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高年級留學生韻律偏誤分析及教學策略
——以書面語寫作為例*

駱健飛

(北京語言大學 漢語進修學院，北京 100083)

一、引 言

近年來，我國引進了多種教學方法，雖然教學質量有所提高，但效果仍然不能令人滿意。莊會彬(2014)曾指出，“長期以來，我們一味盲目地追隨國外二語教學潮流，而缺乏自己獨立的思考和創新[1]。”這種情況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學中同樣存在，特別是在漢語書面用語的教學中，由于漢語書面語有自己的特殊性和獨立的系統，就更需要我們探討相關的教學方法。馮勝利(2006)就已經指出，書面語有一套與口語不同的組詞造句規則，而如果要學好漢語的書面語，就不能不了解韻律語法和語體語法(馮勝利[2][7])。本文即在韻律語法、語體語法的框架下，分析留學生的書面語作文材料，找出留學生經常出現的韻律偏誤，對偏誤進行分類和描寫，分析其產生的原因，并據此提出教學對策。

二、留學生書面語寫作的偏誤分析

為了考察留學生在書面語表達中經常出現的偏誤，本文選取了能基本代表中高級漢語學習者的哈佛大學、耶魯大學、芝加哥大學、MIT等院校的四、五年級學生的書面作文材料為研究對象，分析他們作文中出現的相關偏誤。

(一)嵌偶單音詞的相關偏誤

1.嵌偶單音詞的定義及相關研究

馮勝利(2006)對“嵌偶單音詞”進行了定義：“必須嵌入雙音節模型才能使用的單音詞，叫做嵌偶單音詞(monosyllabic word used in a disyllabic template)”[2][5]。“語法自由，韻律粘著”是它們的語法屬性，這就解放了一大批“粘著”成份到自由語素的范疇中來，但是它們又不能“單說”，必須在“雙音節”模塊里面才能說。黃梅(2012)則對嵌偶單音詞的特點進行了歸納，其特點是：

第一，它們是現代漢語中的單音節文言詞；

第二，它們有語體限制——正式典雅語體；

第三，它們有韻律限制；

第四，嵌偶韻律詞組合而成的成分，不一定是詞，可能是短語，也可能是臨時的雙字組合。[3]

黃梅(2012)進一步指出，嵌偶單音詞是在現代漢語中發現的一類新的語言現象，這類單音詞在現代漢語出現時同時受到了句法和韻律的制約。[3]一方面，在句法上表現出了“句法自由”的屬性，而在韻律上，則必須完成“組雙”后才能出現在實際語言之中，而且在語體上一般都需要有正式、典雅的意味，因此，在詞匯研究中，嵌偶單音詞具有特殊的作用，一方面，它們的使用方法和語體與普通詞匯不同，另一方面，在韻律特征上，它們也有自己的特點，無論是在詞匯研究中，還是在對外漢語教學中，都具有重要地位，特別是中高年級的留學生在正式語體的寫作上，其使用難度較高，也會出現一些的偏誤情況。

2.與嵌偶詞相關偏誤分析

1)*很多外國人一想起美國的教育機構就會想到像哈佛大學、耶魯大學這類一流名學校。

2)*各個國家的學生都把他們的目標從本國家一流的大學提高到哈佛、耶魯之類的美國一流大學。

3)*值得大家傳閱讀。

4)*比如說，最近計算機芯片上出現的價格猛下降現象就是一個好例子。

5)*因為在世界上求業競爭之激烈超過了以前想象的。

在例1)到例4)中，學生都沒有正確地使用雙音節的模塊進行表達，而例5)中，雖然學生使用了雙音節模塊，但是在選用關鍵字時卻出現了偏誤，比如，在“職業”這個詞中，學生對選擇單音節有一定的意識，但是在具體選擇哪個字時卻出現了問題。

(二)與單雙音節相關的偏誤分析

6)*努力讀學術書。

7)*每個學生都有十萬塊虛擬錢。

8)*在芝加哥沒有發生過任何戰役，芝加哥也沒有培養過什么顯赫人。

在6)到8)中的偏正式名詞結構中，前面的修飾語分別是“學術”、“虛擬”和“顯赫”，后面的中心語則為“書、錢、人”，口語里的單音詞用得多，而書面語中的雙音詞用得多，而且書面語的雙音節詞比口語里的單音節詞要抽象得多，如：“挖——挖掘，買——購買”

因此，在上述例子中，與“學術”、“虛擬”和“顯赫”等一類詞語搭配的名詞，也必須要求是雙音節詞，如：

9)學術書籍——*學術書

虛擬金錢——*虛擬錢

顯赫人物——*顯赫人

下面看例子10)和11)。

10)*《藥》描述了一個名叫栓的貧窮家的悲劇。

11)*美國的教育體制培養了許多一流的學者，也負責任很多一流的研究。

以上這些例子是由于單雙音節搭配錯誤而出現的偏誤句型，在例10)中，漢語用名字來稱呼的時候，如果一個人是雙名，可以直呼其名，如“張子平”可以稱為“子平同志”，而如果單名一個“平”字，就沒法叫他“平同志”了(呂叔湘：1963[4])，文中的“栓”也是如此，即使我們不知道他的姓是什么，也要叫他“老栓”。例11)的“負責任”作為一個三音節結構，必然成為一個短語，不能再接賓語，因此，只能說“負責研究”。

