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貞
(南開大學拉丁美洲研究中心 天津 300071)
斗爭與融合:契約華工與秘魯華人社會的形成
張華貞
(南開大學拉丁美洲研究中心 天津 300071)
19世紀中后期,大量華人勞工以 “苦力貿易”的形式來到秘魯,這種勞動力的跨國遷移,有兩種驅動力量,一種是“拉力”,即秘魯國內的勞動力不能滿足經濟發展的需求;另一種是“推力”,即當時中國經歷了太平天國戰亂,民生凋敝、大量貧農被拐騙到秘魯。在秘魯務工時,華工遭到殘酷虐待和壓榨,這激起了他們的反抗。在堅持不懈的斗爭中,華工贏得了自己在秘魯社會平等的地位,秘魯華人社會由此形成,華人并由此成為當地的強勢族群。
契約華工;苦力貿易;秘魯;拐騙
19世紀初期,英國和葡萄牙殖民者開始掠奪中國人到拉丁美洲地區做契約勞工。1849年10月,75名契約華工乘“弗德利各·吉耶爾莫”號抵達秘魯介休港,揭開了華人移民秘魯的序幕。1859-1874年,有8.7萬中國人進入秘魯,前往北部的甘蔗園和南部的鳥糞島,到1876年,幾乎2%的秘魯人口中是中國血統[1]。大多數契約勞工在當地遭到了雇主的殘酷壓榨和非人虐待,這使得他們團結一心奮起反抗,在智利與秘魯爆發太平洋戰爭以后,一些華人勞工起義,紛紛加入智利軍隊,參與對秘魯政府軍的作戰。之后,華人不斷地反抗,引起了清政府的注意,開始向秘魯政府施加外交壓力,這使得秘魯政府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訂立新的法律法規,盡力保障華工的合法權利。而大多數華人勞工在合同到期以后,沒有選擇回國,而是選擇在當地繼續生活,與當地女性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學習西班牙語,改信天主教,逐步融入了當地的主流社會,他們的子孫后代在當地接受教育,完全成為了“秘魯人”,實現了“被同化”,同時由于共同的血統,華人以及混血華人有著較強的凝聚力,一大批同鄉會、宗親會發揮著聯系秘魯各地華人的紐帶作用,成立于19世紀末期的秘魯華人通惠總局一直到今天都發揮著重要作用。秘魯華人社會是在斗爭與融合中逐漸形成的,是秘魯現代主流社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華人社會相比,秘魯華人社會有著自己的與眾不同的特點,這些特點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這與秘魯華人社會所形成的歷史背景有什么關聯,本文將以此為突破點展開論述。
世界上很多國家和地區都有華人華僑,并且在很多國家都形成了華人聚集的“唐人街”,但并不是每個國家的華人族群的地位都一樣。在很多西方國家,華人華僑從事政治、商業等活動的人數非常少,在當地缺乏足夠的影響力,進入當地精英社會的華人則更是鳳毛麟角。在東南亞國家,雖然華人的人數很多,且大多比較富有,但是政治地位卻比較低下,一旦政治動蕩、社會危機爆發,富有的華人往往成為受攻擊的對象。但是在大洋彼岸,地球另一端的秘魯,華人卻成為了當地一個比較強勢的族群,擔任政府要職、參加議會選舉、經營大公司、開創自己的新聞媒體屢見不鮮。每到總統和地方省長選舉的時期,華人便成為了各路政治家們競相拉攏的對象,90年代秘魯的日裔總統藤森(Alberto Fujimori)執政時期,他的內閣中就有7名華人部長。華裔維克多·喬伊韋(Victor joy way)與何塞·安東尼奧·陳(Jose Antonio Chang)分別于1999年和2010年擔任了秘魯的總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華人在秘魯擔任省長、將軍、議員等要職。由此可見,華人在秘魯有著較高的地位。
