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彈箏
梅邊柳畔,呼蘭河也是瀟湘
“一九一一年,在一個小縣城里邊,我生在一個小地主的家里。那縣城差不多就是中國的最東最北部——黑龍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個月飄著白雪。”(《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蕭紅)
在作家筆下,山川風物似乎早已與其密不可分。
提到香港,總讓人想到張愛玲筆下的那份繁華與蒼涼;提到沈從文,總難免憶起他筆下神秘的湘西與鳳凰。而若說起北國黑龍江,那個東北邊陲的小鎮呼蘭城,人們定會毫不猶豫地想到曾寫過《呼蘭河傳》的女作家蕭紅。
1911年6月2日,蕭紅就出生在黑龍江省呼蘭城的一個封建地主家庭,原名張乃瑩。在那樣的年代,蕭紅本該是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然而,她的童年卻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光鮮亮麗,恰恰相反,那是蒙在她幼小心靈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蕭紅的父親張廷舉,早年畢業于黑龍江省立優級師范學堂,長期的官吏生涯,使他的頭腦充斥著迂腐的思想,是一位專制而暴躁的家庭掌門人。身為地主,他殘酷地剝削壓榨那些窮困的佃農;身為父親,在蕭紅的記憶中,他則是一個無論對老人、小孩還是婦女都缺乏尊重和關愛,早已被貪婪所蒙蔽人性的人。
蕭紅的母親姜玉蘭對她而言僅僅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年幼的蕭紅尚未感知多少母愛時,就于1919年8月不幸病故。
母親的早逝為她生命的底色抹上了孤苦悲慘的一筆,而生性殘暴、冷漠無情的父親又不能給予她僅存的一點父愛。至于在她母親去世同年的12月,父親續娶的繼母梁亞蘭就更不必多言了。
如同暴雨般驟變的家庭,像是一個深埋在黑暗中的冰窖,讓蕭紅感受不到一絲愛和溫暖。而就在似乎走到絕境時,蕭紅最敬愛的祖父張維禎,如一團珍貴而炙熱的篝火暖亮了她的童年。蕭紅曾寫道:“從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這‘溫暖和‘愛的方面,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缺失父愛和母愛的蕭紅,終于在祖父慈愛的呵護下度過了一段難忘而愉快的時光。祖父常常帶蕭紅到后花園玩耍,那里“蜻蜓是金的,螞蚱是綠的”,頑皮的她會在祖父的草帽上插紅花,祖父會燒美味的小豬給她吃,也會帶她背古詩。后來這些趣事都被她繪聲繪色地寫在了《呼蘭河傳》里,而祖父在她幼時以古詩為啟蒙的教育,也奠定了蕭紅扎實的文學基礎。
飛蛾撲火,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不是少女,我沒有紅唇了,我穿的是從廚房帶來的油污的衣裳。為生活而流浪,我更沒有少女美的心腸。”(《苦懷》/蕭紅)
蕭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時,父親強硬的逼婚粉碎了她心底編織的愛情夢。叛逆不羈的蕭紅離家出走,從此再未踏入家門一步,如浮萍般孤苦漂泊了一生。
在表哥偷偷的資助下,蕭紅逃至北平,并考入女師大附中。然而沒有家里長久的經濟支持,這段短暫的讀書生涯終究只能成為一個破碎的夢。正因捉襟見肘而一籌莫展的蕭紅,萬萬沒想到她父母強定的“未婚夫”汪恩甲在此時尾隨而至。也許是被感動了,兩人回到哈爾濱的東興順旅館生活了一段時間。可好景不長,當錢財用盡時,狠心的汪恩甲竟以回家取錢為由,不顧已懷身孕的蕭紅,一去不復返。
再次深陷絕境的蕭紅,逼不得已寫信求援報館。前去探望的編輯蕭軍聽聞蕭紅凄慘經歷深感同情的同時,也情不自禁地被蕭紅的才氣與美麗所打動,終于在一次洪水泛濫之際趁亂從旅館處“英雄救美”,兩人陷入熱戀之中,成為文壇上的一段佳話,并共同譜寫了他們的“愛情結晶”——一本名叫《跋涉》的散文小說集。
但遺憾的是,這段戀情仍舊因性格不合以及蕭軍的離去無果而終。
端木蕻良是蕭紅生命中最后一個美麗的遇見,身心俱疲的她在婚禮上曾期冀這段婚姻會靜好安穩,但事與愿違,端木依然沒能長相廝守,直至蕭紅去世都未曾陪在身邊……
一生蒼涼的蕭紅,終其一世都在追尋愛與被愛。她的生命像是一截倉促而華美的布匹,每一條紋路,每一段顏色都要竭盡全力地融進那份飛蛾撲火的執著。
然而也許她錯就錯在太過執著,現實狠命地扇了她一個又一個耳光,可她仍舊撲扇起那單薄的羽翼,不惜粉身碎骨,縱身撲向那片熊熊燃燒的愛火。
妙筆生花,以夢為馬浪天涯
蕭紅文學上的良師益友魯迅先生,曾為蕭紅的小說《生死場》的序言里寫過“力透紙背”這般至高的贊譽;茅盾也形容蕭紅的《呼蘭河傳》如同“一串凄婉的歌謠”。
盡管蕭紅的文學創作生涯前后不足十年,但卻留下了近百萬字的作品。這些直指人心的文字橫亙過時間的長河,熠熠閃光,宛若明珠鑲嵌在中國現代文壇上。而這位31歲即在戰火紛飛的香港逝去的女作家那顛沛流離、情路坎坷的一生,更使得無論是她本人還是作品,都暈染出一段傳奇的色彩。
落紅蕭蕭,仿佛是冰天雪地里一株不合時宜的花樹,在這嚴寒颶風的摧殘下兀自綻放,不管不顧地以艷紅花朵粉飾這殘酷晦暗的世界,當世間被她光艷奪目的光輝照亮的那一刻,她又倏地決絕凋謝。然而那蕭蕭墜下的落紅,終究還是融入地面,瑩白若雪。
1942年1月22日,滿城傾覆化為戰場的香港城,蕭紅靜靜躺在紅十字會設立的臨時醫院里,寫下“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的絕筆,永遠地安睡了。夢里,她終于可以回到萬里之外的家鄉,那個正北風呼嘯、沃野冰封的琉璃世界,兒時茂盛的小園里,慈祥的祖父正笑盈盈地看著她回來,向她張開溫暖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