(三)與語體及書面語句式相關的偏誤分析

1.書面句式記憶偏誤

12)*將中國看為一個遙遠落后的國家。

13)*這些美國大學生把中國視為成一個可怕的國家。

14)*這件事是無可接受的。

例子12)、13)中，學生均是沒有記準書面句式本身的用詞用語，如“A將B視為……”句式，分別有學生記成“看為”、“視為成”等，造成偏誤，而14)則是“不可”與“無可”混淆造成使用錯誤。

2.書面語句式使用偏誤

15)*中國就總用武力相威脅它。

16)*而且把這場戰爭稱之為“北方侵略戰爭”。

17)*我把我的國際化的思想歸咎于我的亞洲的經驗。

例15)的“用N相V”結構，不能再帶賓語，16)中的“稱為”和“稱之為”有各自的用法，學生也發生了混淆，而17)則是“歸咎于”的語義搭配不當。

三、偏誤產生的原因探析

(一)書面用語自身的規律

以嵌偶單音詞為例，它們的意義和與之對應的雙音節詞意義相近；在語法功能上，其用法也有類比性，如“校——學校，國——國家”，與之對應的雙音節詞也可以自由使用，如“我校——我們學校，我國——我們國家”。

其主要區別只有韻律上的不同，也就是說，它們是“句法自由，韻律粘著”(馮勝利2006[2][p.5])的詞語，使用上有自己的特殊性，而這也正是漢語典雅表達方式的特殊之處。

(二)訓練上的原因

一般中高年級教學中，教師更重視的是詞匯量的擴大，近義詞辨析等，而鮮有注意單雙音節不同的教學內容，因此造成學生對這種表達方式和單雙音節對立不夠敏感，出現偏誤。例如某教材里的一個生詞是“案”，講解是：“案，名詞，law case”，給的例子是“盜竊案”等，但這個“案”字其實并不能單用，如：

18a)*案很重要。

18b)*他無權處理案。

18c)*案的審理已經結束。(董秀芳2006[5][p.54])

因此對于“案”這樣的字，我們就不能簡單地采取中英對譯的方法來進行教學，而是應該充分重視其韻律屬性。

(三)正誤交叉出現的現象

留學生的作文中，在成規律地出現韻律偏誤的同時，也存在正確的用例，如前文中第2)句：

各個國家的學生都把他們的目標從本國家一流的大學提高到哈佛、耶魯之類的美國一流大學。

“各個國家”使用正確，而“本國家”則使用錯誤，在其他一些作文材料中也偶有類似的問題，經過調查和事后訪談，一些留學生表示，他們在課上接受過相關知識的介紹，也有的在之前的作文中犯過錯誤，并被教師糾正過，因此有一定的韻律意識，會在書面表達時主動去注意一些韻律上的規則，但是他們只有在自我監控的時候才會修正這些偏誤，而在注意表達意義時，則忘記了結構上的限制，造成一些偏誤的出現，因此對于這些學生來說，很可能是在寫作時，心理上忽視了漢語的韻律，而是把自己要寫的直譯過來，所以從意思上看沒有問題，可是不符合漢語韻律的規律。

四、教學對策

(一)認知環節

在這個環節中，主要是為留學生確立漢語“嵌偶單音詞”、單雙音節和語體的意識，也就是說，讓他們了解在漢語書面語表達中，除了句法、語義和語用的搭配外，還有一條重要的規則，就是“韻律”的規則。

教師應給留學生提供大量存在“嵌偶單音詞”和書面語詞匯、句型的語言材料，保證充分輸入的情況下，令其感知漢語中這類特殊現象的韻律節奏，并意識到只能在正式典雅文體中使用。例如，對于“賢”字，報刊上有如下用例：

19a)臺灣大學音樂研究所所長沈冬進行了視訊對話，談古論今，追憶[先賢]，把晚會歡樂的氣氛推向高潮。

19b)通過清明掃墓，可使他們銘記敬老[尊賢]的重要性。

19c)歷來詩中的“美人”是真是假，是淑女還是[賢君]，就很讓人費心。

19d)本地人才不發光，是因為沒有內驅力，沒有市場推動，經濟還沒發展到[求賢若渴]的程度，對人才的流失也沒有切膚之痛。

這是從報刊中搜索到的幾處實例，可以看到對于“賢”字，分別呈現了“先賢”、“尊賢”、“賢君”等用例，而且還有“求賢若渴”這樣的成語例，如果學生能大量接觸此類結構，那么對它們有了語感之后，再進行講練則容易得多。

