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厄爾尼諾現象頻頻出現,颶風暴雪等極端天氣增加,南北極冰川融化,青藏高原雪線上升……氣候變化,是最近10年最熱的國際話題之一。政治家們將與氣候變化關聯的“碳排放”一次又一次地作為貿易壁壘來使用,攝影家們也沒閑著,圍繞氣候變化拍了不少有影響的專題,孟加拉攝影師阿比爾·阿卜杜拉(Abir Abdullah ,1971-)的《孟加拉:氣候變化的前線》就是其中之一。去年,這個專題在多個攝影節出現,十分引人關注,但與發達國家攝影師報道氣候變化的出發點多選其他國家不同,阿比爾拍攝的完全是孟加拉本土,表現出強烈的本土意識和作為一名攝影師對自己國家的責任——這種責任感,從阿比爾·阿卜杜拉拍攝的其他報道中也有強烈表現,比如他關于達卡服裝廠大火的報道。阿比爾現在是孟加拉最著名的報道攝影師之一,報道廣泛發表于《時代》周刊、《新聞周刊》、《鏡報》、《衛報》等著名媒體,并曾獲“瓊斯母親獎”(Mother Jones)等著名獎項。
南無哀:你是怎樣成為攝影師的?大學里學的是攝影嗎?
阿比爾·阿卜杜拉(Abir Abdullah,下稱阿比爾):我在達卡大學獲得市場營銷碩士的學位。一直想做攝影記者,但沒有機會。后來我在帕斯沙拉(Pathshala)的南亞傳媒學院讀了一年傳播。
后來成為攝影師,事出突然。我姐姐瑪麗·莎敏(Mary Sharmin)想當攝影師,她賣了幾件首飾,買了一臺賓得K1000相機。結婚后,她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就沒時間照相了,我經常用她的相機拍攝。一天,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是一位攝影師,建議我報一個攝影基礎課程班上上。就是這次學習,成為我攝影職業的起點。沙希杜爾·阿拉姆(Shahidul Alam)博士是我們的導師,通過與他接觸,我理解了相機不僅僅是拍著玩、消磨時間的工具,更是一種權力工具:通過它可以表述自己的觀點,表現對社會的評價,將那些社會底層不公正的事情報道出來,讓社會變得更好,由此,我下定決心去當一名攝影師。
南無哀:大約10年前,我曾和阿拉姆博士合作過,他是一位非常棒的紀實攝影師,我知道你的作品也曾由德雷克圖片社(Drik Pictures Library)代理,這家圖片社正是他創建的。現在德雷克圖片社還好吧?
阿比爾:我說過阿拉姆的攝影課是促成我成為攝影師的一個轉折點。他做了好多活動來推動孟加拉的攝影,比如關注攝影師版權的保護等。對我的另一個影響,就是他的攝影報道敘事非常優美,能用相機把故事講得像他那樣優美的人不多。當然,薩爾加多、拉固·雷(Raghu Rai,1942-,印度人,瑪格南攝影師——編輯)也是我攝影職業初期的偶像。
德雷克圖片社現在已經是國際上很有聲望的一家圖片社,它推出的關于社會不公、環境問題和政治問題的報道很有影響。
南無哀:過去5年,你關于孟加拉的大部分報道都不是正面報道,不是洪水就是火災,這讓人覺得孟加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就沒想過要給你的國家來點“正能量”嗎?
阿比爾:的確如此,我拍攝的大多數都是災難,包括洪水、颶風、服裝廠大火等。這些災難有的是自然災害,但有的就是人為的,拍攝的時候我心里感到非常悲哀,但把這些報道出來又是攝影記者的責任。我當然也試著在報道中添加一些正能量,比如拍攝那些幸存者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人性的力量。
還好,我的這些負能量報道從來沒受到過責難。
南無哀:你拍攝的《孟加拉:氣候變化的前線》,與發達國家攝影師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他們把拍攝地點都放在其他國家,但你的拍攝完全放在孟加拉本土。拍攝這個專題,你最初的想法是怎樣的?你認為孟加拉的情況能作為氣候變化影響人類生活的代表嗎?
阿比爾:氣候變化是全球的問題,與每個人都有關系,我在孟加拉尤其感受到這一變化的嚴酷性。坦率地說,發達國家對氣候變暖、極端天氣、碳排放吵過來吵過去,但他們的實際生活受影響并不大。與之相反,絕大多數孟加拉人沒有自己的汽車,許多人一輩子沒吹過一次空調,對碳排放的貢獻非常小,但受氣候變化影響最直接、最大的卻是他們。
南無哀:為什么這么說?
