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圣
翻開河南每周三的《教育時報》“讀書會”一版,你會準時神會凌宗偉先生。他的專欄《行讀人生》,總是讓你撫掌,讓你共鳴,讓你震撼。
篤信“想大問題,做小事情”的全國知名教育學者凌宗偉,2013年2月6日應邀開專欄時,說自己“沒有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因此,深知唯有通過讀書與行走方能自我救贖”。
這是凌宗偉行讀教育三十余年的真實寫照。凌宗偉三十多年如一日,秉持謙誠之心,進取之意,處處時時“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主張,進而改善自己的行走方式,并在行讀之中涵養人生應然之氣”。
心存“叛逆”站立真我
凌宗偉認同萊特兄弟,他們盡管不善言辭卻讓人類實現了飛翔的夢想,而鸚鵡會說話卻飛不高。他們“學舌”的能力也不可謂不強,但往往風靡了一陣之后,就偃旗息鼓,終化作一團煙云而散。他以為,教育之中,求“真”最為重要,除了說實話,辦真事,走正路之外,這個“真”還應指教育者的“本真”,即在教育界亂花迷眼、似是而非的“色相”中,不失掉“自己”。有個人的底線和原則,有獨特的教育理解和運用,要學會“做自己的教育”,即使在別人的眼里變成了“叛逆”也不為所動。
工作之初,他被分配到全縣最紅火的通州石南小學初中班任教。第一個星期日,數學老師說不休息,要補課。他說星期日就是休息的,于是將教室門鎖上并帶著鑰匙回家了。
身為教師,為了闖出一塊自己的天地來,他“叛逆”地給自己定下了規矩:凡文言文教材都要背誦,做到進教室不帶教材、不帶教案。上課的時候,也常不按照套路出牌,而是從當地的風土人情著手,從學生的實際生活詮釋知識。那時他最“叛逆”的事情,就是開始在課堂、在教參上找“瑕疵”,慢慢地這種習慣一直延續下來。在2011年哈爾濱舉行的“慢課堂·慢教育”的教研活動上,毫不留情的對“一面五星紅旗”的公開課提出了與施教者截然不同的看法,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凌宗偉說他的這種“叛逆”個性的延續,也深深得益于自己的師父江蘇省特級教師陳有明的“鼓勵”。一次,在南通市“錢夢龍教學藝術研究會年會”上,縣里推薦他上一節匯報課。師父告誡他:“學錢夢龍,不在于學其形,而在于學其神,萬不能喪失個性,成為錢夢龍的翻版。”師父的告誡雖寥寥數語卻讓他很是受用。匯報課后,錢夢龍先生用“功底深厚、備課精細”八個字對他的課給予了高度概括和評價。
凌宗偉的“叛逆”個性,在他的一段與記者朱蒙就課堂模式的對話記錄中也有充分的體現。
朱蒙:好教師的課堂有沒有一個可以效仿的模式呢?
凌宗偉:教學有法,但無定法。這個“法”只是一個基本的框架、基本的教學環節。我始終認為,教學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模式,因為不同的教師、不同的學生、不同的年段,以及即時的課堂狀態是不一樣的。如果用一個統一的“模式”去教,就會很機械、很教條,就容易被這個“模式”牽著鼻子走,與我提倡的“課堂生成”啊、師生互動啊、生本互動啊、生生互動啊,就形成一種沖突,不利于達成我們提倡的“生命化課堂”。
朱蒙:你認為教師如何才能擺脫“模式”的誘惑呢?