秘魯華人之所以會擁有比較高的社會地位,并成為秘魯社會的強勢族群,與他們的移民觀念有著密切的關聯。因為,秘魯華人最早來源于契約華工,由于當時國內戰亂、民生凋敝,首批赴秘魯的契約華工早已沒有退路,與在歐美國家生活的華人不同,他們不再想著“掙錢回家鄉”和“葉落歸根”,而是選擇“落地生根”,主動融入當地主流社會,與當地人通婚組建家庭,接受當地的文化和宗教信仰,把秘魯當成自己的“新祖國”,這對以后移民到秘魯的華人都產生了重要影響。“落地生根”的移民觀念是促使秘魯華人社會形成的重要因素,而這種移民觀念來源于19世紀的契約華工,與他們的遭遇和經歷密切相關。
19世紀末,美國著名學者萊溫斯坦(E.G.Ravenstein)對移民規律進行了總結,他認為:人口遷移并非完全盲目無序地流動,而是遵守一定的規律的[2]。這種規律被簡單地定義為“推拉模型”,“推力”是指移民對自己母國的生存環境感到失望,這可能包括母國的政治動蕩、經濟凋敝、天災人禍等因素,使其產生了去其他相對生存環境更好的地區另謀生路的傾向。而“拉力”是東道國由于經濟發展的需要,對勞動力資源的需求增加,而想盡辦法從海外引入勞動力。這種推拉理論可以用來解釋19世紀中后期大量契約華工前往秘魯的原因。
(一)“推力”:中國國內社會經濟狀況的惡化
就“推力”而言,19世紀中葉,中國的人地矛盾達到了空前尖銳的程度,耕地不足而人口迅速增長。因此,盡管“山之坡,水之滸,暨海中沙灘、江中洲沚均已墾無余”,而“竭一人終歲勤勞致力,往往不能仰事俯蓄”,而且“力難自贖”,以致“流為游手、為傭丐、為會匪者,所在多有”。地權的高度集中,極端繁苛的租稅和各種經濟外強的剝削,使得廣大農民被剝奪得一無所有,不得不背井離鄉,出外逃生[3]。在當時的中國,太平天國戰爭先后持續了14年,對中國南方的經濟打擊極為慘烈,除了生產無法正常進行,還要時時躲避兵災與戰禍,老百姓生活極其艱辛,社會秩序極其混亂。千百萬底層民眾處于極度的貧困之中,到處尋找能夠謀得生計的地方。因此,雖然“中華帝國政府總是堅決不準它的臣民向外移植或脫籍”[4],但是當時的天朝大國在西方國家堅船利炮的轟擊下,門戶洞開。在內憂外患的打擊下,貧苦勞動人民去海外謀生的禁令被沖破了,移民蜂涌而出。不少南方的貧苦農民或是為了躲避戰火,或是為了過溫飽一點的生活,紛紛選擇去海外謀生。這也就形成了“契約華工”產生的內部“推力”。這種“推力”是建立在華工們對海外生活的良好預期上的。
(二)“拉力”:秘魯經濟發展對勞動力的需求
就“拉力”而言,秘魯于1821年宣告獨立之后,首要任務就是發展經濟,但是卻面臨以下幾個問題:首先,秘魯地多人少,1845年政局穩定以后,甘蔗與棉花生產迅速發展起來,鳥糞開采業也興旺發達起來,國外市場在穩步地擴大,肥料的價值對國家來說,越來越明顯[5]。此外,運河、鐵路修建也亟需大量廉價勞動力。其次,秘魯的國內人口結構和居民的秉性使秘魯人的勞動效率低于正常的水準。當時,秘魯人口的70%為印第安人,純種印第安人和混血印第安人都包括在內,前者占絕大多數[6]。印第安人大多居住在山區,不愿去種植園工作,更不愿遭受白人雇主虐待。黑奴貿易禁止后,黑人勞動力減少,白人人數有限,且大多不愿從事艱苦的體力勞動。第三,不少于1/3的秘魯人作為一個整體,絕少做工,或根本不做工。這種現象被當時的中間雇主階層所熟知,這使得秘魯本國的勞動力難以滿足國內需求。秘魯報界評論說:農業已經是“奄奄一息”“一蹶不振”。在這種情況下,一些人提出,向海外尋求勞動力是解決秘魯經濟危機的唯一途徑。