(二)講練環節

首先談嵌偶單音詞的問題。馮勝利(2006)對“嵌偶單音詞”及單雙音節的區別等問題，在教學中的運用已經有了一定的探討[2][P.11-12]，他把嵌偶單音詞的教學方法分為3個步驟，一是“學雙知單”、二是“拆雙組單”、三是“綜合訓練”。具體說來，首先是要確定雙音節詞中，哪個字可以拆出來，而哪個字不能拆出來，比如“朋友”，“友”字有很強的構詞能力，而“朋”字就不行，因此，這里應該讓學生明確知道哪個字可以作為構詞成分而進行學習；其次是運用這些拆出來的單字進行組合練習，如我們拆出來的“友”字，則可以組成“好友、室友、校友、貴友”等；最后則是綜合訓練，使用“拆合擴展”的方法，從拆字，到組字，逐層練習。

這種循序漸進的練習方式在課堂教學中具有很好的適用性，可以明確地給學生呈現和講練相關知識，因此，在課堂上我們主張堅持這種積累式的學習方式，不斷讓學生增加“嵌偶單音詞”的掌握數量。

對于書面語常用句式的教學，我們認為，正式體的書面語句型一般都是從古代傳承下來的，它可以組織漢語的書面語體系，因此，在訓練中，可以讓學生在認知這些句型的基礎上，使用造句、替換、轉換等方式進行練習，例如“最……莫過于……”句型(馮勝利2007[6][p.40])，它的基本意義就是：沒有比……更……的事情了，對于這個書面語句型的操練，我們可以使用如下步驟：

(1)給出基本結構：Subject+最+A+莫過于+B。

(2)讓學生們分析它的意義：這里既可以用口語體來講出，如“沒有比B更A的事情了”，也可以用其他語言加以總結，如there is nothing more A than B)，總之要讓學生們理解該結構的含義。

(3)給出目標句，讓學生們在理解的基礎上進行表述，如：“一般人認為最倒霉的事莫過于還錢。”，先讓學生用口語表達這個句子的意思，再復述這個句子，以鞏固這個表達方式。

(4)教師給出更多的例句，讓學生們進行表述，如：

師：沒有什么比戰勝自己是更大的挑戰了。

生：最大的挑戰莫過于戰勝自己。

師：跟別人相處，沒有什么比小心自己的言行更困難的事情了。

生：待人接物最難的莫過于謹言慎行。

……

通過這樣的配對練習，讓學生們充分使用和理解這類句型。

(三)鞏固環節

在課堂講解的基礎上，通過練習和課后復習，繼續鞏固上述內容。

首先，進行遣詞造句練習。例如在布置作業時，教師可以讓學生用指定的模塊進行造句練習，如：“暗+[X]v，大+[X]v，孤+[X]n，返+[X]pw，[X]adv+感”等等，在練習中，教師可以給出部分線索，例如，告訴學生在哪個位置需要單字(用[X]表示)，而這個字應該是什么樣的性質，可以采用下標的方式來表示，這樣既給了學生句法上可以依靠的線索，又讓學生們在韻律上得到了重視。

其次，使用“語體轉換”的方法來進行練習。例如在學習“共”字時，有如下的句子：

20a)讓我們共創美好未來。

20b)跟同學共居一室。

這里的“共創”和“共居”可以替換為口語的“共同創造”和“共同居住”，于是可以讓學生進行替換，并把相應的其他成分也變化語體，如：

21a)讓我們共同創造美好的未來。

21b)跟同學共同居住在一間臥室。

(四)應用環節

在以上環節都順利完成的基礎上，可以讓學生使用這些方法進行自由地表達，在平時的作文及考試期間，都可以鼓勵學生使用這些較為典雅的表達方式，在充分重視其句法語義和韻律規則的基礎上，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與見解。教師也可以有意識地引導學生使用嵌偶單音詞，例如在平時作文中，規定學生使用嵌偶單音詞的數量，或指定必須選用哪些嵌偶單音詞完成作文，在考試時也可以對嘗試使用類似表達方法的學生進行鼓勵，并在成績上給予區分，讓學生們更加自覺地使用嵌偶單音詞進行表達，達到活學活用的目的。

五、總 結

本文在梳理前人相關研究的基礎上，通過調查中高年級留學生的使用偏誤，討論了書面語表達方法在教學中的應用和注意事項，并據此為中高年級的寫作課教學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和途徑，有助于留學生掌握標準的正式語體，并能運用一些典雅體語言進行書面表達。

【參 考 文 獻】

[1] 莊會彬.反思與借鑒：英美國家第二語言教學法百年流變(1914—2013)[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14,(1).

[2] 馮勝利.漢語書面用語初編[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6.

[3] 黃梅.現代漢語嵌偶單音詞的韻律句法研究[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12.

[4] 呂叔湘.現代漢語單雙音節問題初探[J].中國語文.1963,(1).

[5] 董秀芳.漢語的詞庫與詞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 馮勝利主編.漢語綜合教程(高級)——文以載道(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