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人成不了象

冰心玉壺

話說當年三班新成立的時候，還真是熱鬧得挺出挑的。這小十年過去了，還有不少老人兒記得當年段權寶“指點江山”的樣子。

段權寶當年是個剛工作不久的青工，技校畢業，手藝不算好，也不算壞。認真論起資歷來，他就是個新兵蛋子，可在三班，他就成了年輕人里的老大了。誰讓其他人都是剛畢業的學生呢？就靠著這份優勢，段權寶可就施展開嘍。

別人看著白花花的管線、黑乎乎的塔罐覺得新奇，段權寶可不露怯，比比劃劃的向他面前的一大群新工友開講，這條管線回水，這條管線進料，這條管線排風……反正對不對的，別人暫時也搞不太清楚，一個人的獨角戲他演得挺爽的。

形容這種過分的囂張和炫耀，土話有個詞叫“[得][口]瑟”。要是段權寶一人“[得][口]瑟”也就罷了，關鍵是段權寶的個性常常不能獨自展示，得有個襯托。啥意思？他顯擺自己時，總要打壓一下別人。誰啊？小董。

小董是正經的大學本科畢業生，但專業不是特別對口，被分到了三班。小伙子有點靦腆，戴著眼鏡，不愛說話，沖人打招呼就是抿嘴一笑。這么個學歷高、經驗少的悶葫蘆成了段權寶的絕佳綠葉，有事沒事就要擠對幾回。有兩次班長都看不過眼了，讓段權寶別欺負人，他渾不在意，哈哈一笑，“開玩笑，別當真。”說是開玩笑，下回他還來，就是看準了小董青澀、好欺負，專門供他出風頭。

那次，趕上廠里大攻堅，班里班外的人都在，段權寶把自己的活兒干完了，瞧著小董還沒完成，就當著眾人的面發話了：“小董，要說文憑，在咱班兒，你確實算最高了。可要輪操作這生產裝置，真不敢恭維你。哪條管線進，哪條管線出，就像吃飯的兩根筷子，你能分開不？”

當著班長、女工還有那么多位老師傅的面兒，小董被段權寶如此戲謔，當時就鬧了個大紅臉。但小董可比段權寶有涵養，只是笑笑，沒說話。

也許就是因為小段刺激了小董，打那以后，小董變了。夜班早到一個小時，中班晚走一個小時，有時他下班洗完澡都到凌晨2點鐘了。他都干啥了呢？啃裝置！先把操作流程嚼一遍，再到裝置現場對照捋一遍。不出半年，本就底子不薄的小董神了。

公司總經理來基層調研，查到一裝置閥門的尺寸時，老總問了幾個技術問題，段權寶“[得][口]瑟”的習慣又來了，上去就是有的沒的一通胡侃，活活把個技術出身的老總給說蒙了。

眼看要冷場，總也不出頭的小董站了出來，指著管線，把自己畫的一張草圖拿了出來，給老總對照著講得有條有理。末了小董還提了一個建議，他說他經過測算和實驗，認為一個管線的口徑可以稍作更改，這能讓口徑和進料的速率更匹配。老總聽得津津有味，最后還特意問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再看段權寶，耷拉著腦袋，有點泄氣。打那以后，小董就成了班里公認的技術大拿，不久還升了副班長。

自從技校生完敗給了本科生。段權寶再見到小董，安生了很多。但操作上，段權寶有點兒不服！他不講了，他要看干的。他就是要向班長表明，班組里混，可不能光會匯報，干活上也得一個頂倆才叫得響。

終于，清洗焚燒爐的任務來了。老班長與主管廠長簽訂了責任狀，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任務，愿“提頭”來廠部！期限就3天，大伙輪班上。

這可是個苦臟累熱、外帶污染的大活兒。甭管是哪個進到爐里邊，不出半個小時，保證水洗的一樣，一身臭汗加一身油污，呼哧帶喘地爬出來。段權寶算撐的時間長的，進去3次，每回半個多小時，算是個小功臣。

最后，段權寶乜斜著眼睛，盯著身材瘦長的小董，那意思這回該看看你的洋相了。哪料，小董全副武裝的摸進焚燒爐，一個沖鋒就把幾大塊油骨頭硬生生的給擊碎了。一掐鐘點，他竟能在悶葫蘆罐里呆上個把小時不出動靜。慶功宴上，小董笑嘻嘻的揭示謎底：自己在大學里不僅是長跑冠軍，而且還曾到南方一個氣候濕熱的偏僻小山寨支教過4個假期，體能好著呢！

如此小董，別說讓班組人嘖嘖稱贊，就是上邊的領導也都知道三班有個人才，還是大學生。沒出一年，小董被調到了上級機關。聽說老總對他特別欣賞，說他不像有的年輕人浮躁、冒進，不僅扎得下去，還能浮得起來，是個好苗子。

臨離開班組時，班組長拉著小董要計謀——副班長的位子得要人接吧。小董把嘴角一努，“小老蔫挺好，要不讓他試試？”小老蔫是小董帶的一個小青工，資歷雖淺，但人踏實，干得不錯。這下把個脖子伸老長的段權寶給弄了個大窩脖，理由也非常簡單，他銀樣[躐] [钅]槍頭，靠虛榮，耍弄個人英雄主義，想在班組里混出個模樣，可不那么容易。工作需要，段權寶很快成了小老蔫的下屬，一個給徒弟輩兒當配搭的干活的。

七八年過去了，小董再光臨班組時，已經是個中層干部了，段權寶也成了“小老段”——年紀不大，長得著急，就得了這么個諢名。

看著以前班組的老工友大多有了好出路，只有段權寶還在干倒班，小董多少有點不落忍。畢竟如今和當初不一樣，都是拖家帶口的人了，起早貪黑地倒班不容易。而且，他小董有今天，還要感謝當初小段的挑釁。

小董特意向車間打聽老段的事，打算讓人多照顧他。誰知一問，大伙都有話說：人倒不算懶，可多少年也沒有啥突出的地方；愛耍口活，真刀實槍是一次也豁不出去；班里但凡有個老實的，他一定揀這軟柿子捏；還有最可怕的一條，就是他但凡有個小閃光發亮點，就能當太陽照亮全球去。此言一出，小董也只好嘆了口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就難怪70后當完班長80后當，90后的提了干，小老段還在混倒班了。

小董的面子車間要給。廠報有個宣傳名額，車間就給了小老段。偏巧來的是個愛逗嘴皮子的年輕廠報記者，剛一見他，這位不分里外的年輕后生就哧哧地笑，“咋還有長得如此丑模樣的人兒啊？不用扮上，就是黑猩猩穿上人衣裳嘛。”大伙這才注意到了段權寶的長相，不光顯老，還黑臉彎腰、翻鼻孔、大長臉，真有點猴相兒。

至此小老段的諢名又加了倆字：“猴人小老段”。大伙私下里說，這人真是相由心生，處處咬尖愛算計，瞎[得][口]瑟，還欺負老實人，難怪越長越近猴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