秘魯希望引用歐洲移民來解決日益緊張的勞動力缺乏問題。于是通過許多法令,創造有利的條件以期待歐洲移民的到來,但歐洲的移民仍然寥寥無幾,原因之一是因為秘魯國內的條件比起美國、阿根廷等國對歐洲移民沒有足夠的吸引力,不能滿足他們最起碼的需求:安全和家園。為了滿足國內對勞動力的需求,秘魯把注意力轉向了人口密集的太平洋和遠東地區。在此之前,同為拉美國家的巴西,就已經將亞洲視為可以提供未來奴隸工人的明顯資源[7]。因此秘魯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引進海外勞工。這為一些從事勞工貿易的中間商創造了良好的機會,于是他們展開了龐大的從中國引進“苦力”的商業項目。這就形成了東道國秘魯對契約華工的“拉力”。
(三)信息不對稱:華工缺乏對秘魯的了解而被拐騙出國
“推拉模型”可以很好地解釋19世紀中后期秘魯出現大量“契約華工”的原因。由此可見,人類每一次的移民運動并不僅僅在于人們對目的地的真實的或想象的期待,而且也取決于所在國的相關推動力[8]。但是契約華工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拐騙而來秘魯的,因為從事苦力貿易的中間商為了吸引他們,向他們做出各種承諾,保證他們到秘魯后會過上好的生活,賺到足夠的錢,并謊稱目的地非常富裕,遍地黃金。而廣大目不識丁、對海外國家信息缺乏了解的底層勞動者信以為真,于是簽下了“賣身合同”。實際上當時的秘魯與中國同屬經濟落后的國家,當地的雇主根本無法支付所承諾的“高報酬”,所以在“推力”與“拉力”中還存在一種“信息不對稱”的因素,即華工對秘魯的情況完全不了解,而中間商利用他們出國謀生的愿望,采取欺騙的手段將華工帶到秘魯以牟取暴利。
總之,在中國國內的“推力”,東道國秘魯的“拉力”,以及“信息不對稱‘這三種因素的作用下,大批的中國貧苦農民以”契約華工“的身份開始移民秘魯。1849年10月,75名契約華工乘“弗德利各·吉耶爾莫”號抵達秘魯介休港,拉開了華人移民秘魯的序幕,直至1874年7月最后一船契約華工駛進卡亞俄港為止。“華人旅秘,始于光緒26年(1846年)……同治季年(1874年),乃增至10余萬[9]。”歷時25年的契約華工移民,是中國人移民秘魯規模最大的一波。在以后的年代里,如本世紀20、50、80年代的移民高峰期,都無法與這一時期相比。
如上所述,在國內經濟建設的迫切需要和大資本家、大種植園主的雙重壓力下,國會通過了1949年移民法令。其中規定:任何人只要提供50名以上不分男女的10至40歲之間的殖民地勞動力,就可獲得30索爾。這個法令還授予多明戈·誒利亞斯和胡安·羅蒂里格斯享有為期四年的在利馬招募華工的壟斷權[10]。這項移民法的主要目的是引進中國人,所以又被稱為“中國人法令”,是中國人向秘魯遷徙的基礎。
1849年10月,秘魯大資本家、大種植園主多明戈·埃利亞斯和胡安·羅德里格斯將75名中國“移民”引進秘魯。雖然這在“中國人法令”通過之前一個月,但是政府仍然按照法令規定的賞賜辦法獎勵了他們。從那之后直至1874年的25年間,約8萬到10萬華工踏上了秘魯的海岸。
(一)契約華工的秘魯遷移之路
華工大都從廣州、香港或澳門登船。他們主要分為3類:在廣東省經常發生的“宗族械斗”中的俘虜,這些俘虜被他們的俘獲者在各內河上賣給中國或葡萄牙的人口販子;在沿海一帶被強行綁架——主要是被澳門來的混混兒們所操縱的快船所綁架的村民或漁民;被暗線勾引賭博者,賭輸后,遂依照在這方面特有的一種償還觀念以自身來償付[11]。代理人通過各種“拐騙”的手段將底層百姓騙到移民收容所。
移民收容站又叫巴臘坑,是由葡萄牙語 barracoon一詞直接音譯過來的,是“木屋”和“木柵”之意。巴臘坑如同牢獄,門窗裝有鐵欄,門外防守森嚴。進入巴臘坑,便處在代理人的控制之下。逃不過無窮的詭計,移民很快就欠了代理人的債,從他們進入巴臘坑時起,就失去了自由[12],直到被分批地交給投機者的載運船只。
