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臟話”壓垮的男生

張廣

“那些帶有侮辱性的、不堪入耳的話，天天在我腦海里縈繞。我無法學習，因為它時不時會出來干擾我、折磨我。它把我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好的我，一個壞的我，壞的我不斷用臟話攻擊好的我，而好的我又不斷壓制壞的我。我很累很累，幾乎要崩潰，學習成績大面積滑坡……”

他被“臟話”壓垮

第一眼看到陳軍（化名），我就感覺他很機靈。如果不是父親陪同前來，他會更自然些。所以，在聽完父親的簡要敘述后，我提出和陳軍單獨談談。

“他們只知道我的學習成績下降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在得知我會為他保守秘密后，陳軍敞開心扉，開始講述內心的痛苦，“這些話我不能給他們說，如果我給他們說了，他們不光覺得可笑，更覺得不可理解。老師也一樣。我上初一時，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老師對我非常好。自從出了這個問題后，我的學習受到干擾，從初二開始成績一路下滑，從優秀、良好到及格，老師好像對我也失望了，有的老師還諷刺、挖苦我。我就給同桌說過一點我的問題，也就十分之一吧，一是不敢多談，我感覺這東西不好，別人會認為我有神經病；二是怕老師知道后告訴家長，如果他們知道了只會更擔心我，而不會幫我解決問題。”

半小時過去了，陳軍仍然沒有說出核心問題，但我一直耐心聽著，并不時地報以理解的回應，因為我覺得取得這個14歲男孩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果然，在我的耐心傾聽下，他終于開始慢慢講述核心問題了。

“我從小不會罵人，那時候也不需要罵人。因為玩的小伙伴都是周圍鄰居，不可能罵難聽話。到了初中就不一樣了，同學來自四面八方，啥人都有。你經常會聽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剛開始我不懂那些話的意思，聽到別人對罵時，我還會去想那些話到底是啥意思。當然，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那些話的具體含義。”說到這兒，陳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雙手不自然地扣在一起，仿佛在積攢勇氣繼續講下去。

“當我懂得那些話的含義后，那些帶有侮辱性的、不堪入耳的話，天天在我腦海里縈繞。我無法學習，因為它時不時會出來干擾我、折磨我。它把我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好的我，一個壞的我，壞的我不斷用臟話攻擊好的我，而好的我又不斷壓制壞的我。我很累很累，幾乎要崩潰，學習成績大面積滑坡……您說，在這樣的環境里，我怎么能學好？而我的身邊總有人說這樣的話，我和別人開玩笑或者發生沖突時，有時候也會忍不住說出臟話。”

我看陳軍總圍著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打轉轉，就遞給他一張紙和一支筆，說：“不如你把那些話寫出來吧。”他用了近10分鐘寫了滿滿一頁罵人的話。我看了看，然后拍拍他的肩，“不錯，寫了這么多。不如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陳軍看我從書柜里拿出《新華字典》，莫名其妙地問：“干什么？” “咱們一起填上你用拼音標注的那幾個字吧。”我說。

“不用了。其實，我以前查過，那幾個字，我會寫但是我不愿意寫。”

“那你愿意讀嗎？”

“這有什么？他們天天這樣罵呢，我也罵過別人！但是我最擔心的是，別人罵我時我不知道怎么對付他。有些人罵人又快又狠，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等我反應過來，就氣得想跟對方動手。一想到要與別人發生沖突，我就會一門心思地想，對方會罵我什么，我要回罵什么。一想到這些，我上課無法專心聽講，作業也寫不下去了，尤其是周圍非常安靜的時候。比如，快考試了，大家都在復習，這時我最怕有誰來攻擊我，‘裝模作樣的，能考第一名嗎？要是這話一出來，我就沒辦法了，我開始在腦海里對罵，結果什么也做不成。現在，連考試時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陳軍皺著眉頭說。他的痛苦真實、明顯，尤其講到細節處。

“好，我們把這些字填上，然后一起讀讀。”我想給他傳遞一些輕松感。讀這些字的時候，他有點難為情，但是看到我很自然，他也恢復了大方自然的感覺。

我明白孩子出現這樣的問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正處于青春期，所以我有必要和他談談青春期人際交往，尤其是異性交往的問題。

