更加多元。今后的作家將嘗試更多的文學傳播的手段,比如雜志刊登、出版紙介書籍、網絡發表、報紙連載、改編影視、電子出版,甚至可以制作衍生成游戲軟件,這樣,一部文學作品的流通范圍就會更大了,所以,對文學來講,今天多媒體的互動和撒播,只要在知識產權保護得力的情況下,倒是一個有利的生存條件。
文學會死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我們還在使用著語言,而文學就是語言的藝術。語言講述各個國家和民族各種各樣的人和故事,保持一個民族的特性、心靈世界、生活景觀和想象力,除非語言死了,文學的末日就來了。那樣,一個種族也就滅亡了。因此,還是讓我們繼續對文化、文學保持敬畏和起碼的興趣,去認真地閱讀吧。
天天摸書,卻覺得書是越讀越少的,這是我的一種十分真實的感覺??呻y道書不是每天都增加的嗎?現在,據說我國每年都要出版十萬種以上的新書,怎么能說書越讀越少呢?其實,讀書三十多年,到現在,我發現,大部分出版物都是一些經典作品的衍生物而已,品種多了,可是絕對的質量增加很少,只是版本的不斷翻新。
我讀書經歷了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或者說讀書的第一重境界,就是見書就讀,什么書都讀。這是一個人剛開始接觸書的時候,他就像一張白紙,他什么都吃進,他求知欲極強,他非常想也非常需要讀書,他必須讀書,于是他見書就讀了。我在小學、中學和大學時代都是這樣,很少有我不讀的書,凡是我見到的、感興趣的,我統統去讀。不加鑒別,沒有太多選擇,凡是應該讀的書都去讀。大約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已經讀完了四大名著:《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和《紅樓夢》,這都是古文的。我半懂不懂、連蒙帶猜地讀完了它們,有些地方還配合小人書看。這樣看起來就更好懂一些了。我現在記得閱讀過的書,還有《中國動物故事集》、加拿大作家西頓的《狼王波洛》等等。此外還有大量的童話,像《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應該都是那個時候讀的。而不刪節的《金瓶梅》,更是到了大學時代才讀完的。中學的時候我還讀了很多當代文學雜志,對王蒙以降的一百多個當代作家發表在80年代的作品,我大都閱讀過。后來,我經常遇到他們中間的一些人,還能夠回憶起多年以前閱讀他們一些具體作品的情況。
上大學的時候,我一方面閱讀先秦以來的文學作品,也讀讀莫言、蘇童等十幾個當代所謂“先鋒派”作家的作品;另外一個方面,就是全面閱讀西方大師級作家的作品,像莎士比亞、歌德、博爾赫斯、海明威、??思{等一百多個人的作品,我記得,我當時是按照大學圖書館外國文學部藏書字母的順序來閱讀的。此外,開始閱讀其他人文類圖書,歷史、哲學、人類學、心理學書籍等等都讀。我當時還有一個夢想,當大作家,就是必須把文、史、哲都打通,那種暢快讀書的感覺真是很過癮。不過,我離這個目標還很遠。