華工登船前要履行相關手續并簽訂契約。按照條例,他們將接受一個審查委員會的審查,委員會中任何一個成員都有權否決苦力的出國申請[13]。審查合格的移民將被關進一所政府開設的巴臘坑,在里面留住三天,期間要對契約文本進行簽字畫押。在船只快要到達秘魯港口時,官方會對苦力進行全方位各種檢查,包括疫病、健康狀況等內容。但是,這些檢查基本上流于形式,甚至是敷衍塞責的。秘魯的人販子一般都是有地位有資產的人,他們會輕易地找到逃避由于他們從事這種貿易的疏忽所應受的懲罰的方法[14]。
在接受完一系列象征性的檢查之后,官員會發給船長證明船只符合法定要求的證明書,至此,“拍賣”準備工作結束。如果把一整船的苦力提供給某一個人,這種轉賣手續很簡便,只需要把苦力與契約交給雇主或代理人即可,反之,就需要去拍賣市場進行拍賣。拍賣苦力勞工與拍賣奴隸沒有任何差別,苦力被雇主買后,在工頭的監視下被押向他們的新的勞動場所。秘魯政府為了保護種植園主的利益,幫助他們限制華工的人身自由,例如:法律規定所有中國人必須攜帶其雇主已經完成工作契約的證明;所有中國人必須到當地政府登記并購買“職業證”[15]。
契約華工貿易與奴隸貿易無本質區別,一個苦力,事實上就是一個奴隸[16]。這與非洲的奴隸貿易是相似的。為苦力船收羅更多的“乘客”所使用的暴力手段;悲劇性的死亡率所經常證明的在海洋上對中國人的生命的忽視;船長及水手和有時發動起暴力和焚燒乘船的苦力們之間的極端的不信任;為了追求利潤不給“船貨”以人的待遇,總而言之,在這個過程中,處處充斥著不把中國苦力當作人看待冷酷無情[17],苦力貿易中所有擄掠及欺騙行為,其殘忍已達極點[18]。
(二)秘魯華工的職業形成及生活狀況
這些到達秘魯的苦力華工大部分被分配到利馬或者北部的種植園中,超過90%的苦力在種植園中從事著農業勞動[19],其余的華工則在生產鳥糞的島嶼、硝石產地、鐵路建筑和新興的手工業中服役[20]。直到1874年英國與中國政府合力廢除苦力貿易之前,契約華工一直都是秘魯沿海農業勞動力的主要群體[21]。苦力們勞動的類型及地點不同、雇主的情況也不同,因此苦力的生活和勞動條件也是千差萬別的。
參加鐵路修建的華工的待遇要比鳥糞島上種植園里的華工待遇稍好。資料表明,鐵路華工能獲得充足的食物,以及較好的居住條件。比如有供他們睡覺的寬敞木棚;早上出工前可以吃上面包,能夠喝茶,午飯還有牛肉和米飯。
從事鳥糞挖掘的華工境況是最糟糕的,鳥糞島環境惡劣,天氣酷熱,濕度很大,但終年無雨。每個苦力每天被迫挖掘4-5噸鳥糞,或者裝卸100推車的鳥糞。如果完不成工作量,就得利用星期日來完成他們的任務。此外,他們還得不到足夠的食物,因此華工患病率極高。一位美國領事寫到島上的苦力們虛弱到不能站立,用膝蓋跪著從鳥糞中把石頭挑出來,由于長時間使用獨輪手推車他們的胳膊忍受不了酸疼,靠繩子綁在肩頭上完成一天的工作。礦主們靠雇傭警衛來阻止這些忍受不了奴役的苦力們自殺[22]。一位外國觀察者寫道:“為了使惡神息怒并滿足其報復之心而設想的地獄,也比不上秘魯鳥糞島礦藏的開采和裝船時的熱毒和惡臭,比不上被迫來這里勞動的人們所受的苦刑”[23]。
在種植園里勞動的苦力占秘魯華工苦力總數的90%。華工是農業的主力,是能獲得的最好的勞動力[24]。他們居住條件極差,且得不到足夠的食物。此外,為了防止苦力們逃跑,雇主會把鐵鏈拴在苦力的腳上,并強制他們戴著鐵鏈勞動。“夜則嚴閉一室,用鐵環桎其手與木榻邊柱之上,轉側皆難,恐其逃也。又有惡犬數十頭,間有逃工,則放犬四出,嗅氣尋覓,十無一免,覓得咬噬拖回,用手槍擊死;不回,則終亦咋死。或用火燒死,或置于水牢之中泡爛而死”[25]。
