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梅
(四川農業大學英語系 四川雅安 625014)
狂歡化《尤利西斯》中的母親形象及相關水形象解析
董 梅
(四川農業大學英語系 四川雅安 625014)
喬伊斯的經典著作《尤利西斯》充滿了荒唐的話語、怪誕的形象和極度夸張的行為,這一切奠定了其狂歡化的氛圍。在狂歡化的《尤利西斯》中,展示了三個典型的母親形象——代表過去母親的梅,代表現在母親的普里福伊太太和代表未來母親的摩莉。而且,小說還賦予了這特別的母親伴隨其出現的水形象——伴隨梅出現的海水形象、伴隨普里福伊太太出現的酒液形象甚至是伴隨摩莉出現的尿液形象。基于此,《尤利西斯》再次以都柏林和都柏林人事為中心展現了其“癱瘓性”。
狂歡化;母親形象;水形象;癱瘓;《尤利西斯》
1922年,詹姆斯·喬伊斯發表了其經典著作《尤利西斯》,把他所了解的愛爾蘭的人和事全部糅合進了《尤利西斯》。喬伊斯成功地做到了他的宣言:“我為都柏林留下了一幅畫卷,如果有一天都柏林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人們可以根據我的小說重建它”[1]。
《尤利西斯》以真實生活為根源,卻是脫離了真實生活的描述方式的文本。這里的生活不是一種乏味的重復:怪誕的形象,荒唐的話語,互相的譏笑和冷嘲熱諷,酒醉以后的插科打諢,男女之間的打情罵俏,朋友之間的背信棄義,服飾穿著的荒誕可笑……《尤利西斯》當中的角色,都是生活中平常的小人物,過著平凡的生活。這些都給《尤利西斯》營造出了狂歡化生活的氛圍,也就是巴赫金所謂的第二種生活:“狂歡節沒有演員和觀眾之分……在狂歡節上,人們不是袖手旁觀,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所有人都生活在其中……它是全民的……人們按照狂歡節自由的規律生活”[2]8。
狂歡化的《尤利西斯》未并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套用荷馬史詩《奧德賽》的結構,用十八章講述了三個主要形象——利奧波德·布盧姆,史蒂芬·迪達勒斯以及布盧姆夫人摩莉——在1904年6月16日這一天從早上八點到凌晨兩點的十八個小時的所見、所想、所聞、所感。在塑造出以布盧姆和史蒂芬為代表的典型的男性形象的同時,喬伊斯也用他獨到的手法在《尤利西斯》中塑造了眾多的女性形象,其中尤以梅、普里福伊太太和摩莉這幾個母親形象最為典型。更為獨到之處在于,在狂歡化的《尤利西斯》中,伴隨著每個母親形象,喬伊斯都塑造了一種特別的水形象。
隨著《尤利西斯》中史蒂芬出現在開篇,他的母親——梅出現了。穆利根說:“你那位快咽氣的母親懇求你跪下來為她禱告。而你拒絕了。你身上有股邪氣。”[3]32這句話將史蒂芬的思緒引入到了對于母親的回憶,尤其是母親死前的情景的回顧中,更告知了讀者,梅是一個已經逝去的母親,而且,她逝去的時候連自己的夙愿——讓兒子跪下為自己祈禱都沒有能夠實現。
雖然和一群成天酗酒的人為伍,史蒂芬卻是個擁有些學識的老師,對于莎士比亞頗有研究。他有著出色的文學功底,被稱為“閹牛之友派大詩人”[3]93。然而,史蒂芬的知識只是眾人嘲笑他的把柄,在他頭頭是道地講述對于莎士比亞的研究的時候,沒人聆聽。在他喝醉的時候,“那些酒友統統拋棄了他,無論如何,這是醫科同學對他最大的背叛。”[3]978因此,這個人物始終保持了一個不變的特點——他精神上的孤獨和迷茫以及對于能夠理解他的精神支撐的找尋。在現實中找尋不到安慰的史蒂芬不時走進想象中,喚起對于母親的回憶也就成了一種必然。畢竟,如梅自己所說“我曾經是美麗的……自打在肚子里懷上你,多少年來我一直愛著你。哦,我的兒子,我的頭一胎”[3]887。
