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光熊
劉長福先生是中國二胡演奏藝術發展史上優秀的教育家、演奏家,他在二胡教學崗位上執教的五十年(1963~2013),正處在中國二胡演奏藝術演奏、教學、創作、學術研究發展的重要階段。他1963年從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畢業,走進浩瀚的內蒙古大草原(在內蒙古藝校任教),到1981年作為中國第一位二胡碩士研究生畢業,從內蒙教學轉為北京教學,在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的二胡教學中,教學成果豐碩,在二胡系統教學理念的實踐上,為中國二胡演奏藝術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劉長福先生現為中央音樂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音樂家協會二胡學會顧問委員會主任,中國音協劉天華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胡琴專業委員會副會長,中央文化部、中國音樂家協會主辦的國家級二胡比賽評審委員。說他是教育家,是他在執教五十年中培養了大量二胡演奏及教學人才,其中大部分已是藝術院團的青年演奏家和音樂院校的教學骨干,他的學生于紅梅、馬向華、朱江波、孫凰、唐峰、趙戈、劉揚、葉強、韓石等多次在國際、國家級賽事中獲得大獎,獲獎學生數量之多、獎次之高在全國二胡界名列前茅,這是直觀的教學成果的突出表現。五十年中他學術成果斐然,發表了大量具有訓練價值的練習曲;出版了《兒童學二胡入門》、《中國民族器樂曲博覽——獨奏樂曲(二胡、中胡、高胡)曲譜》(2000)、《二胡系統進階練習曲集》(2002)、《中央音樂學院海內外二胡考級教程》等教程專著,為一個歷史階段的二胡教材增加了新鮮血液;創作了二胡獨奏曲:《草原新牧民》(1975)、《塞外情思》(1990)、《杏花天影》,中胡協奏曲《懷念》(2000),高胡獨奏曲《瑤山雨》(2000)、《草原英雄小姐妹》,板胡獨奏曲《喜送豐收糧》、《山鄉節日》,這些地域風格鮮明的樂曲,豐富了二胡創作,有的作品為中國音樂留下了傳世的經典之作;1983年至今,很多學術水準較高的論文發表在中央音樂學院學報、音樂研究、中國民樂報、中國二胡報等國家級刊物上;由他提出并實踐的“以基礎技巧、應用技巧(含風格性技巧)和音樂表現為基本程序”的教學主導理論,為促進中國民族器樂的教學起到了引領和推動的作用;1992、1998、2000、2002年在香港,1994、2004年在新加坡,1996年在臺灣,1997年在韓國,2001年在西安,2004年至今在沈陽、包頭、太原、天津、哈爾濱、福州、呼和浩特、廈門、棗莊、東營等地的音樂學院、音樂院校及音樂廳,舉辦個人獨奏音樂會和系列講學活動。作為演奏家,他的演奏細膩、嚴謹、極具風格色彩,善于在舞臺上把握自己。他的音樂會演奏作品中,既有《雪山魂塑》、《長城隨想》三四樂章、《嘎達梅林》、《蘇武》等協奏曲,也有《草原上》《草原新牧民》《塞外情思》《秦腔主題隨想》《蘭花花敘事曲》《豫北敘事曲》《江河水》等地域風格作品,不斷示范自己對作品的詮釋與理解,深受各界人士好評。
劉長福先生50年教學歷程始終站在中西融匯的教學模式上,為劉天華學派的發展做出了貢獻。
