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的“好”與“不好”

羅剛淮

幾天前偶遇一多年未見的老同學，煞是驚喜。熱聊許久，言談中隱約感到老同學的寥落。他說：“我現在純粹是一個教書匠，上班就是混一份工資，我再沒啥追求了。”我不太相信他的話，譏他假謙虛，因為當初他是作為優秀學生被選拔分配到市直學校工作的，起點非常高。然聽他說多了也就相信了。他后悔自己為人太活躍。善于交往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不管是哪位領導跟他關系都很鐵，換過幾位校長，都對他很好，結果沒有了壓力和管束，反使得他荒廢正業，建樹寥寥。“現在即使有機會給我上公開課，申報高級職稱，我也沒那能耐了，我不折騰了。”我問他與領導怎么個好法。他說，

“經常一起喝酒呀，平時相處不像別人那樣有距離呀，寫論文、上公開課偷個懶呀就這些。”我從他的絮叨中明白了他的生活，也從他對自己不思進取的深深自責巾，隱約感到他對那些校長為首的管理者們的埋怨與責怪。是啊，要是那些校長主任對教師不是一味縱容，而是從愛護教師職業生涯的角度去管理，不拿原則做交易，這位原本很優秀的教師就不會有今日的專業荒疏與落魄。

無獨有偶，有位網友是位年輕教師，經常在我面前抱怨他們校長的蠻橫：“你想，那是一個多大的場合呀，她當著那么多老師說我的課這里沒到位，那里不該岔生出問題。她甚至批評我的衣服穿的不合適，影響教學效果。”這位教師毫無顧忌地向我數說著校長的種種不是。然而有一天，她突然發了一段文字給我：“校長走了，換了新校長，這一個月，我感到異樣的輕松，卻是那樣不自在。我不再擔心有人突然走進我的課堂了，不再擔心她來查我的教案，然后說一通意見和建議了，不再感到一個星期沒寫教學反思是一種懶惰了，但我感到我真的開始墮落了。這種懈怠像蛇一樣鉆進我的身體，游走在我的每一根神經里，我逐漸麻木不仁，并打算習以為常了。只是不能平靜的是，我的優秀難道就到此為止，不再前進了嗎？”這位教師在老校長的督促之下，從新手教師到區骨干，到市優秀青年教師，僅用了5年。5年里她幾乎無一次不抱怨她的校長；然而在校長退休后一個月，她突然醒悟過來，她所獲得的一切榮譽和進步背后，原來都站著那位總是對她批評指責的老校長。她說，她那天流了很長時間的淚。無疑，這淚中飽含著感激，也伴有深深的懺悔。

由于最近在思考校長與教師的相處問題，因此，這兩個例子不斷在我的腦中交替呈現。我就在想，在強調以人為本、科學管理的今天，究竟怎樣做才是一個好校長？我想，好校長的標準和要求很多，比如道德風范、學識修養、教育理念、管理智慧、人生境界等等，這些都重要：然而，校長能否給教師提供真切的關愛，并能否傳遞正能量，在時下恰乎是最緊要的。。現在的年輕教師多是改革開放后成長起來的一代，生活的優裕加上誘惑的增加，他們在專業發展方面遭遇著新的困難和挑戰，而他們似乎更樂于享受那種悠閑漫步式的成長，缺少勤勉和刻苦：然而這世上的成功從來都不會以輕松悠閑的面孔示人，“不經一番寒徹骨，哪來梅花撲鼻香？”而這便急需一位嚴正的長者斷然喝醒。誰適合做這樣的喝醒者呢？無論是從學識還是從管理角度，校長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了。人們習慣于從名師們的成長中尋找成才規律，我們在回顧不少名師成長的經歷中發現，他們成功的背后幾乎都經歷過一位甚至多位老校長老領導的嚴格要求。也正因為他們的嚴正和不容懈怠的堅持，才使得這些名師們揚鞭奮蹄，終于成就自我，名揚天下，造福鄉鄰。

校長的“好”與“不好”，更多的時候是人們的一種主觀感受。既然是主觀感受，因此常常流于表象和直觀。哪位校長溫和，哪位校長寬容，哪位校長平易近人，甚至能跟群眾“打成一片”，那么就說他是好校長了。哪位校長嚴格，做事太講原則，丁是丁卯是卯，人們便不太喜歡。說那校長太不近人情。是的，校長的性格有多種，溫和的跟嚴格的可能都是好校長，但也可能都不是好校長。個中差別往往不是容顏和神情，而是對教師要求的標準高低，執行的標準是否嚴格、真誠。就像我那位同學遇到的校長們那樣，像好哥們一樣對待，難道還不算是好校長嗎？事后理智分析，那就不算是好校長，算好朋友還可以：更恰當地說，算談笑吃喝層面的朋友，但算不上諍友。然而，現實生活中的評判是不會這樣較真的。很多時候人們對一個人的評判帶著鮮明的功利色彩，而且常常是急功近利，是粗淺而主觀的，未能深入到事情的真相。甚至有時進行校長測評，有些非常認真負責的校長，教師們打分并不高，此中也許有校長工作藝術性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教師評判過于急功近利，缺乏客觀深入理解校長工作，則是需要深思的地方。對于一位教師來說，其核心利益其實不是可以遲到幾分鐘不被批評，不是少寫些教學反思可以輕松一下，不是少開些公開課少承擔些教育教學任務是占了便宜，其核心利益應該是個人的專業發展，真正促進其專業發展的因素和力量才是對自己真正有利的。相反，那些寬松的管理或者無原則的寬容，看起來似乎很適意，其實是在銷蝕自己的志向和毅力，卻還不易為自己所警覺發現。很多時候人們便在這種糖衣裹挾著的安逸中變得遲鈍消沉，變得懶散得過且過，一如在溫水中過活的青蛙，等到危急的那一天，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逃離危險了。孰好孰壞，豈是一時的主觀感受所能判定？

