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恒
“秦淮無語話斜陽,家家臨水映紅妝。春風不知玉顏改,依舊歡歌繞畫舫。”還寒乍暖時季,由北方昆曲劇院推出的新編歷史昆劇《李香君》在中國評劇院“粉墨登場”。該劇由北昆表演藝術家叢兆桓執導,臺灣“戲曲之父”曾永義編劇,蘇州昆曲傳承人周秦譜曲、拍曲,“昆曲劇壇三餅舉”親歷合作,扛鼎巨獻,為我們拂去了料峭的寒意,帶來的一股曛暖和煦的春風。
本場的舞美設計成為刺激觀眾視覺神經的一道大菜。尤其,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劇中精心制作的兩道可供上下升降的半透明垂簾,對場上的形象空間作了三個層次的切割,垂簾的半透明設計,著力營造“燈火闌珊式”的朦朧意象,場位的瞬移,演員的調度合邏輯的在吊簾交錯起伏下變幻。這種顛覆性的做法比傳統舞臺空空如也、一目了然的圓場有時更耐人尋味,且多了一層舞臺時空交融感套上的一層神秘面紗,讓觀眾玩味了一把的現代舞臺中虛擬、傳神、沖破四堵墻的嶄新詮釋方式。此外,舞臺中央修葺了一座四方形的“臺中臺”,用八字概括足矣:藝象萬端,一應俱全。它時而作為侯朝宗、李香君二人新婚燕爾的洞房,時而變作弘光帝的金殿高鸞,時而充當史可法沖陣殺敵的戰場,時而又幻化為李香君剃度出家的庵觀,超越了一切場次和環境的限制,寫意性幾乎達到了“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境界,而最令人稱奇的是平臺本身靜中有動,動態感十足,隨特定情節需要沿圓形軌跡緩緩轉動,賞心悅目,形成了視覺上的巨大沖擊。在這出戲的道具使用上,設計者亦匠心獨具,特意求工,盡量尋求色調的簡潔,案桌,椅子,平臺上的雕欄等均采用透明色的有機材料制成,這樣的做法可以避免色彩絢濫而造成的反光,從而較好的發揮了舞臺美術的應有作用。
從音樂設計和配器的角度來講,《李香君》的成功之處莫過于師承古韻與適度的創新。對于這樣一部“案頭存韻”的經典劇目,觀眾的審美承受力、傳統欣賞習慣是考驗編曲者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標識和條件。昆曲家周秦“曠日持久、默默堅韌”練下的功底盡顯無遺,深諳音律的他,編腔定譜嚴格謹遵昆腔句式平仄的格律,以字度腔,保存了原汁原味的“昆唱”,聆之興味溢然,正可謂“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是也。體現了編曲者對昆曲傳統與歷史的通悟與貫透。這與創腔者肆意“維新”,自顧自話的創曲方式大相徑庭。整個劇目雖然運用了很多現代配器手法,但音樂卻很好地融于傳統,與傳統的糅合不露痕跡。可圈可點之處譬如佞阮大鋮的唱腔道白尾末,其唱腔的音樂伴奏適時加入了西洋管弦樂元素,增強了戲劇的表現力。在表現侯朝宗與李香君別的離場景時,其音樂襲用了板腔體劇種“緊打慢唱”的演唱方式,痛快淋漓地抒發了人物內心的情感,同時也適應了觀眾的審美情趣和心理節奏。
《李香君》一劇的人物塑造,不得不提及編劇曾永義。他視角獨特,對人物的理解和把握深刻雋永,創作動機絕非單純為續南朝之遺志,不囿于孔尚任“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的旨趣。在曾永義的筆下,李香君不是一位尋常的女子,她性情剛烈,嫉惡如仇,堅貞守節,愛恨分明,在失去情感凝聚的依托后,又不甘屈從,勇于解放自己,追求幸福,創造嶄新生活。可以說,“李香君”是曾永義在人本主義思想與強烈的當代意識的驅使下,所寄寓的新時代典型化的人物形象。且看劇終場上達到“沸點”時香君的那段撕心裂肺的道白:“(旦白)侯朝宗!難道你讀圣賢書,不明白所為何事?我因你性情豪俠,文采俊雅托身于你,為你守貞守節,擔待許多痛苦!沒想到你在這易代之際,竟然變換肝腸,甘心作貳臣,以趨赴利名權勢為小人。你捫心自問,能和你的同儕相提并論嗎?你能面對討閹黨、起草《留都防亂揭帖》,起兵抗清,慷慨成仁的吳應箕次尾嗎?四公子中,你比得上國亡為僧的方以智密之和隱居不仕的陳貞慧定生,乃至于無意用世、文采自娛的冒襄辟疆嗎?你一個也不如,你羞死我也!(泣介)”。
——接踵沓來的詰問是李香君痛徹心底的懊悔!接踵沓來的詰問是李香君不屈權貴的凜然!亦是新時代女性的呼聲!
新編昆劇《李香君》是傳統與現代、高雅與厘俗、觀賞性與思辨性相互滲透交融下的產物。它在既有的傳統昆劇的基礎上,注入了新的思想觀念和審美意趣,借本劇導演叢兆桓的話來說:“《李香君》在總的文化理念和藝術追求上,依然堅定地立足民族傳統,并認真探索弘古與創新,傳承與發展的契合點和交匯處,克服客觀條件的限約,呈現給大家的是兩岸三地曲學家與北昆藝術大軍通力合作而成的可喜成果。”
(本篇“小道末技”緣起之于臨場觀劇過程中,中國傳媒大學周華斌先生的啟迪與點播,濫觴之于本劇編、導演曾永義、叢兆桓先生先后不辭勞苦赴院講座,澄懷觀道,衷心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