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亞杰 張艷清
首都醫科大學衛生管理與教育學院,北京,100069
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的傳統醫學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醫乃仁術的基本醫學價值觀和大醫精誠的醫學職業理念,構成了傳統醫德的基本內涵。傳統醫德是千百年來古代醫學家行醫實踐的基本道德規范。在新的社會文化環境和醫療條件下準確把握傳統醫德思想的特點并與時代精神、醫學職業精神相結合,實現傳統醫德思想的現代轉化,煥發傳統醫德思想的時代價值,既是傳統醫德傳承和發展的需要,也是目前醫德醫風建設的現實需求。
醫學道德是社會道德的一部分,其形成發展與所處的社會文化密不可分。以仁為核心的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體,深刻影響著傳統醫德思想,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傳統醫德主要就是儒家倫理思想的職業化[1]。儒家文化以道德為本位,這也體現在傳統醫學對醫德的高度重視中。清代醫學家吳鞠通認為“天下萬事,莫不成于才,莫不成于德。無才固不足以成德,無德以統才,則才為跋扈之才,實足以敗,斷可無成”[2]。事實上,傳統醫學對醫德的重視程度之高,醫德法典成文之早,論述涵蓋面之廣,在世界傳統醫學史上,中國醫學堪稱之最[3]。在儒家文化影響下,傳統醫德表現出美德倫理的特征,強調醫者仁心,晉代陽泉明確指出“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唐代醫學家孫思邈也強調醫生行醫必須“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4-5]。宋代《小兒衛生總微論方·醫工論》說:“為醫之道,必先正己,然后正物”,清代醫學家徐大椿在《慎疾芻言》更明確提到“醫之為道,全在自考”[6]。把行醫者內在的德性和自律看做是醫療行為的基礎,傳統醫德醫乃仁術的基本原則更多的是體現在強調醫生自身的道德修養和自我規范方面[7]。
在傳統社會步入現代社會的過程中,儒家這一傳統醫德的文化根基在適應社會和制度的變遷過程中舉步維艱,在自身的傳承和發展上出現了斷裂,傳統社會以德性為基礎的倫理道德出現了動搖。現代社會在以醫院為基本單位的行業化行醫模式下,政府管理決策機構及醫療行業組織對現代醫德提出了諸如資源分配、社會公平等方面的訴求,這些恰恰是傳統醫德的盲點。現代醫學技術進步帶來的許多技術倫理的問題也是以調節醫患關系為主要內容的傳統醫德很少涉及的領域。同時,傳統醫德通過對倫理規范和道德義務的強化不可避免地彌漫著理想主義色彩,不少具體的道德要求轉化為脫離實際的純粹義務論,一方面使醫家占據了道德和倫理的高點,另一方面也使他們被迫犧牲了應有的權利。傳統醫德規范已經無法完全適應目前社會經濟文化及醫療技術發展的實際,更不足以解決現代醫學領域的所有道德問題,所以探求傳統醫德的現代轉化成為了一種必然要求。
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了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和大繁榮,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宏偉目標,具體到醫療衛生領域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醫德文化建設,就是要用先進的醫德文化引導和規范醫德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精髓,醫德文化的建設必須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為指導。
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引領醫德文化建設,就是要通過營造良好的文化氛圍,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要以高度的文化自覺培養對傳統醫德的文化認同,更好地吸收和利用傳統醫德思想精華,發揮傳統醫德的現代價值。包括傳統醫德在內的傳統文化和傳統道德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構建和發揮作用的基礎,傳統醫德思想中包含著豐富的人文和道德資源,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倡導的愛國主義民族精神及社會主義榮辱觀的重要理論淵源和在醫療衛生領域的具體體現[8]。弘揚傳統道德文化精華,發揮傳統醫德在社會理想、價值理念、道德修養等方面的積極作用,使之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想、愛國主義民族精神、改革創新時代精神及社會主義道德觀相結合,發掘傳統醫德現代精神,突出傳統醫德時代內涵,使之適應時代要求,無論是對傳統醫德自身的傳承和發展還是對推動國家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提高人民群眾健康水平,促進經濟和社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都可謂意義深遠。