凌宗偉:好教師應當根據自己固有的知識、能力、水平、特長,來逐漸形成自己的教學風格。我強調的“風格”是好教師身上固有的特征,這是一種更宏觀的,高屋建瓴的專業追求。而現在盛行的建構“模式”之風,往往是微觀的。微觀到什么程度?微觀到一個環節到另一個環節的過渡,連用什么詞都有明確的要求。這樣的教育、這樣的課堂是可怕的,這樣的教師是難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好教師。
一堂課、一篇課文帶給人的感受不是單一的,而是豐富的、多姿多彩的,它的魅力就在于能給人一個馳騁想象的自由空間。好教師應該追求“得意忘形”的境界,努力讓自己的教育教學成為一種美妙的享受。這里的“得意”包括三個維度:一是要“得教材之意”,也就是說要吃透教材,準確把握教材的主旨、特點和編寫者的意圖;二是要“得學生之意”,也就是說要了解學生的需要,適時調控學生的學習情緒,使之漸入佳境;三是要“得課堂之意”,即充分認識到教育教學過程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而不是一套不變的、機械的程序。而“忘形”是指,一個好教師,一是得忘掉自己的教師之形,把自己與學生放在同一個層面,認識到自己是學生的合作者、幫助者,要時刻以欣賞的目光看待學生;二是要忘掉教材之形,即不拘泥于教材和教案,也不拘泥于某一種程式,而以自己的教育教學機智及時調整教育教學方案,以適應千變萬化的教育教學情況;三是要忘掉課堂之形,努力將課堂視為一個小社會和師生互動合作的舞臺。只有這樣,教師才會在與學生的合作、溝通中享受到教育的樂趣。只有這樣“得意忘形”才是最大化的成全學生的健康和全面的成長,才能培育出一批又一批日后在政治、經濟、文化諸領域叱咤風云的豪杰才俊。
身為教師,要緊的是不在乎其技藝如何,不在乎其資歷多深,而關鍵的關鍵,是他有沒有為理想而動,為信念而生?有沒有不為世俗而隨波逐流,不唯權位而惟命是從?簡而言之,他有沒有活出一個“真我”來?貝多芬曾經宣言:“公爵現在有的是,將來也有的是,貝多芬卻只有一個!”每一個老師都應自豪地說出:“老師有千萬個,而‘我只有一個!”
凌宗偉有今天的成就,他完全可以自豪地說,我是老師,“我”只有一個。
不棄“扒皮”成就精彩
熟悉凌宗偉的人都知道他在網上有個綽號教“凌扒皮”,凌宗偉說,自從“凌扒皮”的名聲被漸漸傳開,他所在的學校引來了教育界越來越多志同道合者的關注、研究和仿效。大家在對“扒皮現象”的熱議中,逐漸接受了他對生命化教育的理解和感受,更多的思想和智慧開始源源不斷地往這里匯集,也使他更加堅定了“扒皮”的信心。
幾十年沉沉浮浮教育人生路,凌宗偉以“扒皮”自謂,一路跋山兼涉水,永遠為它憂心縈懷,為它傾注心力。
凌宗偉的老家在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的石港鎮,這是一個歷史積淀頗為深厚的藏龍臥虎之地。當地的戲劇、詩歌、書法等都堪稱一絕,幼時的他每天浸泡在寬松、有趣,頗有“儒雅之風”的環境中,再得些淳樸民風、溫厚民情的滋養。到了上學的年齡,他就開始在簡陋的物質生活和日益充盈的精神世界中,努力“扒皮”,構建屬于他自己的“教育學”,以實現自我的價值。
工作后,由于離家較遠,加上身挑班主任和一周28節課的教學重擔,他索性寄宿在學校,將所有精力投入到研讀文本、設計教案中。得地利之便,他天天到有經驗的教師課堂上去聽課“扒皮”。他還給自己立了“凡欲達人者,必先自達之”的規定。“寶劍鋒從磨礪出”,七年之后,他在學校里打開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凌宗偉的“扒皮”,可謂是“三箭齊發”。
其一是“扒專家之皮”。他堅持研讀最先進的理論知識,漸漸地,他熟悉了陶行知、朱光潛、葉圣陶、夸美紐斯、蘇霍姆林斯基等一大批國內外的古今教育專家、學者;剛開始他研究錢夢龍、林煒彤、魏書生,盡可能多地聽課、評課、議課,將自己的想法拿出來與人討論,請人點評。摸索,衍生出他自己的教學形態和教學風格。教育學者肖川說他的課“細處攝神,機趣靈活,曠達瀟灑”。