作為《尤利西斯》主角之一,小說對史蒂芬的描寫非常細致。作為母親的梅,是史蒂芬無所依托時的精神安慰,她出現的頻率不高,卻是小說中一個獨具特色的母親形象。作為已經逝去的人,梅在《尤利西斯》中的出現只能是在想象中或者是夢中。然而,史蒂芬總能想起和夢見的卻不是那個曾經愛他的母親。他總能記起,在“母親彌留之際,床畔放著一只白瓷缽,里邊盛著粘糊糊的綠色膽汁,那是伴著她一陣陣的高聲呻吟,撕裂她那腐爛了的肝臟吐出來的”[3]32。母親深度的疼痛在這簡單的描述中被展現得淋漓盡致。然而,“粘糊糊的綠色膽汁”,“腐爛的肝臟”之類的描述也讓母親的形象脫離了常規下的溫和之感,顯得怪誕而令人恐懼。在史蒂芬夢境中的梅,顯得更為怪誕:“她去世之后,曾在夢中悄悄地來找過他,她那枯槁的身軀裹在寬松的褐色衣龕里,散發出蠟和黃檀的氣味;當她帶著微嗔一聲不響地朝他俯下身來時,依稀聞到一股淡淡的濕灰氣味。”[3]38
正如榮格所說,“那些曾經為我們所深切體驗過的東西并未在我們的腦海中徹底消逝,相反,它們儲存和潛藏在個人無意識中”[4]。作為一個在精神上迷失的青年,史蒂芬充滿了對于理解的渴望。不能為人所理解,他就盡力找尋理解甚至逃避。史蒂芬渴望理解卻得不到理解,不時走入無意識中,在對母親的回憶中尋求解脫,喚回母親的意象是一種必然。然而,梅的夙愿——要求兒子執行自己所信仰的宗教的小儀式,在其床前跪下,史蒂芬沒有執行。隨著梅的逝去,這種夙愿也永遠不能達成了。帶著遺憾而去的梅,留給兒子的會是永遠的愧疚。在史蒂芬對她的回憶中,呈現出如此怪誕恐怖的形象,不難看出史蒂芬內心的掙扎,那是尋求母親的原諒和理解以及永遠不能在現實中將其實現的矛盾達到極致的表現。既然像梅一樣逝去的母親,連讓兒子達成自己夙愿的能力都不具備,她們的逝去能體現的只能是一種遺憾,哪怕留下一些怪誕恐怖的意象,她們也只能出現在回憶或者夢境中,她們曾經的存在不過是不呈現任何活力的無奈。
在狂歡化的《尤利西斯》中,這種無奈甚至在史蒂芬看到的海水意象中得到了體現。清晨,史蒂芬看到大海,發出了感慨“一位偉大可愛的母親!鼻涕青的海。使人的睪丸緊縮的海……朦朧的海洋那雪白的胸脯。”[3]43他看到海水,首先想到了“一位偉大可愛的母親”,這和他內心的期盼是緊密相連的。小說狂歡化的格調也賦予了這里的水形象特別的意義,這是“鼻涕青”的海,是“使人的睪丸緊縮”的海,更是有著“雪白的胸脯”的海。怪誕是狂歡化一大標志。這樣的水形象在滿足夸張和怪誕的狂歡化特色的同時,也清晰地體現了史蒂芬那時那刻的心境。
綠色是愛爾蘭的傳統顏色,作為愛爾蘭青年的史蒂芬對其充滿了感情。在喬伊斯作品中的史蒂芬是逐步成熟的,從《死者》中的加布里埃爾到《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中的史蒂芬再到《尤利西斯》中的史蒂芬,他們都源自同一個人物,那就是喬伊斯。亞里斯多德說,“作為完美的人,最自然的行為就是創造出像自己一樣的人,從而盡可能地進入到永恒和極美的世界之中。”[5]喬伊斯的一大寫作特點是他作品的自傳性特色。我們不能把他的作品看作傳記,但是,他作品中的人物多少有他現實生活中的影子。在1904年給朋友的書信中,喬伊斯就曾署名“你的英雄的史蒂芬·迪達勒斯”[6]。這眾多和作者本身相關的人物有一個共性:盡管對其有不滿和抱怨,但是卻深愛著自己的國家和人民。盡管史蒂芬在家里和自己的城市過得并不開心,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留在都柏林生活。當這種綠變成了“鼻涕青”,除了伴隨怪誕而來的狂歡化的詼諧之外,更是由于夸張而加深了人物情感的體現。對于祖國充滿期望卻由于和自己的生活觀念不吻合而看到其怪誕的一面,這無疑契合了呼喚母親卻因為不能達成其夙愿而留下其怪誕意象。