談劉天華學派的形成與發展不能脫離歷史。上個世紀1924年二胡在北京大學音樂傳習所被確定為國樂課課程,劉天華擔任授課教師,從此二胡從一件漂泊在民間的樂器,第一次走入了高等學府的課堂,登上了高雅藝術的演奏大廳。劉天華創作的十首二胡獨奏曲和四十七首練習曲,第一次以中西融匯的藝術觀開創了中國高等藝術院校學院派教學的先河。談中西融匯,首先是劉天華藝術觀的直接體現,他的那句名言:“必須一方面采取本國固有的精粹,一方面容納外來的潮流,從東西的調和與合作之中,打出一條新路來”,集中代表了這條中西融匯的道路是有其淵源的。十大名曲和四十七首二胡練習曲借鑒西方小提琴、鋼琴的學習技法,結合中國傳統樂器琵琶、三弦、大擂拉戲等民間音樂的表現手段,產生了《光明行》進行曲曲式結構的新意,《燭影搖紅》節奏上從未有過的探索。抒情之作:《病中吟》《苦悶之謳》《悲歌》《獨弦操》的憤懣憂心,《月夜》《良宵》《閑居吟》的和諧與清雅,《空山鳥語》但聞鳥語聲的意境追求,反映了劉天華創作中所走的是一條中西融匯之路。尤其是四十七首二胡練習曲,第一次在演奏教學上進行了規范,以跳躍、級進的換把、換弦從技術上改變了民間一把頭、主音二胡與托音二胡的演奏狀態,擴大了二胡的表現力。歷史進入近現代二胡發展的第二個歷史階段,即建國后十七年和“文革”十年,在中西融匯的學術觀上,毛澤東主席提出了“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八字方針,這八個字本來就是中西融匯藝術發展道路上的指南,但受當時許多社會因素的干擾,高等音樂院校的教學并未完全進入按教學規律進行教學的運行軌道。“文革時期”傳統的二胡經典之作被稱為“封建糟粕”,誰過多接觸國外作品,誰就被戴上“修正主義”“資本主義”的帽子……高等院校學院派中西融匯教學的真正實踐,應當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中,在思想解放、隊伍壯大的前提下,走出了自己的運行模式,創造了二胡發展史上極其光輝燦爛的一頁。
縱觀不足百年歷史的二胡演奏藝術發展,在演奏技術上,中西融匯式教學模式的推進同時經歷了兩個不同色彩,是以中國式推進和中西融匯式推進交叉進行完成的。中國式的推進是以中國傳統、民間、地域風格作品為代表的,代表人物既有劉天華、華彥鈞、孫文明等,也有他們的直傳弟子儲師竹、陳振鐸、蔣風之、劉北茂等,還有演奏家、教育家團隊中的代表人物劉明源、黃海懷、閔惠芬、王國潼、魯日融、宋國生、趙硯臣、王永德、蘇安國、許講德、劉長福、朱昌耀、宋飛、周維、鄧建棟、于紅梅、劉光宇、胡志平等。演奏家、教育家團隊創作的極具地域風格的作品:《春詩》《梆子風》《山村變了樣》《金珠瑪米贊》《河南小曲》《秦腔主題隨想》《皮影調》《賽馬》《江河水》《戰馬奔騰》《山村小景》《喜唱豐收》《剪窗花》《草原新牧民》《翻身歌》《洪湖主題隨想》《蘭花花敘事曲》《江南春色》《蘇南小曲》《姑蘇春曉》《葡萄熟了》《一枝花》《豫鄉行》《椰島風情》《塞外情思》《秦風》《螞蟻》《大浪淘沙》等,創造了一個時代的輝煌。在中國式推進的過程中,劉文金先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創作的《三門峽暢想曲》《豫北敘事曲》,是傳統與現代融匯的最好典范,將二胡的演奏技術提高到一個更新的階段,是繼劉天華以后,在二胡發展第二個歷史階段創造的第二次飛躍。
另一個推進是中西融匯式的推進,中西融匯式的推進是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西學漸進的推進方式,是以前沿創作技法在二胡現代創作作品和移植作品的介入推動下,完成的演奏技法下的再革命。先有前輩人的畫龍點睛,中有移植作品教學、演奏的一峰凸起,再有職業作曲家大型二胡狂想曲、協奏曲、隨想曲、敘事曲的介入,推動了二胡演奏技術在時代催生下的迅跑,這場革命風暴的軸心,正是以中央音樂學院為圓心的全國高等音樂院校學院派在一個歷史時期中的教學實踐。歷史的留痕,很多都是在無意中形成的,當我們回首往事,重新評價他們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留下的東西已經造就了那個時代的重要座標。