“學校里有早戀現象嗎？”

“有，每個班都有那么幾對。我們班主任說了，現在談戀愛的，將來肯定沒戲。但是我看有些臉皮厚的人，根本不理會老師說的，尤其是幾個留級生。”說到這些，陳軍滔滔不絕，“我們班就有一個女生，根本不在乎老師說什么，想和誰好就和誰好，也不在乎背后同學們的議論。有一段時間，她還跟我套近乎，我理也沒理她。”

“人家對你是不是有意思？”

“我才不呢！我就是心里想也不會那樣去做。我家傳統得很。我爸說了，我要是在學校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讓老師往死里打，無事。我要是有啥不好的苗頭，在學校有老師收拾，回到家有老爸收拾！”看他無奈地笑了，我跟著也笑起來。

“如果你喜歡的女生接近你，尤其是學習好的，你也不動心嗎？”

“呵呵，真有這樣的。剛上初一時，我的成績門門第一。那時，別的班有個女生，經常來我們班找我。雖然她約了另一個女生一起來，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來找我的，我一樣沒搭理她。她學習還行，長得也不錯，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是她的方式太直接了，我怕跟她交往，會被人在背后嚼舌根！”說起這些，他的語氣中有難以掩飾的自豪，“因為我一直不理她，尤其是后來我有意躲著她，她就不來找我了。現在，她好像跟別的男生好上了。”說到這里，他的語氣里又有些酸酸的味道。

最后，陳軍問我該如何搞好人際關系。我有些奇怪：“你怎么這么問？”陳軍說：“我要和那些混混處好了，就影響了學習；我要是把學習搞好了，人際關系就丟了。因為人際關系就是玩出來的，我不和人家玩，誰會理我呢？但是如果我跟他們接觸太多，肯定會耽誤學習，父母、老師都不愿意我這樣。您說，我該怎么辦呢？”

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你先別著急，咱們一步步來。”因為對他來說，解決心理問題是第一位的，心理問題解決了，人際交往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

青春期的性沖突

我讓陳軍請他父親過來，然后與陳父進行了交談。陳父說，孩子的學習最近下滑得厲害，他最初擔心孩子是因為早戀影響了學習，但是他向老師們了解情況后并沒有發現陳軍有早戀跡象。在家里，有時大人和陳軍開個玩笑，陳軍都很不好意思，他們也從未發現陳軍和女生通過電話。看來，孩子成績下降不是因為早戀，而是因為其他問題，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孩子成績下降的，他實在弄不清楚。

我對陳父說，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學習問題，因為青少年正處于學習階段，很多心理問題隱藏在學習的背后，盡管這些問題千差萬別，但都有著較強的隱蔽性。我們要透過孩子的學習成績看到其背后隱藏的心理問題。

在和陳軍交談后，我初步評估陳軍的問題為強迫癥。所謂強迫癥，是一種明知不必要，但又無法擺脫、反復呈現的觀念、情緒和行為。陳軍滿腦子出現的那些“問題”，就具有反復、不必要、難以克制等特征，且本人感到痛苦，有強烈的擺脫愿望。

青少年強迫癥產生的根源一般認為與父母不良的性格影響、教育方法有關，如過于小心謹慎，過于克制自己，缺乏興趣愛好等；其多見于青春期前后，當然也與青春期生理、心理發育的特殊性有一定關系。

我讓陳軍寫下那些一直說不出口的臟話，有些字他不愿意寫，用拼音進行了標注。這說明這個14歲男生是在一個傳統道德濃厚的家庭中長大的，所以，他對這些字才會非常敏感。

這都是些什么臟話呢？其實，我們也可以想到，古今中外，攻擊他人，最惡毒、最具侮辱性的語句大多與性有關，而一個青春期男孩對與性有關的一切信息都會產生應激反應，這種反應在陳軍身上以一種不合理的方式處理完成了。比如，多年所受的家庭教育讓他認為，說這些臟話的人是流氓、混混，毫無教養、讓人惡心……讓本該沒太多意義的罵人的話產生了更多的意義，而這些意義又不好說出來，只好壓抑進自我意識的深處。

