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
胡適:三分之一個“吃主兒”
◎安東

王敦煌先生寫過一本《吃主兒》,里面著意提到,“吃主兒”和“美食家”之間絕非簡單的等號關系,因為一個合格的“吃主兒”必須具備三點,就是會買、會做、會吃,缺一不可。民國文人好美食者眾,又多是酒家中的貴客,所以常會根據自己的口味研究出一些菜品,有些菜甚至流傳至今——拿胡適為例,就有著名的“胡適一品鍋”、“胡博士魚”等。
不過若是以王敦煌的標準來衡量,胡適只能算三分之一個吃主兒。
吃主兒們最看重食材本身,能買到最恰當的食材,這道菜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所以“會買”甚至要重于“會做”。住在美國時,胡適倒也常去買菜,不過他是文人脾氣,面皮薄,不好意思挑三揀四,所以買回來的菜總不能讓老婆滿意。后來胡夫人干脆讓寄宿在家中的鮑士平代勞,小平聰明伶俐,買東西又好又快,遠勝于書生意氣的胡適。
至于做飯,胡適就更不沾手了。在北京居住期間,胡夫人吃完晚飯就出去打牌,出門之前先煮一個茶雞蛋,用飯碗一扣,再沏一壺茶,就走了。胡適倒也滿意:“我太太最好。她去做她的,我做我的。”等茶配雞蛋吃夠了,胡夫人就從香港買一種英國的蘇打餅干給胡適充當夜宵。后來去美國,仍是胡夫人做飯。有一次胡適不在家,有賊從窗口爬進來,胡夫人鎮定自若,迅即走到大門口,拉開門,義正辭嚴地對那賊說了一個英文單詞:Go!賊被這個矮矮胖胖卻臨危不懼的中國老太太鎮住了,愣了一會兒,真的乖乖出去了。胡夫人則繼續返回廚房做飯,真乃大將風度。
雖然不會買菜也不做飯,但胡適會吃,懂吃,他首創的“胡博士魚”,做法不難,鯉魚切丁,加三鮮細料熬魚羹而已,但味道絕美,尤其難得的是能從尋常中做出新意。
胡適在文化上提倡西化,對西餐也不拒絕,《胡適日記》中經常記載他去北京飯店吃西餐。他的老師——美國哲學家杜威來北平,還專門請胡適夫婦在北京飯店西餐廳用過餐。但就飲食習慣來說,胡適還是中國化的,確切地說,是徽州化的。
胡適是徽州人,他一生的生活習慣保持著許多徽州的特點。徽州的水含礦物質較多,是一種硬水,飲用后須要多吃一些動物脂肪,腸胃才舒適,所以相應地徽州菜便有了葷油重、味道咸的地方特色。胡適有一次曾請梁實秋、潘光旦等朋友到餐館吃徽州菜,他們上樓時,老板用徽州話對后面廚房大喊:“績溪老鄉,多加油啊!”原來老板見胡適是徽州同鄉,忙叫伙計菜里多放油,款待鄉親。梁實秋后來回憶那頓飯:“有兩個菜給我的印象特別深。一個是劃水魚,即紅燒青魚尾,鮮嫩無比;一個是生炒蝴蝶面,即什錦炒生面片,非常別致。缺點是味太咸,油太多。”這味咸而油多恰是徽州菜的特色口味,胡適嘗到家鄉味,食指大動,梁實秋雖找了個徽州媳婦,卻也難以消受。
晚年的胡適飲食比較簡單,早餐喝一杯橘子水,主食是烤面包(抹一點人造黃油、果醬),兩碟咸菜就稀飯。中午四盤菜,如豆腐、肉絲炒青菜。胡適家里常有人做客,他的態度是來者不拒,有時也留下兩三個人吃飯,除平時的四盤菜之外,再加一盤炒雞蛋。唯一的遺憾是醫院的醫生勸胡適不吃肉,少吃油,多吃魚。但胡適卻愛吃肉,尤其愛吃紅燒肉里的肥肉,不愛吃海魚。廚師便想方設法去買河魚,如鯉魚、鯽魚,養在水池里,每天吃一條。吃魚雖是為了健康著想,可對一個客居臺灣,又喜油嗜咸愛肉的徽州人來說,卻也是一種無可奈何之舉。舉箸食魚時,難免念起再難挽回的遙遠鄉愁,和那一去不返的流金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