巴赫金說,“怪誕形象的藝術邏輯藐視人體中封閉的平坦的和無生氣的表面,只定格那些超出于人體界限或通向人體內里的東西”[2]368。怪誕形象是狂歡化氛圍下最常見的表現。在狂歡化的氛圍下,把大海與代表生命力的“睪丸”和“胸脯”聯系在一起,而且這是清晨的大海,此刻代表著母親的大海具備了極強的生命力。如此具備吸引力的大海,卻只能成為史蒂芬瞬間看到的美景,過后即成為“白色的泡沫”,任憑它怎么展示著自己的魅力,它對于生命的呼喚和梅的夙愿一樣,只能是永遠不能達到的幻影。
和梅這樣一位永遠不能達成夙愿只能帶著遺憾而離去的母親不同,在《尤利西斯》中,喬伊斯還展示了一個充滿活力,活在當下的母親形象——普里福伊太太。晚上十點,所有人都聚在醫院等待普里福伊太太生下又一個孩子。普里福伊太太的分娩過程可謂激動人心。她是一個“多產的老母雞”[3]302。每一年她都會產下一胎。“每年他總給她一株茁壯的一年生植物……她得年復一年,整日整夜地喂奶”[3]301。此刻,她正處在分娩的關鍵時刻,但這次的分娩并不簡單,陣痛不斷。“她在床上哼了三天,額頭上綁著一條泡了醋的手絹,挺著個大肚子。哎!簡直太可怕了!胎兒的腦袋太大啦,得用鉗子……”[3]302幾經努力,孩子最后生出來了,“打了一場漂亮仗,而今她非常、非常快樂……她目含母性之光,橫臥在那里,對全人類的丈夫——天主,默誦感謝經”[3]705。她是一位偉大的貢獻者。她生了很多孩子,極完美地完成了繁衍生息的任務。“現在又生下了他們二人結合的最后的象征,一個地地道道的普里福伊,長著真正的普里福伊的鼻子”[3]736。她是普里福伊“善良而忠實的仆人”,因為孩子的出生,普里福伊受到了高度的贊揚“老天在上,你漂漂亮亮得做出一樁壯舉!我敢起誓,在包羅萬象最為龐雜的繁冗記錄中,你是無比出眾的繁殖者”[3]738。而對于那些“沒有生殖的性交”,
他是一頭騾子,一個死了的軟體動物:既無精力,又無體力,連一枚有裂紋的克婁澤都不值……她是各種疾病盤踞的白發魔窟:瘰疬、流行性腮腺炎、扁桃體周膿腫、拇趾囊腫脹、枯草熱、褥瘡、金錢癬、浮游腎、甲狀腺腫、瘊子、膽汁病、膽結石、冷血癥和靜脈瘤……[3]739
這里,分娩的過程被狂歡化到了極限。普里福伊太太的陣痛持續了三天。她每年都會生產,會持續不斷地喂奶。凸起的肚子、泡了醋的手絹、孩子的大頭、大鼻子,這些都是狂歡化了的人體形象,是對現實生活的極度夸張。在狂歡節中,這些怪誕人體現象是常見的,當其被狂歡化進入文學中的時候,它們代表著生命活躍的進程。凸起的肚子一旦消失,孩子就出生了。多產的普里福伊太太被贊揚為英雄,沒有生育能力的人卻被稱為騾子或疾病盤踞的魔窟。
普里福伊太太是活在當下的充滿活力的母親,她一次次為普里福伊先生誕下后代,得到了人們的贊揚,她被贊為多產的母雞。然而,普里福伊太太整個生產過程只是讓人們產生了對于生育這一現象的討論,沒有人關心她本身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她生下了孩子,是功臣,而最大的功績就是保留下了“普里福伊家族的家族特征”——大頭和鼻子。至于這些孩子的未來是怎么樣的,基于對這位多產的母親的描述,我們完全可以想象,物質條件和精神條件都決定他們絕對不會過上開心快樂的生活。這個充滿活力的母親形象,其實展示著一種現實的無奈,雖然多產,生活卻只能如機器一般索然乏味。
伴隨著普里福伊太太,也出現了特殊的水形象——屬于廣場狂歡典型代表的酒形象。喝酒是生活中的一種常規習慣,而過度喝酒就具備了狂歡化的性質。巴赫金說“一些地方集市及其整套的民間廣場娛樂活動……伴隨著無拘無束的大吃大喝。”[3]92狂歡化氛圍下的酒形象自然也就具備了特殊的意義。
