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萊詩選

董繼平 譯

勃萊詩選

董繼平 譯

羅伯特·勃萊（Robert Bly,1926-），20世紀美國“新超現實主義”（又稱“深度意象”）的領袖人物，早年在哈佛大學讀書，1958年與詹姆斯·賴特等人創辦詩刊《五十年代》，成為反學院派詩人的主要陣地。他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發表詩作，迄今已出版《雪地里的寧靜》、《身體周圍的光》、《跳出床外》、《睡者手握著手》、《穿黑衣的人轉身》、《從兩個世界愛一個女人》、《在耕耘中找到的蘋果》、《感謝過去的老師》、《對無法滿足的靈魂的沉思》（1994）、《早晨的詩》、《亞伯拉罕呼喚星星的夜晚》、《我的判決是一千年的歡樂》、《對著驢耳談話》等多卷，其中《身體周圍的光》曾在1968年獲得美國全國圖書獎；另外著有詩論集《談了一早晨》、《美國詩歌》等。他還翻譯過里爾克、希梅內斯、聶魯達、巴列霍、特拉克爾和幾位中國古代詩人的詩。

勃萊是影響過當代中國青年詩人的美國詩人之一。他一直提倡創作“真正的美國詩”，因此其作品與眾不同，體現了以美國中西部自然風景為背景的特色。他還提倡“自然語言”，力圖返璞歸真；他強調詩歌的音樂性和“內在力量”，認為聽眾和讀者與詩歌的相遇就是人與世界的相遇，他還認為現代世界多奪走了語言的意義和情感，而詩人的職責就是要將其還原。他的詩把拉丁美洲現代詩歌、歐洲超現實主義詩歌和中國古典詩歌熔于一爐，成為“奔流在中西部大平原下深部的、突然長出來的樹干和鮮花”，在20世紀后半期體現出很強的生命力。