綜上,由于華工只是在契約內為主人勞動的奴隸,所以,殖民者通常是在很短的時間內,用最殘忍的手段,榨盡華工的血汗。
契約華工在秘魯遭受了各種非人的虐待,每天要從事極其繁重的勞動,使得華工的身體狀況極度惡化,很多華工在奴隸般的生活中被折磨致死,于是,被奴役的華工采取各種各樣的手段進行反抗。不論是在苦力運送船上,還是在秘魯的工作場地,忍無可忍的苦力們的起義和逃亡此起彼伏。這一系列反抗與斗爭引起了中國清政府、秘魯政府乃至整個國際社會的關注,最終為華工“奴隸生活”的終結奠定了基礎。在苦力貿易退出歷史舞臺、大多數華工獲得自由以后,他們并沒有選擇回國,而是在當地結婚生子,融入了當地社會,秘魯的華人社會由此逐漸形成。
(一)華工的斗爭與國際社會的關注
苦力們第一種抵抗形式就是自殺。不堪忍受苦力運送船上的酷熱、骯臟、饑渴,或者是種植園監工們的殘酷行為,不少人不堪忍受而選擇自殺。與此同時,這些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苦力們只得以暴力反抗。1850-1852年間,前往秘魯的法國船“亞爾伯特號”、英國船“勝利號”、秘魯船“羅沙·伊利亞斯號”的移民們暴動了,他們殺死船長并在中國或附近海域登陸[26]。這些船上暴動,是由于大多數苦力得知自己是被誘騙或綁架到船上的。1970年,秘魯國內再一次發生大規模的華工起義,而之前已經出現過很多華工逃亡和發生騷亂的事件。此時,中國人在秘魯的人數已達到5萬,并穩定地增加著。面對自身所遭受的磨難和同胞們所受到的虐待,他們使用暴力反抗那些不正當的要求。這些暴動幾乎波及到帕蒂比爾卡谷地所有的種植園。在較遠的谷地里。起義給了種植園園主警告,他們在驚恐中采取措施并決定改變對待華工的方法,或是加強鎮壓或是代之以較人道的態度。
秘魯契約華工的反抗,引起了國際上的關注。1866年,美國駐中國公使勞文洛斯轉交了一些在秘魯的中國人寫給清政府的狀紙,并向美國轉達恭親王的請求:請美國駐利馬公使“查詢詳情并給予這些子民以幫助”。1871年6月,華工的第二份狀紙送達中國政府手中時,中國政府采取了一些有分量的支持[27]。
1972年5月28日,“瑪耶西”號苦力船由于天氣原因在日本橫濱港靠岸,苦力不堪虐待跳水被救,并要求被保護。日本政府根據本國法律對船長進行了審判并給予懲罰,這個事件引起了廣泛的國際關注和反響。為了解決“瑪耶西”號事件,秘魯帕爾多政府于1872年11月6日指派海軍上校葛爾西耶為出使中國和日本政府的特命全權公使。葛爾西耶接收了訓令,他的使團的最大目的就是推動建立秘魯政府與中國和日本政府間的相互聯系并使其以條約的形式確定下來[28]。葛爾西耶一行于10月7日到達中國,與李鴻章會晤,但雙方分歧太大,未能達成協議。經過美英等國的斡旋和雙方的談判,1874年6月26日,葛爾西耶與李鴻章簽署了友好通商和航海條約以及一項移民協定。移民協定的重要條款是:中國派遣調查委員會前往秘魯,遣返那些愿意回國的中國人。但是條約并沒有廢除苦力貿易,直到1876年葡萄牙人在澳門禁止苦力貿易以后,才算終止。從1876年起,清政府在護僑上開始變得主動與積極,清政府中的洋務派重臣紛紛呼吁在國外設領護僑,使得清政府對海外華工的保護變得實質而有意義[29]。
雖然美英等國的廢奴運動和自由主義的力量對苦力貿易的終止有過一些作用,清政府也試圖解決這一問題,但是,苦力貿易被廢除的根本原因還是廣大中國人民的抗爭。廈門、上海、寧波、廣州等東南沿海地區的人民爆發了嚴懲“豬仔頭”的斗爭,迫于壓力,清政府地方當局多次頒布嚴禁販賣人口,違者處以極刑的告示。苦力船上接連發生的暴動與逃亡事件,獲得了國際輿論的關注和同情。這些反抗和斗爭使殖民者大為驚恐,在各種壓力下,英國和葡萄牙在1874年先后宣布停止澳門的苦力貿易。
(二)主動融合