擔任南通二甲中學校長期間,孫紹振、張文質、成尚榮、劉鐵芳、劉良華、陶繼新、許錫良、陳大偉等一大批專家學者,都被他請進校門言傳身教。其中,張文質先生先后十多次來校與學校的管理者、師生、家長對話交流,共同探討文化發展學校的戰略和策略、生命化課堂建設的思路、家校協作的途徑。2010年7月,學校承辦了“全國生命化教育研討會”,2011年7月,承辦“全國首屆文化發展學校”高端論壇,吸引了眾多海內外頂尖學者來校切磋。
其二是“扒教師之皮”,就是不斷地給教師們催發新的動力,振奮他們的斗志。他在“1+1”教育博客上堅持轉貼“每天一個小故事”,從2009年4月22日開始后就從未間斷,他做這一系列的初衷僅僅是希望學校師生不被世俗的、繁雜的、平庸的生活所打倒,能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想不到后來竟然引起了強烈反響和共鳴。當貼滿600個故事時,福建省永定一中的校黨總支副書記廖旺華老師特地寫了《故事,潤澤我們的心靈!》。
扒教師之皮,讓二甲中學真正躋身于“青年教師專業成長協會”,建立了“教育行者QQ群”、“心智家園”、“三人行班主任在線”博客圈,創辦了《今天第二》校刊……
其三是“自我扒皮”。凌宗偉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雖以“扒皮”自居,但這校長的位置可不好坐。有時為了平衡心理,“自我扒皮”成了他的緩沖劑———大概有點“自虐”的味道———每天早上5點他就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干:向學校師生露一下臉,給網友們喊起床、“撓癢癢”。大家看他如此“自虐”,以及其他同仁被“扒皮”后安之若素的樣子,也就在潛意識中消除了對他這個“扒皮”的擔憂,久之還聚攏了不少鐵桿粉絲。
2010年11月30日,《中國教育報·校長周刊》編輯張以瑾,做他的“影子”,蹲守學校兩天。聽從張以瑾的建議,他開始了《日出日落》系列的寫作,就是用簡練的筆觸寫下當天發生在身邊的每一件關于教育的大事小情,到他卸任時已經寫成近800篇。
凌宗偉認為,“扒皮”現象就是一種對話創生思想的主張,一種思維碰撞的實踐。在教育依然禁錮的今天,需要有更多的人能勇敢地面對、思考和改良我們教育中存在的問題,需要有更多的教育人積極地去探索和認真對待、努力解決這些問題。正是這樣的共識者還不夠多,作為提供思想、情感和學識渠道促成交流、共享和啟迪的“扒皮”,他才有不竭的動力和越來越廣泛的影響力。
面對當下的教育現狀,凌宗偉常以此自勵:堅持做匍匐于大地上的普通教育人,以一腔悲憫情懷,深切呼喚教育新春天的到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堅持“扒人”與“扒己”,無怨無悔。
特立獨行叫響二甲
凌宗偉對于教學研究特立獨行,對于學校的管理也不例外。
2008年,他來到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二甲中學做校長。那個時間段,正是“二甲中學要被三余中學兼并”,辦成一所“甲魚中學”的謠言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那些不明真相的鄉間百姓在茶余飯后爭先預測著二甲中學生死存亡的最后時刻。
以輿論對輿論那是“空對空”的毫末之技,終究治標不治本。如何贏得生存的尊嚴?凌宗偉認為需由學校的核心競爭力來決定。于是立足當下,審時度勢,提出了“人文關懷、文化立校、效益優先、質量第一”的管理理念和“辦有靈氣的教育,育有個性的人才”的教育理念,并且大力提倡教師的“個性化”成長。
在當下“小富即安”的社會文化浸染下二甲中學也不例外。如何才能破除這些阻滯學校發展的羈絆呢?正當他在為下一步的發展尋找具體落腳點的時候,區教育局一個關于“創建特色學校”的文件給了他啟發。他提出了“理念改變·行為改變”的“行為文化建設”路線,并作為學校“特色創建”的具體抓手。對內為注入新的因素以打破原有的平衡尋求新的發展,對外為讓二甲中學在“拆并之謠”的風聲中找到一個出路。為此,他展開了一系列指向“理念”的行動。首先,建立博客圈,如包含教職工及省內外專家226人在內的“教育行者”辦公群、由學校青年才俊和國內名媒名師55人組成的“今天第二”成長群等,通過網絡進行集體大討論,像對杜郎口現象的反思、對課堂“學教案”的梳理、對劉百川、杜威教育思想的解讀。其次,給教師發書,倡導讀書,《教育是慢的藝術》、《活著就是幸福》、《民主主義與教育》、《被壓迫者的教育學》……在潛移默化中,悄然地改變眾人;還有外出參觀取經,國內如滬寧浙,國外如澳洲。通過這些慢慢地扭轉改變了領導班子和教師的理念,進而轉變了他們的行為。