在整個等待普里福伊太太生產的過程中,人們談論的都是和生死尤其是生殖有關的東西。所有的人物全部在這里登場了。因為迷醉狀態,人們的身份徹底迷失:單純美麗的格蒂在這里變成了妓女,還被鴇母稱為騙子。布林太太,當年的喬西·鮑威爾曾經“是都柏林首屈一指的美人兒”,[3]779現今的她卻僅僅是一個落魄的丈夫的跟班。布魯姆回到了孩提時代,巡警控告他“犯有非法埋伏并騷擾罪。”接著,瑪莎控告他毀棄了誓約,是個“沒心肝的專門玩弄女人的家伙。”[3]791博幅伊說他“是個剽竊者,帶著文人面具的油滑而卑怯的家伙。”[3]792連過去的傭人瑪麗也控告他調戲過她。布魯姆成了千夫所指,甚至被塔爾博伊夫人毆打。可是,一瞬間,他又成為了“都柏林的市長大人”,“未來的總督”,人們對他高呼“萬歲”[3]811。布魯姆開始演講,開始評價一切。選民、女富豪、裝鈴匠、貴族們、甚至巴涅爾的弟弟都為他歡呼,稱他為“卓越的布魯姆。”[3]815然而就在被稱為“陛下”的同時,利內翰一句“剽竊家,打倒布魯姆”又把他拉回了被脫冕的境界[3]822。所有人,包括妓女甚至扇子、門把手都開始討伐布魯姆。他甚至變成了女性,被貝洛騎著、凌辱、毆打,還充當博伊蘭和摩莉的仆人。連精靈寧芙也受到了他的褻瀆,控告他“吻了我身上的四個部位,并懷著愛慕心情用鉛筆把我眼睛、乳房和陰部都涂黑了。”[3]874在沉醉狀態的掩蓋下,所有的壓抑和空虛都得到了釋放,酒的效果在人們迷醉的行為中得到了一次次生動的體現。雖然沒有直接對酒的形象做太多描述,但是如果沒有飲酒奠基,人們不可能處在這種極度的狂歡狀態下,這是對于壓抑生活的釋放。
在迷醉后混亂的狂歡中,人體只能通過交媾、懷孕、分娩、彌留、吃喝拉撒這一類動作來揭示自己的本質,即不斷生長和不斷超越自身界限的因素……[3]368酒是喝最典型的代表。在這個迷醉的世界,已經沒有了是非,沒有了真偽,人們隨性地消遣,釋放著自己,保留著混沌狀態下一種對生命的期待,逃避著現實的無奈,超越著自身的界限。迷醉后的狂歡賦予了人們釋放的機會,就像多產的普里福伊太太展示給大家的生命的期盼與活力一樣,然而,酒醒以后,走向真實,母親成為生產機器,孩子成為保留家族標志的工具的現實仍然不可逃避,現實的空虛和無聊勢必得到展現。
在《尤利西斯》展示的母親形象中,摩莉是最特別的。小說開始時候出現的是躺著床上等著布魯姆準備早餐的摩莉,這里對摩莉的描述很少,不過奠定了摩莉懶惰、邋遢形象的基礎。她一直待在床上,內衣灑落一地,看過的黃色小說也落在痰盂旁邊。而且,摩莉是極度無知的,當她在書上看到metempsychosis(轉生)這個詞而不能理解它的時候,布魯姆給她解釋:“這是個希臘字眼兒,從希臘文來的,意思就是靈魂的轉生。”她仍然難于理解,說:“哦,別轉文啦!她說。用普普通通的字眼告訴我!”最后,她干脆直接把它理解為了“遇見他什么”(methimpikehoses),她問道,“他到底是哪兒的什么人啊?”[3]137
“刻尓吉”描寫了午夜的狂想曲。在這里,除布魯姆外的每個人都處于酩酊大醉的狀態,虛實難分,動物、物件甚至死人都在這里參與了談話,這完全是狂歡化狀態《尤利西斯》的最佳體現,這里出現的摩莉其實只是人們意識中的形象,并非真實的她。“潘奈洛佩”更是狂歡的極致,長達四十五頁的獨白全是摩莉在半睡半醒之間的回憶和想象,性行為、陽物、排泄物的描寫占據了大幅的空間。存在的事、想象的事;活著的人,逝去的人,全部在這里出現。這一章除了多個“yes”作為轉折,沒有任何標點,貫穿始終的“他”代表著摩莉每個時期的情人和崇拜者,整個內容全然就是摩莉隨性的心語。這種夸張的寫法是《尤利西斯》狂歡化氛圍的有力說明。這種不分生死所有人參與的場景,虛實的結合,正面和負面的同時出現,這里的描述和冷嘲熱諷,正是巴赫金筆下那種狂歡式的笑,“它是全民的,大家都笑,大眾的笑;它是包羅萬象的,它針對一切事物和人……這種笑是雙重性的……”[2]14
《尤利西斯》中的摩莉展示著極強的生命力,在兒子魯迪十一天逝世帶來了布盧姆性功能喪失以后,摩莉不甘寂寞,和眾多的情人,尤其是博伊蘭保持著親密的關系。魯迪的死亡宣布了作為母親的摩莉擔任母親的過往的失敗。既然作為母親沒有成功的歷史,摩莉的希望只能在于將來,但是布盧姆的狀態卻宣布了她的未來希望渺茫。