因此，幾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在時下做一名寬容大度的好校長太容易了，于人于己都好：做一位凡事講原則的校長太不容易了，要承受著教師們的抱怨和責難，于人于己都需要勇氣和毅力才能堅持到底。然而。如果放長遠五年十年再回看，人們會突然發現，自己成長最重要的幾年恰是那位嚴校長治下的幾年，而退步懈怠的恰是那學校管理松散、自己安逸享受的幾年、要是再細分析，發現學校進步最快、學生成才最多的也一定是那位嚴校長管理的幾年。“嚴是愛，松是害”，這句樸實的老話需要經過多次切膚的體驗才能真正領會其真正的含義。照說，教師是否順利成長應該主要歸因為主觀努力，跟學校管理者有何干系！“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何況作為學校管理者，要的是教師按規矩上課，付出教育勞動即可，至于能否成為優秀，管理者不能強求。現在有些校長就是這樣的態度，想優秀的人多著呢，誰還會去逼著你進步呀！管理的粗放使得很多年輕教師一開始就放松對自己的要求。然而，負責任的校長明白，教育不只是需要少數人優秀，而是需要全體教師優秀，學校不是需要幾位教師扛回幾塊榮譽匾牌撐門面，需要的是全體教師在教育教學方面都有精深的理解和切實的踐行，因為學校的發展根本上是學生的發展，是育人的成功。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進步才是學校真正的名片，擁有數量眾多的優秀教師，才能培養出更多健康成長的學生來。立足于此，才能真正理解校長嚴格治校的苦衷。也才會明白，那種看起來處事圓融一團和氣、教師犯錯也不追究的校長其實是缺少管理底線的校長，因為他在拿原則做交易。

當下，學校管理形態有多種，有嚴正的，也有和善的，這本無所謂好與不好，但有些管理者缺乏對教師核心利益的關注，不以促進教師發展為管理原則，一味以“老好人”、“和稀泥”的形象出現。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膚淺地遵循“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管理原則，這看似友善，其實對青年教師的成長是極為不利的。青年教師工作之初，懵懂蒙昧，需要一位嚴正的長者指明方向、明鑒得失，即便是疾言厲色，恰正是醍醐灌頂。而如果一味笑呵呵地不置可否，甚至嘻嘻哈哈，混淆顛倒，誤導了青年的從業方向和價值標準，這耽誤的將不僅是教師三五年的時光，更會禍及其一生的專業成長。試觀周圍，有多少富有才情智慧的教師，因為錯過了最初幾年的勤勉踏實，最終難以跨越而淪為庸常？每每觀之，深感可惜，更為他們從業初所遇到的那些不負責任的管理者們所汗顏。

無數的管理實踐告訴我們，一名校長對于教師的專業成長，其實具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現時官本位的管理體制下，校長所代表的行政權威力量對教師的專業發展具有深刻的影響。上例中的那位網友雖然素質不錯，可是因為年輕好玩，上進動力不強，加上一些“混”字當頭的“老”教師們的負面影響。使得她一開始便放松對自己的要求。而老校長的嚴厲讓她敬畏，不敢懈怠。也正因為校長的嚴厲，促使她不斷奮進，成為區市優秀教師。人們常有這樣的習慣，擁有的時候不覺得重要，也不加珍惜。等到失去時才意識到可貴。這位校長的“好”經過歲月的篩選，終于露出“真金”。惟其不易，更顯珍貴。相信在那位網友的心中，這位老校長一定占據著重要的位置，也相信那所學校里的許多年輕教師也一定同樣受益于這位老校長，也一定同樣會對她長久地緬懷，深深地記憶。“好”與“不好”不能憑一時的應景評價所能確定。古之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老校長以促進教師發展為使命，嚴格而忠誠地執行其發展人、成全人、造就人的管理原則，成就教師，留下美譽，善莫大焉，功莫大焉。蘇霍姆林斯基說過，“校長是教師的教師”。如果說一位老師不以促進學生的發展為基本原則，這位教師便是不合格的教師：那么我要說，一位校長不以促進教師的專業發展為基本的管理原則，那么這位校長便是不稱職的校長。作為同是一線管理者的我。當以此與諸君共勉。

（作者：南京師范大學附中江寧分校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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