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學生要講藝術和策略

董旭午

2011年6月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正疾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突然，手機一陣震動，打開一看———又是肖偉（化名）的短信：“敬愛的董老師，一晃您離開四川三年了。我們真的都很想你啊！在江蘇那邊飲食可習慣了？生活可習慣了？老師，您永遠是我的人生航標———無論做學問還是做人。每當我困惑、怠惰時，我就會想到您，想到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每年都選擇這個日子給您發(fā)去問候，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我認為您永遠都是我的導師和父親！”

讀著肖偉的短信，又一次落淚了，往事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盡管淚眼模糊，但畫面卻很是清晰：

新學期開學了，肖偉沒有來報到———班主任轉(zhuǎn)達家長的話，說孩子得病了，剛住院，得半個月之后才能上學。都上高二了，課程很緊的，半個月要拉下不少課的，開學初的摸底考試可該怎么辦？我心里嘀咕著。

兩周后，肖偉果然上學來了。我為他病好了而歡喜，但也為他學期初的摸底考試成績而擔憂。讓他參加考試吧？那么多生字生詞、背誦、翻譯等來自課本的“死東西”他根本就沒有學到，成績肯定會一塌糊涂；不讓他參加考試吧？又怕傷害了他的自尊心，落下個不尊重學生的罵名。他若真的考得成績很不好呢，對他也會是一種打擊，對班級語文平均分也一定很不利，還不如不讓他參加這次考試。而不讓他參加考試，我又真的不好直接說出口，一次性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事后沒啥“后遺癥”倒也無妨，倘若再發(fā)生強烈的“次生性”傷害，害得他從此一蹶不振，那可就成了缺德無量的大壞事了。我整天糾結(jié)著這件事，真的很難受也很煩悶。但問題總得有個解啊，于是，我決定先找肖偉來談談心。

我約肖偉晚自習時到我辦公室來，肖偉如約而來。寒暄幾句后，我問道：“你打算參加摸底考試嗎？”他答道：“想，但又擔心考不好。”我再問：“如果老師考慮到你的擔心，不讓你參加考試呢？”肖偉默不作聲，不意間眼里流露出幾絲的不甘心。我又問：“那你愿意試一試嗎？”他點了點頭，“不過，老師可不要嫌我分數(shù)考得太低啊。”“你自己就不怕分數(shù)考得低嗎？”我追問道。“我這次考得低，并不意味著我下次還考得低啊。老師您可就不一樣了。”“我怎么不一樣呢？”我非常感興趣地繼續(xù)追問。“我考得分數(shù)低，會拉整個班級后腿的，會影響您的聲譽的，甚至還會影響到您的工資的。”肖偉還沒說完，我眼圈熱起來了，心里更熱了。“好吧，那咱倆就一起來想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我興奮地說道。肖偉同學點頭：“老師，我只在考場上做做卷子，不交卷可以不可以？”“那樣，你甘心嗎？”“沒什么不甘心的，我只是想上場感受一下，也檢驗一下自己的實力到底怎么樣，不一定非要個分數(shù)。我想，這就兩全其美了。”聽著肖偉的話，我心里更熱了。“孩子，謝謝你對老師的理解。不過，你可以把試卷交給我，由我單獨來給你判，你的成績也只有我們倆才知道，好嗎？”肖偉一個勁兒地點頭，眼里分明閃著淚花。心頭多日的糾結(jié)一下子消解了，我心里又是一陣熱浪來襲，仿佛真的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考試成績我評出來了。肖偉的分數(shù)遠沒有我當初想象的那么低，還超了班級平均分2.3分呢。為此，肖偉還特地跑到我的辦公室來向我道謝，感謝我巧妙地保護了他的自尊心。這之后，我常常回想這件事：假如我不首先想到尊重，沒有找肖偉同學談心，假如我不用心傾聽他的訴說，假如我們師生倆沒有找到那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肖偉真的會考得那么好嗎？這之后，肖偉越發(fā)上進了，考試的名次也一次次靠前。高考成績公布，肖偉的高考成績遠遠高出了重點大學的錄取線，考取復旦大學、南京大學這類高校該是十拿九穩(wěn)，但他卻選擇了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我問他這樣報考的理由，他的回答令我很驚訝：“老師，您不是說解決十幾億人口吃飯的問題才是中國最現(xiàn)實、最大的問題嗎？我報考農(nóng)學與生物技術專業(yè)，就是要像袁隆平先生那樣，為中國人解決好這個最現(xiàn)實、最大的問題。”沒曾想，自己講作文課時旁引的一句話，竟會對一個孩子起這么大的作用。現(xiàn)在，肖偉已經(jīng)在讀博了，學的還是農(nóng)學與生物技術專業(yè)，看來，他還真的是要為自己的理想奮斗一生了。

現(xiàn)在，我還常會想到這個問題：尊重學生怎能不講究藝術和策略呢？每每想起這個問題，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件事：