讀書的第二個層次,就是讀一部分你特別喜歡的作家作品。這是我現在正在經歷的階段,到這個階段,你會發現,原來你的興趣和興奮點范圍在縮小,也許他們只有十幾個人,但是,你應該讀他們的全集和文集,甚至還該讀有關他們的傳記、研究資料和他所處時代的其他背景資料,這樣,你就會把這些作家吃透,你會明白,他們在他們的時代里,到底是如何寫作,這些作家和他的時代的關系如何。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你必須明白沒有一個作家能夠完全超越他所屬于的時代。你也明白了,從人到文,你為什么喜歡這些作家和作品,為什么會縮小到這一小部分人。在這個階段,我大致搜集齊了我最喜歡的作家的所有中文譯本;沒有中文譯本的,我盡量找英文本來閱讀。這個階段,我喜歡的中國作家,本書就占了很大部分。這本書大都是我寫下的關于同時代的作家們的作品的印象和感悟。我記得巴爾加斯·略薩曾經說,對于他來講,文學批評首先就意味著表揚。他所寫下的很多書評,都是對同時代的作家作品的表揚、評判和鼓勵。這也就成了我寫下這些文章的基調。
然后,就是讀書的第三重境界,這個層次或者境界就是只讀一本或幾本你最最喜歡的書,或者反復閱讀你喜歡的一兩個作家,然后精心研究他的作品,你深深地進入這樣一部書,或者,進入這樣一個作家創造出來的全部自足的文學世界,你完全被這個世界征服了,你需要了解他的全部,你必須像掘地三尺一樣去讀這本書。這個境界是很難達到的。很多人在讀書的第一重境界之后,就消失了,不再讀書了,因為后來的生存把他壓垮了,他們沒有通過讀書去發現他自己,然后他就消失了。第二重境界,很多人也達到了,他們在閱讀小范圍的他們真正感興趣的作家之后,也許會變成和那些杰出的作者一樣的人。而第三重境界,需要你去確定閱讀一本書的時候,這多少變得有些困難了。我就很難確定我最喜歡的是哪一本書,它到底在哪里?它是《紅樓夢》《金瓶梅》嗎?它是《復活》和《百年孤獨》嗎?它是《尤利西斯》或《追憶似水年華》嗎?我無法確定它?,F在你應該明白了我說書越讀越少的意思了。人類文化是一個金字塔,人類的精神現象是有高度的,一旦你攀緣到了一定的高度,那么這之下的很多東西就不用理會了。雖然現在每年出版十萬種中文圖書,可是大部分是精神和文化含量都很低的東西。很多書都是對經典文化和古典文化精神的再開發再利用再普及,沒有太多的原創含義。所以,品種雖然多,但都是在低水平地重復和復制。而且,當代人寫的書,由于還沒有經過時間的淘洗,因此也不用讀太多。很多書,只需要讀它開頭的幾句話,再隨便翻一翻它,我就知道,這本書處在什么樣的精神和創新層次,因而我會加倍地將目光投向那些已經被時間淘洗后,剩下的少數我感興趣的東西。
最近這幾年,有些人在說讀圖時代和電子書時代來臨了。電子書取代紙質書的預測也被人提起。但是,我想紙書是很難死亡的。只要人類還在使用語言,文字就不會死,由文字引發的人的想象力也會更豐富,所謂的人們只讀圖不讀文字的時代,就永不會存在。所以,現在,我經常重復閱讀一些我最喜歡的書籍。一本紙書拿在手里的感覺,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猶如這本書中被評點的每個作家,都是那么獨具特色和生機盎然。
我也勉強算是個文武雙全之人。我不知道作家練武術,練到比較專業的地步的有幾個人?反正不多吧。過去聽說蕭軍的武術功底好。去年開始,感覺自己發胖的趨勢很難控制,就繼續練習武術。在北京,拜了個他的師父的師父是光緒皇帝的護衛的北京師父,在公園里練了半年,拍了些飛起來踢打的照片,發到網上,不少朋友以為那是電腦做出來的呢。
說起來,至今我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初,電影《少林寺》播映后引發了全國青少年的習武高潮。那個時候我十三歲,正上初中,也萌發了學武術的熱情,就參加了體校武術隊。武術隊設立在我們中學內,教練叫黃加震,他是江蘇揚州人,師從過武術家蔡鴻祥,蔡鴻祥又是著名武術家蔡龍云的師弟。1993年我大學畢業當記者,在北京采訪蔡龍云時——他當時任中國武術家協會副主席和中國武術研究院的院長,我告訴他,我的師父的師父是蔡鴻祥時,他很高興,說,他和蔡鴻祥是師門兄弟,于是,我就立即向他行了晚輩的禮,拿著他的龍泉寶劍,站在他的椅子后面,和他這個“祖師爺”照了一張合影。