19世紀,大部分秘魯華工在各地種植園中從事甘蔗、棉花、水稻種植的繁重勞動,這使得秘魯的農業從幾乎癱瘓的狀態中走出來,重獲生機。生產力的日益劇增,使得秘魯成功應對了世界市場對原材料日益增長的需求[30]。鳥糞島上開采的鳥糞化石資源的出口,成為秘魯對外貿易的最重要組成部分,也成為最主要的財政收入來源。在“鳥糞時代”的40年間,秘魯政府積累了7.5億比索的貨幣資本[31]。契約華工的辛勤勞動加速了秘魯的資本積累。如果沒有契約華工,秘魯種植園主不可能從70年代的危機中堅持過來,并在90年代成為商業精英與政治領袖[32]。契約華工的反抗運動為自由雇傭勞動制度的實施提供了一支現成的、龐大的自由勞動大軍,促進了秘魯勞動制度的改革,為秘魯早期的經濟現代化做出了杰出的貢獻。這種貢獻也贏得了當地民眾的認同,為華人融入秘魯主流社會做了良好的鋪墊。
1879年,仍然留在秘魯的華人半數以上已履行完他們的契約勞動期限而獲得了自由。當然,在此之前,社會的融合就已經開始[33]。獲得自由以后,他們的由雇主所起的西班牙名字仍被很多人保留著。他們虔誠地皈依天主教,并且對教堂禮儀極為重視。信仰上的趨同促進了華工與當地人的通婚。因為華工大多數都是男性,女性極少,長年客居他鄉使得心理和生理的需求很難通過與本國女子的結婚來滿足,大多數華工選擇了與當地女性結婚。華人勤儉節約、努力工作、凡事以家庭為重,照顧妻子,這些傳統美德獲得了當地女性的認可,因此很多華工與當地的梅斯提索女性、土著印第安女性,以及白人社會的中下層女性組成了家庭,有的因此入贅女方家庭,有的更改自己的姓名而采用當地的西班牙姓名,以此來獲得女方以及周圍鄰居的認可。第一代華工的后代基本上都是混血華人,從語言、受教育方式、生活習慣等各個方面都已經完成了“被同化”,成為“土生土長”的秘魯人,因此華人族群逐漸被秘魯主流社會所接納,沒有受到排斥和歧視。
契約華工們曾經的悲慘遭遇,讓華人們意識到,華人族群必須要有凝聚力,團結起來,互助互愛,才能在秘魯社會中贏得自己的地位。因此,在完成由“中國人”向“秘魯人”的轉化過程中,大大小小的華人社團涌現,19世紀80年代末,秘魯首都利馬就已經出現了南海、番禺、中山等十幾個華人會館[34],其中秘魯華人通惠總局被視為秘魯全國各地華人社團的總領導,成為了秘魯華人在當地的最高領導機構,負責處理華人與政府的溝通、華人與其他種族群關系的協調、華人與中國國內的聯系、維護華人在當地的合法權利等諸多事宜。這些華人社團的出現,標志著秘魯華人社會逐步走向成熟化,并形成了自己的社會網絡。
華人社會網絡一方面加強了華人族群的內部凝聚力,另一方面又始終保持著與秘魯主流社會的同步運行。因此,華工的后代們逐漸進入到秘魯的社會、經濟、政治的方方面面。期間,中國的農業技術在秘魯開始傳播[35],中華醫術也開始在秘魯傳播,中國人的草藥治好了許多秘魯大夫未能治愈的病人。今天,很多華人政治家在秘魯政壇有著出色的表現,為秘魯的發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因此,秘魯當地人將所有黃皮膚黑眼睛的亞洲人都稱為“Chino”
(西班牙語:中國人),甚至連日本裔、東南亞裔的移民也被稱為“Chino”。上世紀90年代執政的日裔總統藤森就被印第安選民親切的稱呼為“Chino總統”,藤森本人對此也非常樂意,經常以“Chino”自居。由此可見,華人族群在秘魯主流社會的地位是相當高的,得到了當地人民的認可與尊重。
