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校車調查：現實背后的困境

□文 / 見習記者 陳晶 彭燚

農村校車調查：現實背后的困境

□文 / 見習記者 陳晶 彭燚

近十年來我省農村中小學大規模撤并，這使得有些農村孩子上學的路變得越來越遠。由于農村正規校車資源的缺乏，“黑校車”應運而生。而“黑校車”存在諸多安全隱患，危及生命的安全事故不斷發生，農村校車安全問題引發了人們大范圍的關注和反思。

2012年，國家出臺了《校車安全管理條例》，對校車開始施行規范化管理，校車安全事故出現了下降趨勢。在城市，由于各項硬件指標相對較好，城區校車的安全狀況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升；然而在農村，特別是一些邊遠地區，校車安全的現狀卻仍舊十分堪憂。今年7月10日，我省湘潭市發生的一起校車慘劇，再次將校車安全問題推到了風口浪尖。

我省農村校車的現狀究竟如何？農村學生的出行安全路在哪里？帶著種種的疑問，本刊記者進行了調查采訪。

撤點并校背后的安全隱憂

2001年我國正式開始實施“撤點并校”，大量撤銷農村原有的中小學，將學生集中到小部分城鎮學校。這一舉措使得農村的教育質量得到顯著提升，但是相對應的，一些邊遠地區學生的出行困難日漸顯現。

嚴重超載的三輪“黑校車”

岳陽市汨羅市三江鎮遠離城區，交通不便，由于“撤點并校”的施行，三江中心小學匯集了周邊農村大量的學生。現今，該學校已有700多名學生入讀。當地知情人士透露，許多學生家里離學校較遠，大概有400多人需要乘坐校車上下學。該鎮湘平村有30多名學生在此校就讀，但該村距離三江集鎮有將近6公里路程，且連接兩地的只有一條鄉村公路，學生出行十分不便，因此校車必不可少。“這里的校車質量參差不齊，加上我們這算是邊遠鄉鎮，路也不怎么好走，每次學生坐校車的時候，我們老師都很擔心。”當地一名老師感慨地說。

無獨有偶，在益陽市安化縣滔溪鎮，這種現象同樣存在。由于撤點并校，自2006年起當地剩下唯一的滔溪完小。目前全校有在讀學生500多人，其中就有300多名學生需要乘車上學。以當地龍洞村為例，家里最遠的幾個學生需要走2-3公里山路到達乘車地點，再坐8公里車才能到學校。孩子每天4點多就要起床，由家長送到乘車地點乘車。當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時，這些孩子就要背起沉重的書包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天天如此。“孩子上學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膽，從早晨送上車，一直要到下午放學見到孩子才松一口氣。”一位學生家長擔憂地說，“但為了孩子將來能（生活）好過點，不再走父母這條路（務農），只能忍著，先讓他們吃點苦。”

家長們的擔心在當地早已是普遍現象。滔溪鎮地處山區，交通十分不便且居民點分散。早晨4點多，還是一片漆黑，孩子們就在校車里搖晃著趕往學校。另一名學生家長說：“這樣崎嶇的山道，沒有任何的安全防護設施，當車子轉在這山中間的時候，做父母的沒有哪一天能踏實睡覺。”

數百名學生“隱形”上學

隨著“上學難”問題的愈演愈烈，一些隱形的農村校車安全問題也紛紛浮出了水面。不斷地有人發現，各地校車數量與學生人數完全不成比例。

以汨羅市為例，根據汨羅市教育局提供的數據，負責接送三江中心小學學生的車輛共有4臺，其中包括兩臺國標校車、一臺面包車、一臺依維柯。4臺車接送400學生，很難想象該怎樣分配。

記者從汨羅市教育局了解到，每臺校車在早晨上學時需要接送學生三趟。其中，國標校車核載18人，兩臺三趟為108人；依維柯核載7人，一臺三趟為21人；就算面包車按11座計算，最多也為33人，一共是162人。其余200多名學生是怎樣上下學的？

而據當地知情人士透露，三江中心小學接送學生并不是每臺三趟接送，而是每臺兩趟。“三趟太不科學，根本沒這么多時間。”兩趟接送，也就是只有100多名學生接送是“可見”的，300多名學生上下學是“隱形”的。那么，這300多名學生究竟又是怎樣上下學的？

據當地一位老師說：“我看到的正規校車就2輛，而面包車這種普通客運車有7、8輛。大部分學生是依靠這些面包車接送的。”