我們中學的武術隊是受地區體委管轄的,教練黃加震同時也是我們的高中語文教師,他本人文武雙全,說話妙語連珠,脾氣也很大,我們加入武術隊后,要是不好好訓練,就經常被他揍得鼻青臉腫,頭上都是包。看電影覺得拳腳打起來好看,可入了這個行,才知道練武術是非常艱苦的事,需要水滴石穿地磨煉和刻苦訓練,才能成為一個高手。但它可以磨煉一個人的筋骨和人的堅強意志,這是我在以后很多年才體會到的。練武術要從小練起,像我十三歲才開始練,年齡都已算大了,就沒有童子功了。
我們一開始要練一年基本功,壓腿、劈叉、站樁,練基本的拳法和掌法。訓練很苦,一般早上要訓練一個多小時,下午放學后再訓練兩個多小時,幾乎每天都要訓練三四個小時,運動量之大可想而知。經過一兩年的基本功訓練,我又開始練習套路和器械。武術套路分自選長拳和傳統拳,自選長拳是將長拳的幾十個基本動作,任由自己編排,有難有易,要求在1分20秒內打完一套拳;傳統拳則包括南拳、螳螂拳、太極拳、八卦拳等幾十種中國民間的傳統武術套路。器械一般分軟器械和硬器械,軟器械有九節鞭、繩鏢、三節棍等,硬器械包括單刀、樸刀、長槍、棍等。自選長拳要求人人都要會的,傳統拳則每人可以選一兩項,我選的是廣東南拳。器械中軟器械我練習繩鏢,硬器械我練習單刀,此外,我還擅長腿法,我的腿法又刁又快又狠。
這一階段練習了三年,我和師門兄弟參加了多次全國、全區的武術比賽,師門兄弟中,最好成績有拿到全國比賽銀牌和銅牌的,至于在省內的武術比賽,冠軍的一半都落到我們武術隊了。到高中畢業時,我已練了六年武術了,最后一年,我還學習了散打、跆拳道和拳擊。后來,我上大學時還偶爾糾集同學練幾下,仍有六年職業武術運動員的底子在。黃加震老師前些年回到了上海,在普沱區一所中學任教,仍舊教孩子們學文和習武。他是中學特級教師,到上海仍舊很受歡迎,弟子已遍布全國各重點大學,現在,應該已經退休了。我很想念他。練習武術,磨煉過意志,使我受益匪淺,不是那么嬌氣了,而且忍耐力也很強。這使我在寫作長篇小說的時候,就很有耐心,精力很充沛?,F在,我卻無比懷念那六年中,很多次挨他重拳的疼痛時光。因為,挨打可是一次次的提醒,告訴你,你做得還不好,你是一個弱者,你要堅強起來、強大起來。這樣的告誡,我一直到今天還時常會記掛。
我還聽說,在日本的中小學校里面,你要是一個弱者,全班的男生都會來打你,沒有一個人幫助你,因為,日本人不喜歡弱者。在這一點上,我希望十多歲的中國孩子,你們也要磨煉自己的意志,最好能練練武術,從身體上和意志上堅強起來,因為,中國的未來,總是要扛在你們的肩膀上。


在中國作協重點文學創作項目資助的幫助下,我忙里偷閑,今年終于出版了長篇小說《長生》。我寫這部小說的機緣,要追溯到我上大學的時候。那時在大學圖書館里讀書,我偶然接觸到了丘處機的詩,就很喜歡,就開始給他的詩做一些箋注。這使我對丘處機這個道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十多年前,我又讀到了李志常道人撰寫的《長春真人西游記》,里面詳細記載了丘處機不遠萬里,前往現今阿富汗的興都庫什山下,和成吉思汗見面講道的過程。這本書促使我萌發了一個想法,想依據它寫一本小說。