阿比爾:你看孟加拉的自然條件:地處恒河三角洲低地,由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和麥格納河沖積而成,絕大多數土地海拔高度低于10米。每年臨河地區洪水多發,颶風龍卷風頻頻造訪,而內地卻旱得冒煙。同時,孟加拉人口接近1.5億,位居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區之列,這也預示著隨著氣候變化加劇,孟加拉的“氣候難民”數量會增長。
洪水季節,低地常被淹在齊膝深的水中;水稻尚可逃生,但其他農作物遭殃,牲畜被卷走,房子(常使用竹子、稻草和生銹的鐵皮搭成)被泡塌。人們只好棄家而去,向高處轉移,一個洪水季,可能搬家十余次。洪水退去,人們返鄉尋找原有的那塊地,常常尋而不見:因為那塊地已經被水沖走。于是,人口沒減少,土地卻越來越少,糾紛蜂起。更糟的是,臨河地區許多土地因為土壤中鹽分過高,喪失了農耕價值。
孟加拉的海平面在上升,夏季的氣溫也在上升。而近年來的極端天氣日漸增多,2004年,海洋漲潮后就沒有落下來。2005年,冬季居然沒有如約而至,土豆只開花沒結果。現在,雨季也在變:它是從北向南掃過孟加拉,而以前是從西向東。
當然,這些都還不足以直接證實全球變暖的預言,但它們證明了氣候改變對孟加拉人民——將來也可能是全球人類的影響。
南無哀:這個專題你拍了5年,你覺得你的報道對改善災民們的狀況是否真的有所幫助?
阿比爾:我的拍攝并沒有僅僅局限于報道洪水,我也拍攝了洪水之后,災民失去了土地,無家可歸,于是蜂擁進入城市尋找生計,成為貧民窟的住戶等情況。照片是非常容易引起人關注的東西,我相信我的照片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社會關注,讓很多人與難民站在一起,捐錢捐物來幫助他們。
南無哀:我也詳細閱讀了你關于達卡一家服裝廠大火的報道,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悲劇性的震撼。像孟加拉一樣,在不少發展中國家,社會底層的窮人會成為各種莫名其妙的災害的受難者。那場大火讓數百名工人喪生,你還記得那天拍攝的情景嗎?
阿比爾:那天我正在家看電視,突然看到服裝廠大樓著火的畫面。我馬上打電話給幾個攝影師朋友,了解更多的情況,他們多數都在趕往現場的路上。著火的那家工廠離我家有30多公里。我就一直盯著電視看到凌晨1點,看到8具尸體被消防隊員抬出來,同時計劃明天我如何拍攝。
第二天一早,我坐公交車往現場趕,路上知道已經有90人喪生。公交車開得那么慢,我真恨不得它能變成一架飛機!現場的慘烈真把我給嚇住了。周圍都是安保人員,任何記者都不許進入。我偷偷溜進大廈,看到救援人員正把尸體往白色的袋子里裝……我溜到大廈邊的一塊空地上,所有死者都碼放在那兒,供親人辨認。其實已經認不出來了,都燒得成了炭黑的骨架。
南無哀:我也看過孟加拉一位女攝影師塔斯利瑪·阿克特(Taslima Akhter)拍攝的關于這場大火悲劇的報道。你認識她嗎?現在孟加拉新聞界女攝影師多嗎?社會和家庭是否鼓勵女性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面,從事傳媒行業?
阿比爾:我和她很熟,她是我在帕斯沙拉傳媒學院的學生,我給她們上紀實攝影課。現在孟加拉女攝影師的人數在增加,我們的傳媒學院有不少女性學攝影,傳媒行業也有不少女性,多數都在電視行業。家庭和社會對她們都很鼓勵。
南無哀:記得唐·麥卡林說過,在1970年代末,他供職的《星期日泰晤士時報》雜志主編告誡他,少拍些難民和沖突,多拍些企業家的花園和周末烤肉。從那時候開始,紀實攝影師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現在紀實攝影師過得也很難,媒體的活兒很少,拍了專題銷路也不佳。你那邊怎么樣?
阿比爾:孟加拉有很不錯的報紙雜志,但紀實攝影發得不多,即使發表,稿費也不高。所以,整個世界上紀實攝影師面臨的都是相同的問題。前幾年我加入了歐洲新聞圖片社(EPA),這是一個很好的平臺,它能把我的報道發表到世界各地,這樣,相比其他攝影師而言,我具有一定的優勢。
南無哀:希望你過得更好,非常感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