而在永興縣悅來鄉情況更為嚴峻。據了解，悅來鄉中心小學共有1000多名學生，一半以上的學生需要校車接送，可是整個悅來鄉登記在冊的校車只有4臺，中巴車和面包車各兩臺。4臺車需要接送600名孩子上下學，平均每臺車需要乘坐100多人，即便是按照每臺車接送三趟計算，也還有300名學生被“隱形”了。

“我讀五年級了，家離學校有六里路，走路太遠了，爸爸媽媽不放心，就要我搭這輛面包車上學、回家。這么點大的車廂，裝進了10幾個同學，我們就像塞進了罐子里，氣都透不過來。”悅來鄉平田村一名小學生滿臉委屈地說。

“黑校車”需求大、來源廣

汨羅共有30個鄉鎮，各個鄉鎮具體情況、需要校車接送的學生人數等也大不相同。記者從汨羅市教育局了解到，城區和幾個較大的鄉鎮登記在冊的校車數量都在十幾二十臺左右，而類似三江鄉這種邊遠鄉鎮則只有寥寥幾臺。在校車數量和學生乘車需求嚴重不對等的情況下，“黑校車”也就應“運”而生了。

據了解，這些“黑校車”中有些駕駛人就是當地學校老師親屬，買了輛車，然后和學校領導“打個招呼”，就可以開始接送學生。當地一位老師說：“有車，和學校領導有關系，就能拉學生。”而汨羅市教育局也承認，由于正規校車的不足，所以未經改裝私車作為“校車”的現象也是存在的。

調查發現，“黑校車”的來源也多種多樣，為了緩解孩子上學難的問題，除開學校包車外，不少地方的家長也合伙租車接送孩子上下學。

在永興縣悅來鄉，每周日下午3點，家住侯家村的侯中建（化名）就開始吆喝著，約上村子里有孩子在鎮上讀書的10多戶鄰居，一起把孩子們送上一輛租來的面包車。“小孩在鎮里的初中寄宿，一個禮拜回家一次。學校里沒有專門的車接送，我們就合租了這臺面包車。星期五去學校接，星期日再從村口送到學校。”在他的腦海中，沒有“校車”的概念，合伙租車是最佳選擇了。

① 交警查獲一輛超載的幼兒園校車

② 某校車事故現場

③ 瘋狂的“黑校車”完全不顧學生的安全

“黑校車”不僅在安全方面讓人擔憂，在事故發生后的賠付方面也存在很大的問題。如今我國多采用校車服務公司的方式來對校車進行管理，這些校車公司都擁有一定財力，一旦發生事故，能夠承擔相應責任并進行理賠。而這種私人“黑校車”一旦發生事故，駕駛人根本無法承擔事故責任，理賠就更無從說起。

農村校車安全問題日益普遍

超載、“黑校車”等問題在我省農村已經成為目前一個普遍態勢。江永縣黃甲嶺鄉位于我省西南部，與廣西富川瑤族自治縣交界，屬于邊遠鄉鎮。當地家長向記者反映，他們那的校車安全問題同樣很令人擔憂。

黃甲嶺鄉龍母致村村民李亮（化名）告訴記者，他家的小孩就在黃甲嶺鄉中心小學讀書，每天小孩去上學的時候家長都非常擔心。“我們這的校車都是些面包車，不走近看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校車。”李亮說，“車外面沒有刷成黃色，里面也沒改裝，就是那種很普通的車子。”

據了解，整個黃甲嶺鄉國標校車也只有寥寥幾臺，其余的都是當地一些自發的私家“校車”在運行，村民們對此意見很大。但是讓他們最擔心的還不在于此，超載嚴重才是最令他們心驚膽顫的事情。“一輛小面包車裝十幾二十個小孩子。”李亮說，“車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孩子，一個座位上平均要坐兩三個小孩。”

村民們告訴記者，一輛實載11人的面包車里最多的時候會塞進去30個小孩，里面人挨著人，甚至還會“疊羅漢”。“小一些的孩子坐在大孩子的腿上，或者跟車的老師抱著兩個孩子坐在一個位子上。”

當地開校車的一名司機告訴記者，由于該鄉路段大多屬于鄉村公路，且有些村子隔得較遠，每天為了趕時間送孩子上學就只能超載，這在當地早就是“正常現象”了。“我也知道這樣是違規的，很不安全，可是沒辦法，路不好走，孩子又多，不超載不可能送得完，而且很多地方也都是這樣做的。”