“行為文化建設”可以說是他對學校建設大問題的一種求解之道,其實,在很多方面它都包含著一些細小的方面。凌宗偉認為,我們只要沿著困難的方向再往前一點點,或許我們就站在了解決困難的拐角處了。比如,他主張“管理從廁所開始”,用星級賓館的標準來改造和管理學校廁所,如今二甲中學的廁所已經是學校的一張名片了;辦“陽光體育器材超市”,變“堵”為“疏”,滿足了學生“隨時”的需要,也成為二甲中學的一個醒目亮點。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哲學家。在自然生態系統中,如果我們觀察動物在垂直方向上的分布,會發現有的生活在高處,有的棲息在低處。同樣,教師群體和學生群體也有著不同的層次或不同維度的需求。所以,學校文化建設一方面要引導他們往更高的層面發展,另一方面也要滿足各個不同層面教師或學生的需求,讓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詩意棲居”的精神歸屬。
為了掌握教師的“垂直分布”情況,凌宗偉一面潛沉下來調查了解,一面采取主動測試的方法來進行判斷。由于他一直重視讀寫,所以他“探礦”的第一步便是尋找會寫文章的“民間高手”。因為擔心可能存在走訪對象故意“推薦”或“排擠”的情形,也有可能滄海遺珠,他再次選擇了博客實施“測試”。每天早上,他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博客圈中查看更新,并判斷孰優孰劣———朱建是在“走訪”中被多人提到的,邱磊寫下了大量的讀書筆記,季勇則更具戲劇性,是在與他的“隔空叫陣”中大顯不俗的。在他的引導下,朱建獲得了南通市首屆教育博客大賽一等獎并成為《班主任之友》雜志的封面人物。邱磊受惠于讀杜威活動而在《中國教育報》、《教師月刊》等刊物上寫發了不少有質量的讀書筆記,成為《教師月刊》雜志的2012年度人物。
倡導寫博,但無論他怎么樣鼓勵和推動,積極回應的永遠只有那么幾個人,許多教師或是敷衍了事,或是無動于衷。于是,凌宗偉覺得必須為“他們”也尋找到“增長點”。這一次他想起了課堂。他認為,不是每個人每一天都在寫文章,但他們“每一天”都要上課,他采取“尖端人物”自主報名、成立“志愿小組”,邀請大學教師和課程專家來聽課診斷的方式吸引教師參與。部分年輕語數外老師得到定點指導,進步尤其迅速。
生物組的周林聰老師是個善于動腦鉆研的人,他把二甲地區盛產葡萄和生物教材中“果酒果醋制作”的內容有機結合起來,帶領學生開展了葡萄酒釀制的實驗,并得到了南通市教研室的認可,成立了一個特殊的實驗室———傳統發酵實驗室,還自編了校本教材。
南通市二甲中學出名之后,凌宗偉校長陸陸續續接待過不少省內外的參觀者,大家問得最多的是:這里怎么沒有星羅棋布的標語?怎么沒有統一的課間操?孩子們怎么不用穿校服?其實,凌宗偉的主張就是人不可被某個模子套死,需要尊重其精神獨立性。標語不是用來灌輸意志的,課間操不是用來打軍體拳的,校服也不是用來供人“規范管理”和“迎接檢查”的。每個教師、學生本就是獨一無二和不可復制的,教育哪里有亦步亦趨的“精確”拷貝?哪里有包治百病的標語口號?曾經有記者問他:“你理想中的好學校標準是什么?”他說:“就是當學生離開學校,別人一見他的言行舉止就贊嘆地說‘這一定是某某學校的學生。”
凌宗偉的“特立獨行”,實現了江蘇省南通二甲中學迅速成為全國的“草根名校”。
如今,凌宗偉擔綱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中小學教師培訓的工作,他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他的智慧和結晶,會有更多的教師因他而受益,因他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