當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教兩個班語文課，同時做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記得當時是在高三年段，班上有兩個同學有談戀愛的苗頭，其中的男同學還是班級考大學的重點苗子，這下可難壞了我。我向有經(jīng)驗的老班主任請教，他們也沒有好辦法，只是反復強調(diào)不能放任自流，又不可操之過急，“棒打鴛鴦”，既要尊重學生，還要能夠解決問題。這話是很有道理，但說著容易，真的做起來就沒那么簡單了。一時真還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于是我就悄悄地分別找那位男同學和那位女同學談話。結(jié)果可想而知，兩個人只承認性格比較相投，走得近了點兒，別的啥也沒有。

又過了一段時間，眼看都快進五月份了，高考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那些年高考時間是每年的7月7日）天兒漸漸轉(zhuǎn)暖了，他倆的情感似乎也在偷偷地升溫。看到這一切，我更是著急。不能眼看著他們在耽誤學習，不能在班上公開化處理，不能同時把倆人人叫到一起來批評，甚至班會上不點名地批評也不能，我可怎么辦啊？這時，我想到了這兩個同學的家長———于是我分別來到他們的家進行家訪，囑咐家長一定要講究勸阻策略和藝術。做好了這些之后，我真的如釋重負。我認為，自己既對家長負責，又尊重了學生，沒有讓他們在同學們面前丟面子。可哪知道，家長嘴上答應我要“文明從事”，可他們心里卻比我還著急，溝通不暢，竟對孩子“嚴加管教”，“大動干戈”，結(jié)果導致兩個孩子一起失蹤。（兩天后才在同學家里找到）這下子可倒好，想不讓全班同學知道都做不到了，想尊重學生本人也談不上了。后來，那位男同學高考還是考取了重點大學，但比預期的目標要差些；女同學則第二年考上了專科學校。學生們告訴我，其實大家都曉得他倆的事，只有老師您自己還覺著挺神秘的。不過，老師您沒有在班級公開處理他倆的事，這樣做是對的，我們都感受到了您對學生的尊重。只是您萬不該對他們的家長講，因為父母會往往認為自己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哪還會考慮到什么尊重。

現(xiàn)在，這兩位同學都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家庭，也都有了已經(jīng)上高中的兒女，也都正面臨著自己父母當年的問題。見到我時，他們都非常誠懇地對我說：“尊重人還真得講點兒藝術和策略啊。老師，當年可讓您費心了。”我聽在耳里，暖在心頭，暗自慶幸：“唉，好在沒有出現(xiàn)太嚴重的后果。”不過還是忍不住要想，假如當初我把“尊重”進行到底，再耐心、細致和深入一些，再多想些策略和方法，藝術地把工作做得更到位、合理一些，也許這兩個學生的一生就真的就會是另一番更好的景象。盡管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理解了老師和家長當初的做法，但這種理解所付出的代價真的是太沉重了。

對于肖偉，假如我當初不是努力選擇最佳策略，而是簡單地不讓他參加那次考試，很可能也會使肖偉的人生變成另一番不太理想的景象的。常言道：教育無小事，育人是大事，這話真有道理啊。育人的關鍵在于“育”，也就是盡可能給他們創(chuàng)設最佳的發(fā)育和成長的條件和環(huán)境，而這些條件和環(huán)境中，尊重學生的人格應則是第一位的。蘇霍姆林斯基說過：“在影響學生的教育過程中，不應挫傷他們心靈中最敏感的一個角落———自尊心”（引自蘇霍姆林斯基《要相信孩子》）這話絕對道出了教育的真諦。這個尊重是必須講究藝術和策略的，且一定要切合特定學生和特殊情況。為此，教師一定要真正耐心、平等地聽進學生的心聲，要自然無痕地深入對接他們的心靈，要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更要自覺回歸孩子那美好、純正的心靈世界。現(xiàn)在想來，我當初的糾結(jié)還是源于自己私心較重，還是放不下個人的那點兒聲譽和得失，這是極不應該的。

當前，在整個社會價值取向過于單一的大氣候的制約下，一些學校已經(jīng)把實用化、功利化的應試教育搞到了極致，學生的人格、人品、尊嚴、聲譽等統(tǒng)統(tǒng)都僅僅等同了分數(shù)。分數(shù)高的就是好學生，分數(shù)低的就是差學生。“好學生”可以一俊遮百丑，其他方面再差也是優(yōu)等生；“差學生”幾乎就沒有什么人格、人品和尊嚴等，其他方面再好也是氣短心虛的，在人前根本就說不起話。為此，我必須得提醒大家，“肖偉的故事”仍時時刻刻地在我們的周圍發(fā)生著。對此，每一所學校和每一位教師，都必須高度關注，深刻反思并扎實做起。

（作者單位：江蘇泰州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