學校無奈、家長無助

李老師是洞口縣山門鎮某幼兒園的老師。不久前開辦了一家幼兒園，一個孩子一個學期只收200元錢學費。這些錢，要給孩子們買書，每天還要管孩子一頓中午飯。除去3位幼師和司機的工資以及幼兒園的正常開支，所剩無幾。“就這么僅有的一點錢，還要養輛校車，實在是緊得很。”

李老師也打聽過，買一輛能容納所有孩子的校車，需要比面包車起碼多一倍的價錢。如果是去縣里租輛中巴接送孩子，每天就要100多元的開支，這對李老師來說，根本負擔不起。“不超載實在沒有辦法。”李老師說，他初步算了一下，到今年年底，幼兒園可能就要面臨一萬多元的虧損。而這些損失，只能由他和校長來承擔。李老師說，他現在只希望能把情況向上面反映后，國家可以給幼兒園撥點錢。“又沒錢，又想把事辦好，實在是太難了。”

面對學校的實際困難，家長們更多的是無助。“家里兩個孩子每天5點半起床，乘私人經營的‘校車’前往15公里外的鄉中學上學，每月需交‘校車費’320元，這就已經占了家庭收入的2/3。如果乘坐正規校車，費用是不是更高？”平江縣河東鄉楊梅村村民說。一方面是家庭的經濟拮據，一方面是孩子的安全，村民的臉上掛滿了憂愁與矛盾。

當前，我省大多數地方的校車都由民間力量承擔，實行市場化運營。在經濟相對落后的農村，出行成本無疑是學生家長不能回避的問題。在這個市場上，運行成本與安全系數有著必然的聯系。一輛坐9個人的面包車與一輛坐64人的面包車，分別意味著什么，家長們都很清楚。他們之所以忍心把孩子塞進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校車里，有著的是太多的無助。便宜與安全不能兩全，我省眾多農村地區能選擇的大都也只有這些很不正規的“校車”。

解決農村校車問題知易行難

農村校車安全問題亟待解決，辦法確實有不少，可是執行難度卻很大。在長沙市，有關人士算了一筆賬，用合格校車與黑車比，一臺18座中巴一年要多花稅費、保險金13980元。另外，聘合格駕駛員還需多開工資4000元。而農村家庭經濟實力有限，家長大多不愿付較高的交通費。因為收費低，這些車輛從利益考慮，便采取不辦手續或用二手病車來減少支出，并盡可能多載人。

在我省，由于各地經濟實力的差距，添置正規國標校車就目前來說困難重重。汨羅市校車辦副主任張向民告訴記者：“照目前狀況來說，全市起碼還要添置一百臺以上的校車才夠使用，可是財政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鄉鎮財政更是沒有這筆開支。”據了解，購買一臺國標校車起碼需要20多萬元，再加上檢測、注冊、駕駛員工資、保險等起碼在30萬元左右，購買100臺校車就需要將近3000萬元的費用，這么多的費用從何而來？而且校車每年還需要年檢及續保等費用，這又是一筆開支。雖然國家每年有校車補貼，但是相對于這樣龐大的需求來說，只能是杯水車薪。

農村校車事故的根源究竟在哪？不少專家學者對此曾進行過深入研究和探討，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袁桂林就是其中之一。他認為，“深層原因是農村撤點并校所導致的‘上學遠’，很多地方并沒考慮當地學齡人口狀況和地理環境等問題，盲目撤減農村中小學和教學點，使上學路程變遠。”

北京教育工作者楊羨冰長期研究農村校車問題，他認為要從根本上解決農村校車問題，莫過于開通正規校車。首先，政府部門應該確保義務教育學校的辦學經費，把學校的校車費用納入教育經費預算。沒有足夠的預算，才有農村“黑校車”的泛濫。農村學生分布分散，學校的校車可設定相對集中的接送點，同時向學生收取合理的搭車費用。“相對于政府機關的公車消費來說，中小學的校車費用只是零頭。”楊羨冰說，“此外，還要加強安全教育與安全執法檢查。”

農村“黑校車”的一個共同問題是，明知道有安全隱患，卻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各部門職權不一，管理方向也不同，很多問題即使看到了也不好治理。”楊羨冰說，“因此，從對學生生命安全高度出發，教育、公安等部門攜手才能實現全面、綜合治理。”

黑車路窄超載，

心肝寶貝小孩。

矛盾何時緩解，

期待，期待，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