現代醫學已經成為一個高度技術化、專業化和職業化的行業,無論是在技術上、倫理上還是現實可能性上都更趨向于高度的專業自治,這就要求所有從事這一專業的人,都遵守一種專業的精神[9]。2002年由美國內科學委員會等多家機構聯合推出的《新世紀醫師專業精神——醫師宣言》是最新被廣泛接受的關于醫學職業精神的文獻,代表了當今醫學界對醫學職業精神的最新共識[10]。中國醫師協會于2005年正式加入并推行這一醫學職業精神。就傳統醫德而言,從醫乃仁術到大醫精誠,從《醫家五戒十要》到《醫門法律》,傳統醫德思想的不少價值理念和道德規范,與現代醫學職業精神所要求的患者利益至上的基本原則及提高業務技能、對患者誠實、為患者保密、提高醫療質量等職業責任內容存在思想上的一致,這也成為傳統醫德思想向現代醫學職業精神轉化的思想基礎。
然而,儒家思想主導下的傳統文化重道輕器,作為行業的醫學在傳統社會事實上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加上在個體開業的行醫模式下,傳統醫學始終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獨立的醫學行會或組織,因此實際上傳統醫學并沒有形成也不可能產生嚴格意義上的職業精神。從醫學職業精神倫理特點看,現代醫學職業精神反映的是現代醫學模式下西方醫學對醫學基本原則和職業責任的理解和訴求,本質上是西方社會倫理學與醫學相結合的產物,與傳統醫德思想形成和發展的社會文化背景及倫理道德基礎有很大的差別。《醫師宣言》指出“醫師專業精神是醫學與社會達成承諾的基礎”、“醫學與社會達成承諾的本質是公眾對醫師的信任,這種信任是建立在醫師個人以及全行業的正直基礎上”[10]。西方社會的契約觀念和專業自治理念盡顯無遺,這與傳統醫德宣揚的以美德倫理為基礎的個體自律有很大不同。由此可見,傳統醫德思想與現代醫學職業精神雖在基本原則和職業責任上有不少共通之處,但就具體的社會責任、價值觀念、行為規范、科學作風等內容上都存在很大差異,只有將醫學職業精神納入傳統醫德現代轉化的視野,建立傳統醫德思想與現代醫學職業精神交流與融通的平臺,才能使傳統醫德的內涵得到進一步發展,傳統醫德才會更具時代性和應用性。
權利與義務不僅在現代倫理規范中是一組相互依存的概念,而且在更強調醫生對患者道德義務的傳統醫德思想中也列舉了不少病家需履行的義務。扁鵲提出的“六不治”原則,其中“驕恣不論于理”、“輕身重財”、“衣食不能適”、“信巫不信醫”等原則就對病人就診需要遵守的規范提出了明確要求。明朝中后期以后,醫學隨著經濟發展越來越成為謀生的職業,醫患之間權利義務對等觀念逐漸顯露,不少醫德文獻都對病家提出了明確具體的要求。龔廷賢在《萬病回春》中列出“醫家十要”的同時也列出了“病家十要”,徐大椿《醫學源流論》也分別從醫家和病家角度論述各自在醫療過程中所持的醫德態度和行為。但是,在德性論的規約下,傳統醫德多數時候還是會模糊權利和義務的邊界。
在醫學職業化、專業化程度不斷提高和市場經濟觀念深入人心的今天,現代醫療領域已由傳統醫德倫理中以醫患關系為主要內容的社會關系,發展成為醫生與患者、醫生與社會、患者與社會、醫療行業與社會之間多重全方位的復雜關系。確保醫患雙方享有各自權利和履行各自義務已成為維系現代醫療體系良性運轉的基本要求。在權利和自主意識不斷增強的情況下,醫患之間、醫患雙方與社會之間都存在高度互動的權利義務關系,只有充分認識和尊重醫患雙方的權利,將傳統醫德下的純粹義務論與現代社會的權利意識相結合,才能有效地克服傳統醫德的弊端,適應現代醫學對醫德醫風的要求。醫療機構應通過多種形式加強醫務人員職業道德、職業紀律及行動規范教育,落實以病人為中心的服務理念,同時加強醫患雙方溝通,促進雙方理解包容[11]。
傳統醫德建立在當時的社會結構、文化觀念及由此形成的價值觀念、道德標準上,更多強調醫生個人美德的培養,關注人格完善與境界提升的人文傳統,從而成為高揚內在之善和人格境界的德性文化的典型形態[12]。但在經濟文化多元化的現代社會醫療關系日趨復雜化,醫療行業內充滿了不同的價值觀和利益訴求,個體的美德已無法成為醫德評價的統一標準。尋找新的普遍化、標準化、規范化的醫德評價標準成為現代醫學發展的內在要求。現代醫學的高度專業化和職業化使現代醫療行業成為一個高度規范化和制度化的行業,也促使現代醫德建設更多地著眼于規范和制度建設。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現代醫德建設已經無需美德倫理的介入。如果遵守規范只是出于外在要求,而不是主觀愿望,無論是其外在效果還是內在價值都會大打折扣。首先,規范畢竟是外在的,再完善的規則、制度也不可能涵蓋醫療領域中所有的道德問題,更不可能應對層出不窮的新的道德倫理問題。而美德是屬于個體內在的,即使在沒有外在的規范、制度約束的情況下,個體的美德也會指引其作出正確的價值判斷和道德行為。其次,片面強調對規范的遵守與服從會使人變成只會執行規則的機器,這是規范對人的異化,與現代社會所追求的人的全面發展目標背道而馳。相反,美德倫理是主體根據自己的德性做出的價值判斷和道德選擇,在其判斷和選擇過程中,個體自身同時獲得了情感上的滿足、精神上的愉悅和道德境界上的提升,實現了自我的發展。最后,規范倫理代表的只是道德的底線,對規范的恪守雖可避免道德的滑坡,卻無益于道德的提升,而美德倫理則代表了道德的方向,為道德提升提供了無限可能。對于現代醫學道德建設而言,若不設底線就等于沒有起點;若放棄終極就等于丟掉了本質。只有把美德倫理與規范倫理相結合,既堅守規范倫理,把守住醫德醫風的底線,避免醫德水準的滑坡,又弘揚傳統醫德的美德倫理,將外在規范內化為個體的道德品質,提升醫德境界,從而實現醫德醫風的根本改善[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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