我將像新月一樣生活

當你的隱秘開始，

你以前不曾留意的事物多么美麗！

幾株草木犀植物

在通往貝林翰的沿路，

涵洞的端口不再從車道中伸出，

木頭玉米倉在慢慢倒塌，

沒人喜愛，沒人奔去或在周圍大叫的事物，

像新月一樣生活的事物，

而風

吹拂著吃草的牛群臀部。

電話線伸展在水面上，

一個淹死的水手佇立在他母親的床腳，

祖輩與孫輩坐在一起。

烏龜

烏龜多么閃耀，從水中

出來，攀爬巖石，仿佛

里面的軀體閃耀得通透！

仿佛迅疾的龜翅從黑暗中掃出，

越過了某些障礙，

找到新的眼睛。

一個老人拄著拐杖蹣跚。

后來，行者在黑土中找到洞孔。

蝸牛爬上濕漉漉的樹干，閃耀著

如同拖曳著長長黑旗的天使飛翔。

沒有人發現巨大龜蛋

擱放在古老海底的內陸。

小棚屋的詩

1

我甚至不熟悉我行走的這些道路，

我看見白鳥的背影。

鯨魚迅疾游過，它們的牙齒是象牙色。

2

在遠遠的蒼鷺翅膀邊緣，

空氣被最后一片羽毛攪動，

有那個王國……

3

在兩條魚之間匆匆掠過，

野性的女人向前飛翔……

扔在大地之路上的藍色玻璃標注她的旅行。

4

我坐下，疊起我的雙腿……

屋里的半暗令人愉快。

做一個被大腦團團圍住的念頭多么奇妙！

給詹姆斯·賴特的詩

當我閱讀你的詩行

我有時就看見，如同

手背的茸毛，

苦難

從字里行間生長出來。

全體同伴，

一營營士兵，死在

關島。幸存的

兄弟們漂浮在

海洋的點點筏子上，

就像海洋的

人們，隨洋流移動，

被一兩片

形同耳朵的棕櫚葉

所遮蔽。

你把你大象的

語言的輕舟放進海水，

仿佛在說，生活在

手榴彈殼中的章魚

依然美麗。

在月光下沉寂

在月光下沉寂，無始也無終。

獨處，又沒獨處，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躺在開闊的地面上，在羚羊長袍下面。

他們睡在獸皮下，仰望著

古老而清晰的星星。多少年？

長袍扔在他們身上，他們

睡覺之處高低不平。外面，月亮，平原

在月光下沉寂，無始也無終。

玉米采摘者的詩

1

留在外面黑暗中的棚屋，

遺棄的谷倉，融入夜色的貓。

有轂蓋在黑暗的院落里冷卻。

頭發僵硬的兒子垂頭彎腰進來

上床睡覺。

一陣緩風掃過月光照亮的土地。

2

套鞋在入口僵直。

日歷在墻上漸漸堅硬。

他做夢，他的軀體漸漸柔軟。

他跟一個長著很多手臂的女人搏斗，

他是一個拼搏者，他不會屈服。

他在柳樹的枝杈上跟她搏斗。

他隨著雙腭被接合

和一場勝利而醒來。

3

這是黎明。今天采摘玉米。

他彎下身子，駕駛

老式龐蒂亞克牌汽車沿路飛馳。

沉悶而冷卻的機器在某處

等待著，它的空油罐在它周圍。

很晚時駛向鎮子寄信

這是寒冷的雪夜。大街空無一人。

唯一移動的東西是飄旋的雪。

當我抬起郵箱蓋，我感到它冰冷的鐵。

這雪夜里有一種我喜愛的隱秘。

四處行駛，我會浪費更多時間。

反對富人的詩

我每天生活，光芒的大海每天

上漲，我好像看見

石頭里面的淚水

仿佛我的眼睛在泥土下面凝視。

戴紅帽子的富人

聽不見

百合花村落中的哭泣，

或玉米棚屋中的黑暗淚水。

光芒的大海每天上漲

我聽見暗淡的軍隊發出的悲傷的沙沙聲，

每個人在那里哭泣，還聽見石頭的

哀怨的祈禱。

悲傷的軍隊經過之際，石頭俯首。

十月清澈的空氣

我能看見沒有鳥體的金色翅膀

在外面四處飛翔，沒有墻壁的

寒冷的水井用八十只腳佇立在空中，

我能感受到蟋蟀的歌唱把它們帶進天空。

我知道這些寒冷的影子正墜落數百英里，

在小鎮上越過草坪，越過天主教堂的門，

我知道黑暗的馬正朝東方疾馳，

載著一個沒穿外衣的瘦人。

我還知道太陽正沿著巨大的樓梯落下來，

就像一個手持巨刀的劊子手走進地窖，

黃金動物，獅子和斑馬，還有雉雞，

帶著竊賊的目光等候在樓梯口。

在夏天垂釣大頭魚

給路易斯·辛普森

1

今天，我在靠近車胎之處找到了一截

壓在塵土下的鉛筆頭，我用它寫下這些話。

子夜過后，我在門廊上坐下。

四周沒有獾，草尖并沒顫動。

2

滿月在南方的云層下馳過，

仿佛有只手把一支手電筒放在小船下。

馬兒喜怒無常地站在丁香邊。

沒有枝條顫動，丁香叢寂靜。

3

我們今天早晨在馬什湖大壩捕獲的大頭魚

整天都在十加侖的桶里翻來覆去亂跳。

晚餐時，你和我注意到它們還活著，

我們把它們放回到附近的一條小溪里。

4

這說明什么？那種堅持最終取得勝利？

那種殘酷在黑暗之后減少？這是夏天。

深夜，農場類似一艘船屋

停泊在條河上，即將溜走！

給歐達莉婭的詩

在我二十歲時，是歐達莉婭

拯救了我。她是火與雪的

女王。在愛情的厄扎爾詩體中

她是黑暗的基督徒。

她把她乳房的芳香與字母表

融合在一起，寬恕年青男孩。

她是教堂側廊中的克萊奧巴特拉，

大主教床上的一枝細葉芹。

我聽見歐達莉婭說：“讓耶穌離開

他的母親，到我這里來吧！”

猶大的葡萄藤從腹部生長。

世界是每一縷黑發中的光芒。

想起《吉檀加利》

一個人前行，想著《吉檀加利》，

一只貂從木頭下面跳出來。我不知道

為何想要你坐在我的大腿上的人是我，

為何對我們可愛地說話的人是我們的孩子。

回答那個問題，就像通過傾聽舒伯特

來策劃一個人的政治生活，或者

讓你的詩的長度取決于

金魚在魚缸里轉動多少次。

我還記得那個三年級的男孩

說：“我們是朋友，但讓我們打架吧！”

因此情感錯綜復雜地嵌入它自身。

故事合乎情理，我猜測，就像當你

在上學路上時發生的其他

一切。我們就像泰戈爾那樣

把我們的母親給予我們的

那些愛的手勢貯存在某處，直到

它們變成對上帝之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