秘魯的契約華工是在當時中秘兩國特殊的國內形勢和國際環境下出現的,為秘魯的經濟與文化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中秘兩國為解決契約華工問題而簽訂《中秘友好通商行船條約》,使得秘魯成為最早與中國建立外交關系的國家之一,為中秘兩國友好交往奠定了基礎。契約華工是秘魯華人社會形成的最早來源,他們為了生計,不遠萬里來到異國他鄉,遭受了各種苦難,同時也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反抗和斗爭,并最終選擇拋棄“葉落歸根”的舊有傳統理念,抱著“落地生根”的想法主動融入了當地社會,實現了自己的“秘魯化”。契約華工的“從斗爭到融合”的發展軌跡是秘魯華人社會形成的一個前奏,在斗爭與融合的過程中形成的“落地生根”的移民理念,成為了之后秘魯的華人移民族群信奉的理念,為秘魯華人獲得今天較高的社會地位打下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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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actLaborersandtheFormationofChineseCommunityinPeru
ZHANG Hua-zhen
(Latin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of History Institut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In the middle and late of 19th,a flood of Chinese workers came to Peru in the form of “Labor Trade”.The transnational migration of the labor had two driving forces.One is “Pull”,which was due to the fact that the labor at home in Peru couldn’t meet the demand of economic development.The other is “Push”,which was due to the social upheaval in China.China witnessed Taiping Rebellion,people living in destitution at that time.A lot of poor peasants were cheated and lured by middlemen to leave their country to make their living.Once working in Peru,Chinese workers were cruelly abused and oppressed.The unfair treatment ignited their resistance.The Chinese workers won equal social position over the years of struggle.
Contract Laborers; Coolie trade; Peru; Cheating
2013-08-08
張華貞(1989-),山東泰安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拉丁美州政治史、經濟史。
G912.2
A
1672-4860(2014)01-00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