中央音樂學院劉天華學派中西融匯教學模式的發展分為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畫龍點睛,可以遠推到上個世紀的1961年,王國潼老師(提前畢業留校才兩個月后)由蠟紙刻印五線譜內部傳練的《初級二胡音階練習》《二胡音階練習》《二胡快弓練習》三本教材,包括從單音開始直至各個調的音階和各種音程關系的琶音、模進,尤其是《二胡快弓練習》中第一次出現了《小天鵝舞曲》《拿破里舞曲》《月光變奏曲》《霍拉舞曲》《查爾達什》和《流浪者之歌》等移植作品,這些未正式出版的樂譜極大地提高了當時在中央音樂學院讀書的二胡學子的技術環境,有些人講:“你們這些七十歲左右的人在臺上的狀態為什么還可以?”我講過:“過去講是靠童子功,用現代語講當年我們也比過快,也瘋狂過。”再想起嚴忠宣老師讓我們演奏提琴曲《夢幻曲》,為了去找二胡在現代作品中的音色和達到左手滾揉技法的到位,藍玉崧先生的弟子孫奉中用跳弓演奏《流浪者之歌》最后一段快板引起的轟動,這些都是“文革”之前六十年代初的回憶了。“文革”后,聶靖宇先生的學生畢業音樂會演奏的《查爾達什》全曲、張韶老師1981年刊印在《二胡廣播教學講座》上的《流浪者之歌》全曲,直至我的同窗學友吳厚元先生創作的、姜建華老師首演的、二胡界代表人物王國潼、黃安源、宋飛、于紅梅等以各自理解詮釋的《紅梅隨想曲》的出現、胡登跳先生《A的隨想》、張曉峰及朱曉谷《新婚別》的創作等,都是前輩人在中西融匯的教學模式中留下的座標,是自1919年以來二胡近現代發展中,二胡界同仁經數十年拼搏留給這件樂器的寶貴財富。
中西融匯式的推進在第二個階段的特點,是移植作品在教學上的使用和舞臺上的展示,代表人物是劉長福先生的弟子馬向華演奏的、由劉長福改編的小提琴曲《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野蜂飛舞》和《無窮動》,孫凰演奏于川移植的小提琴曲《引子與回旋隨想曲》,王國潼先生的弟子嚴潔敏、王永德先生的弟子高韶青演奏的其移植作品《卡門主題幻想曲》,在教材使用上劉長福先生移植定譜的《a小調協奏曲》第一樂章、《春天》,嚴潔敏教授移植的《無窮動》,趙寒陽教授移植的《G弦上的詠嘆調》、改編的《敘事曲》,葉安卓移植的《沉思》,還有《E大調協奏曲》《帕格尼尼24首隨想曲》中的部分樂曲,為提高二胡演奏的技術狀態提供了優先的服務,移植作品的一峰凸起,教材上的大幅度運動,為擴大二胡演奏環境,為二胡創作及職業作曲家的參與提供了技術平臺。
二胡演奏中西融匯式推進的第三個階段,是職業作曲家大規模的介入。從劉文金的《長城隨想》《秋韻》《雪山魂塑》、二胡無伴奏套曲《如來夢》、關乃忠的第一至第五《協奏曲》系列、王建民的第一至第四《狂想曲》系列、高韶青的第一至第三《隨想曲》系列,還有劉學軒創作的《協奏曲》、鄭冰的《A商調式幻想曲》、盧亮輝的《貴妃情》、吳厚元的《竹韻》、金復載的《春江水暖》、何占豪的《莫愁女幻想曲》、梁云江的《江河云夢》等,把中西融匯的教學進程推進了成熟的始端。在這個創作教學互動的舞臺上,我們看見了那些在舞臺上叱咤風云的人物:閔惠芬演奏的《長城隨想》、鄧建棟演奏的《天山風情》《第一、第二、第三二胡狂想曲》、黃安源演奏的《第一二胡協奏曲》、于紅梅演奏的《第二二胡協奏曲》、宋飛演奏的《第三、第四、第五二胡協奏曲》、孫凰演奏的《雪山魂塑》、高韶青演奏的《隨想曲》系列、楊雪演奏的《協奏曲》等。后起之秀趙元春、段超、閆國威……直至今年舉辦的“大型作品對二胡演奏藝術的推動與發展”的音樂會上,宋飛連續三天一人演奏了三位作曲家的代表作品,這次慶祝執教活動的兩場專題音樂會,將這一實踐活動推向了高潮。這場革命的長途跋涉并沒有終止,仍在實踐之中,但可以斷言,中國二胡的健康發展必將在前沿技巧的高速推進中,最終完成與中國傳統美學的融匯,打造出立于東方之林,讓世界矚目的二胡演奏藝術。
(待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