在摩莉的獨白中,有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索,那就是摩莉總憋得想要找地方排泄,所以,伴隨摩莉出現的是非常特別的水形象——作為人體排泄物的尿液。在小說中,多次出現對摩莉憋著排泄物的狀態的生動描述,“我問女侍廁所在哪兒 都快憋不住了 我還在乎什么 都怪他要我買的那條嚴實的黑色緊身褲”[3]1170,“可口的橘子和檸檬水使得我想憋尿了就進了 一間廁所 天賜冷得刺骨 我簡直憋不住了”[3]1181,“哦 憋不住了 它就像海水似的沖我身子里冒了出來”[3]1201……甚至,在獨白的過程中,還有對于摩莉的排泄過程的一次詳細談論:“尿盆兒哪兒去了 慢慢兒的 自從那個舊便器壞掉以后 我總是生怕把這個壓碎……慢慢兒的 慢慢兒德 哦 水是怎樣從拉合爾沖下來的……我還是別整宿坐在這玩意兒上頭了 他們應該按照普通的尺寸來造尿盆兒 女人家也就能夠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啦”。[3]1203
摩莉原本是軍官的女兒,長得漂亮,是個女高音歌手。相對布魯姆來說,她擁有很多優勢。對他們的婚姻,人們只有不解和嘲笑,正如門頓先生所說,“天哪,她干嗎要嫁給這么一個上不了臺盤的家伙呢?當年她勁頭可足啦”[3]204。這份本來就不相匹配的婚姻在兒子魯迪死后更是走向了深淵:布魯姆和摩莉再也不能持續正常的夫妻生活了。魯迪的死意味著他們幸福生活的結束、意味著他們未來生活的死亡。摩莉沒有像布魯姆那樣時時處處提到或者想到兒子的夭折,對于兒子魯迪,她只說了一句“他要是活下來 就該十一歲了。”[3]1208但是,摩莉的真情還是被透露了出來,顯得不經意的一提,卻有那么準確的時間,可見摩莉還是持著對兒子的惦記的。
生活的不如意沒有讓摩莉成為布魯姆一樣避世的人,她選擇了在放縱中的釋放。摩莉有過很多仰慕者和情人,她甚至能自由地選擇時間和博伊蘭在家里約會。這種對于情愛的渴望,從傳統觀點來看,是一種違背世俗的丑陋。但如阿多爾諾所認識的一樣:“如果對現代藝術的形式丑陋表現出驚慌失措或嗤之以鼻,現代藝術中的丑是一種精神化力量的證據,是強化作品中的精神化力量的挑戰性密碼。”[7]摩莉的丑陋表現其實是她內心空虛的表現。雖然摩莉在行為上對布魯姆有著背叛,但是,在心理上,她還是關注著他的一切。在她的獨白中,第一個“他”是指布魯姆,最后一個也是指布魯姆,貫穿始終的“yes”,不管第一個還是最后一個“yes”,她都是對著布魯姆說的。
巴赫金說:“怪誕人體是形成中的人體。它永遠都不會準備就緒、業已完成;它永遠都處在建構中、行程中,并且總是在構建著和形成著別的人體。”[2]368這是一種狂歡化的人體,是一種生命力的展示。這樣,賦予摩莉這樣一個感情放縱但是還是釋放著真情的人物形象以作為排泄物的尿液的水形象為伴隨物就顯得很合適了。作為排泄物的尿液含著摩莉的感情并不純潔。同時,怪誕的物質下體和生命緊緊相連,而起排泄作用的器官和生命力也是緊密相聯系的。摩莉一次次地憋尿行為也能展示出她在盡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但是這一切都逃不過她對感情追尋的強烈情感的挑逗。“屎和尿使物質世界、宇宙元素肉體化,使之成為一種親密的和肉體可以理解的東西,要知道這是一種人體本身所產生和分泌的物質和元素”。[2]388屎和尿與身體和世界緊密聯系在一起,“把宇宙恐懼變成愉悅的狂歡式的怪物”。[2]389在對尿液這樣的狂歡化的水形象的描述中,摩莉的形象變得不再怪誕,而是更接近了人性的本質。摩莉渴望生命,卻只能保留住這份期盼,和被排除體外的尿液最終成為廢物一樣,她的期盼能實現的希望極度渺茫。