同樣是罵人，為什么青少年使用污穢詞匯會更多呢？這與青少年身心的迅速發展有關系：一方面，他們有著強烈的性好奇，同時性知識相對缺乏；另一方面，他們還保有童年的純潔道德觀，對相關信息既想接納又非常排斥，既想突破又受到束縛。種種沖突讓他們無所適從，結果罵出這些污言穢語，成了情緒宣泄的唯一途徑。

陳軍從小生活在家庭教育嚴格、傳統道德濃厚的家庭，整個小學階段，他成績優秀，長期被老師、父母夸贊，逐漸形成了完美主義和強烈的自我優越感。因此，他一直按照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瑕疵。而上初中后，他脫離了以前相對單純的教育環境，他住校了，開始過集體生活。班里的同學、同宿舍的伙伴來自不同的成長環境，日常生活自然會出現各種文化觀念的碰撞。在這種狀況下，像陳軍這樣人際交往能力欠缺、社會意識發展不足的學生，容易產生適應困難。另外，中學不再像小學那樣，完全以學習成績論英雄。在中學校園里，他發現一些“混混”也有一定的市場和人緣，便產生了困惑和焦慮，原有的自我認知開始動搖，自己究竟是要好好學，還是要好好玩呢？

陳軍既不愿意和同學“同流合污”，不容別人玷污自己的純潔，但是他對有些“混混”又有著隱隱的羨慕，外在的沖突因此產生；同時，他對性的好奇和無知，讓他偷偷琢磨那些臟話，體驗著壞我與好我的相互攻擊，而強烈的道德感又使好我努力壓制壞我，內在的沖突也由此產生了。

心理沖突是焦慮產生的根源，而焦慮是強迫癥產生的土壤。當不斷的沖突使焦慮水平達到個體無法承受的程度時，緩解焦慮的產物——強迫癥就應運而生了。實質上，強迫癥給個體帶來的痛苦往往大于焦慮，因此陳軍才出現了目前無法正常聽課、做作業，甚至在考場上無法正常考試的狀態。

給情緒合理的宣泄出口

最后，我給陳軍和他的父親提出幾點建議：

一、讓情緒得到合理宣泄。陳軍上初中后產生了一系列的心理沖突，他沒有讓情緒得到合理宣泄，而是啟動了心理防御機制，極力壓制情緒，結果導致了今天的局面。如果父母當時能夠給予孩子充分的信任與理解，讓他傾訴心聲，給孩子的情緒一個合理的宣泄渠道，情況說不定就會好很多。

二、采用系統脫敏治療法。青少年中，說臟話的現象比較常見，這并不具有多少實質的性色彩，無須用嚴格的道德觀念加以評判。陳軍之所以圍著臟話打轉轉，但是又說不出口，原因是因為他太敏感——對性的敏感和對挑戰與違背道德的敏感，讓他深感不安和焦慮。針對這種情況，可以采用脫敏治療法讓他接受并趨同同齡人，一方面打破他固有的完美主義和優越感，另一方面也可以培養他合理分辨好壞、美丑的能力。

三、保持放松狀態。長期生活在壓力中，陳軍身心疲憊，一度出現睡眠障礙，而冥想、聽輕音樂、讀書，都可以通過軀體與肌肉的放松，進一步達到心理的放松。這既可以緩解他的焦慮，也可以增強他接受心理治療的信心。

四、學習合理認知。孩子最初的認知來自家庭，而家庭教育及家庭環境，與社區、城市的社會公共認知系統有著較大差別。個體從家庭走入社會后，在原有認知基礎上還要主動了解并接納部分社會認知，否則就容易產生沖突，導致個體焦慮和適應困難。陳軍認為的說臟話，在同齡人眼中只是一種普遍行為，縱然不被社會、學校所提倡，但也絕非罪不可赦。所以，對陳軍來講，有必要學習和接受合理的社會認知和公眾行為。

五、培養興趣愛好。陳軍過去一心學習，沒有什么興趣愛好，也影響了他的人際交往能力。因此，在以后的生活中，父母應鼓勵他多參加集體活動，多與外界接觸，培養興趣愛好，如唱歌、跳舞、運動等，以建立新的大腦興奮灶，轉移對強迫癥狀的高度注意。

對于青少年的心理治療，需要家庭成員的參與和配合。陳軍的父親表示一定給予孩子最大的支持，并從自身做起，努力糾正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教育方法。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