我后來一直沒有動筆,可能是我還沒有找到語感和切入的角度吧。但我會時常翻閱這本書,到了耳熟能詳的地步。這些年,我的足跡也遍布了丘處機當年走過的地方:山東棲霞、昆崳山,北京白云觀,陜西終南山,新疆伊犁、阿爾泰山,以及他當年走過的河北、內蒙和新疆的其他一些地方。在近八百年前,丘處機穿越阿爾泰山,還來到過我的出生地新疆昌吉市,那個時候,蒙古語稱呼這里是昌八剌。
在北京生活了多年,我也常去白云觀,也去過延慶縣尋找過他當年的足跡。前年,在山東的昆崳山上,我仔細地尋找過丘處機的行跡。昆崳山是一座非常有靈氣的大山,我在山中的雨霧中仿佛看見了全真七子修煉的身影,簡直流連忘返。昆崳山上的神清觀如今已經重建了,仙氣彌漫,當年全真教幾位開創者修煉的地方,如今都還在,仿佛昨天他們才離開一樣。我當時就覺得,要盡快根據他的弟子李志常的回憶錄,寫一本關于丘處機西行的歷史小說?;氐搅思依铮揖烷_始認真地做筆記了。
丘處機所處的時代,是中華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時代。遼、宋、夏、金、蒙元,還有西遼、吐蕃、大理這些地方政權互相替代、融合與交戰,形成了一派多民族文化融合交流的局面。那樣一個風云際會的時代,自然會有傳奇產生。丘處機以七十歲高齡,不遠萬里前往阿富汗,給新崛起的人間霸主、可汗成吉思汗講道,這就構成了傳奇。從各個方面來說,這一歷史事件都是具有積極的意義的,也是我這個小說家能夠展開豐富想象的素材。
對于歷史小說,我有些自己的想法。比如,我覺得一切歷史小說,都是當代小說。因此,歷史小說一定要進入到歷史人物的內心,從而描畫出歷史的當代聲音的肖像。在這方面,我最喜歡的作家是法國女作家尤瑟納爾。她所寫的《哈德良回憶錄》《熔煉》對我影響很深。此外,我覺得英國作家托爾金的《魔戒》是另外一路的歷史小說,他把神話和歐洲人的歷史以想象出一個全新譜系的方式來重構,其瑰麗和繁復的想象是我特別震驚的。我不大喜歡當代中國的一些歷史小說,我覺得,那些小說無論是語言還是結構與寫法,都過于陳舊和傳統,大都在人物和歷史事件的外面打轉,沒有進入到歷史的復雜情景和人物的復雜內心,也無法逼近歷史的真實,主要是依賴了習慣舊的審美趣味的大眾在傳播,在小說層面上,我覺得沒有創造出歷史小說的新境界。
等到我自己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發現這對于我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由于丘處機是歷史人物和道教宗師,我的書寫必須依據基本的歷史事實來展開,這樣我寫小說的時候,想象力就無法展開,就會拘泥于歷史的事實。好在這樣的寫作也是有趣的。于是,最后就寫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可以說,《長生》這部小說是一部行走的書,是關于大地和心靈的書,也是關于一個時代的印象。出版之后,得到了一些同道的鼓勵,這使我對我一直在準備的關于漢唐之間西域的歷史小說三卷本的寫作,有了一點信心。
自然,我這本書還參考了一些重要的歷史著作,比如法國歷史學家格拉塞的《草原帝國》《成吉思汗》,以及《多桑蒙古史》、方毫先生的《中西交通史》、許地山的《道教史》等著作。這些著作成為了我展開敘述的支撐。這些年,我在寫完了一部當下現實題材的小說之后,就會寫一部歷史小說。這樣的交替寫作,使我獲得了審美上的休息和題材反差的快樂,也獲得了某種我還在繼續成長的喜悅。多年以后回頭一看,我想我的寫作一定是豐富和有趣的蕪雜和好玩的,這就好了。
責任編輯 曉 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