在寫作《都柏林人》的時候,喬伊斯說:“我的初衷,就是要書寫我的祖國精神史的一個章節,我選擇都柏林作為場景,乃在我看來,這里是癱瘓的中心”[8]。在狂歡化的《尤利西斯》中,代表過往一代的史蒂芬逝去的母親梅如同他看到的母親般的大海一樣,有永遠不能實現的夙愿;代表當前的多產的母親普里福伊太太和與其相關的酒液一樣,有迷醉人的虛幻的現實,展示著生活的空虛和無聊;代表將來的母親摩莉和與其相關的尿液一樣,盡管活力十足,一切希望終究成為泡影。在《尤利西斯》中,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生命都展示著一種無奈和無望,喬伊斯再一次以都柏林和其人其事作為中心,用特殊的母親形象及與之相關的水形象,給讀者展示了這個中心的“癱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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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詹姆斯·喬伊斯.都柏林人[M].徐曉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2).
AnalysisontheImagesofMotherandtheConcernedWaterImagesintheCarnivalizedUlysses
DONG Mei
(English Department,Sichu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Ya-an 625014,Sichuan,China)
Ulysses,Jame Joyce’s masterpiece,is full of absurd words,grotesque images and extremely exaggerative actions,which has established a typical carnivalized atmosphere in the novel.In the carnivalizedUlysses,three typical images of mother are displayed: the dead mother May,the active mother Mrs.Purefoy living now and the future mother Molly.Meanwhile,in the novel,each mother image is accompanied by a special water image: the sea for May,the drinking for Mrs.Purefoy and the urine for Molly.All of these display a paralyzed Dublin inUlysses.
Carnivalized; Image of mother; Water image; Paralysis;Ulysses
2013-10-08
董 梅(1979-),女,四川鹽源人,副教授,碩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西方文論。
本論文作為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資助項目《詹姆士·喬伊斯經典文學作品及文學思想研究》(SCWY12-12)的成果。
I106.4
A
1672-4860(2014)01-0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