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及其《詠懷詩》藝術生命的流傳

郁 慧 娟，曠 明 軍

(1.包頭師范學院 文學院，內蒙古 包頭 014030；2.東莞歐盛木業有限公司，廣東 東莞 523991)

一、左思對阮籍及《詠懷詩》的開掘與發展

左思是阮籍之后的又一位大詩人，其八首《詠史》詩凜凜有生氣，在詩風清靡的兩晉文壇上頗為出眾。由于《詠史》極富于內在的感發生命及語言上的張力，故被后世譽為“左思風力”[1](P354～361)。清人沈德潛在評價《詠史》時說：“不必專詠一人，專詠一事，詠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見。”[2](P109)名為“詠史”，實乃“詠懷”。左思有雄才高志，因出身寒門，在當時以門閥取人的社會背景下，不但無法施展理想與抱負，而且時時受到社會的壓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盵3](P30)《詠史》便是其抑郁不平之氣的外在表達。詩旨主要在于對混亂現實憤世嫉俗的反抗和對高拔的理想人格的追求，雖然只有八首，卻垂范千古，展示出一個內心豐富的左思，同時可以明顯地看到其中對于《詠懷詩》的接受與內化。

鐘嶸在《詩品》中評價《詠史》時說“文典以怨，頗為精切”[4](P9)。左思詩中充滿著對現實社會的激烈反抗，這一點同阮籍有著深刻的相似。阮籍《詠懷詩》“志在譏刺”源于社會的黑暗與混亂，左思亦源于對整個社會制度的強烈不滿，二者心靈與現實之抗拒皆是激烈的，心中內蘊著的苦悶亦是同樣的深沉。如《詠史》(其二)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苗。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籍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5](P301)

詩以郁郁之松和離離之苗起興，以二者極大的反差尖銳地諷刺了“世胄躡高位”的世道。左思一介寒士，有超世之才而由于門閥制度致其一生襟抱未開，他希冀能鉛刀一割，夢想能馳騁良圖，卻終究如馮唐，白首不見招。詩中左思個人的人生壓抑，苦悶與憤慨的表現同阮籍在《詠懷詩》中一樣的強烈。同時，左思在《詠史》中表現出對現實的情感也是絕望的?！暗貏菔怪唬蓙矸且怀?，左思認識到不合理的制度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借史詠懷，把對現實的痛心疾首轉化為激烈的反抗與批駁。但由于左思缺乏阮籍那種玄學上的修養，缺乏一種對宇宙人生的透徹觀照，故其《詠史》中缺乏一種歷史深邃的悲愴情懷，而阮籍《詠懷詩》正是以一種千古蕭條的遷世悲感掩飾住了個人對現實的激烈反抗。然而，也正是缺乏這樣一種內抑的情感，左思在反抗上更為激切，在《詠史》中表現出對于阮籍《詠懷詩》中主體形象塑造的充分開掘與發展。如《詠史》(其五)

皓天舒白日，靈景耀神州。列宅紫宮里，飛宇若云浮。峨峨高門內，藹藹皆王侯。自非攀龍客，何為欻來游。被褐出閶闔，高步追許由。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5](P304)

詩中對藹藹王侯之居極力渲染，又以“攀龍客”喻之，鄙薄與批駁是激烈的，同時與這些“攀龍客”相對照的是作者高蹈越世的高潔情懷和高拔不俗的人格品質?！罢褚虑ж饙彛闳f里流”，“振衣”與“濯足”已表現出作者的不與世同塵，而“千仞崗”“萬里流”更以一種高遠博大的境界給作者的主體形象賦予一種難以企及的高邁情懷，體現了左思對理想人格的向往與追求。王鐘陵先生在《中國中古詩歌史》中說道：“正是在對于獨立人格的追求上，太沖詩同嵇阮詩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6](P51)這種見解是深刻的。阮籍《詠懷詩》中的主體形象在其三十九“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那種表現早年濟世之志的詩中是很明顯的，由于后來這種濟世情懷的深層掩蓋，阮籍在主體形象的表現上便抹上了一層孤獨絕望的色彩。如《詠懷詩》其三十二(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以時光的巨大的流變感作為心理背景，企圖在一種無可奈何的心境中堅持著高潔的心性，追求一種不與世同塵的獨立人格，這與左思“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那種高蹈的人格理想之追求有著深刻的一致性。又如《詠懷詩》(其四)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遠路，不見牛馬車。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5](P276)

詩中主人公孤獨地置身于一個無涯荒涼的絕望世界之中，而這樣一種孤獨悲涼的主體形象在左思詩中同樣得到表現。如其《雜詩》

秋風何冽冽，白露為朝霜。柔條旦夕勁，綠葉日夜黃。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披軒臨前庭，嗷嗷晨雁翔。高志局四海，頹然守空堂。壯齒不恒居，歲暮?？?。[5](P308)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7](P264)此詩以蕭勁之秋景起興，表現了左思對于時光流逝，壯志難伸而頹然老矣獨守空堂的生命悲慨。詩人的主體形象志高而處孤，與阮籍《詠懷詩》(其四)中表現的獨處天涯之絕望中的主體形象有著內在的一致性。

二、顏延之與蕭統對阮籍及《詠懷詩》的接受與流傳

顏延之是一位生前榮耀而身后寂寞的廊廟詩人，他對阮籍及《詠懷詩》的接受主要表現在所作《五君詠》中對于阮籍的生存方式及內心痛苦的深切體認和對阮籍人格的高度贊揚上?！段寰仭返谝皇准丛伻罴?，其詩曰：

阮公雖淪跡，識密鑒亦洞。沈醉似埋照，寓詞類托諷。長嘯若懷人，越禮自驚眾。物故不可論，窮途豈無慟。[5](P344)

清人劉熙載在《藝概·詩概》中說“顏延之《五君詠》似傳體”[6](P580)，誠然。詩中對于阮籍平生之行事作了高度而準確的概括，并且深入到阮籍的內心世界，揭示了阮籍在“沈醉”、“寓詞”、“長嘯”、“越禮”的背后隱藏著深層的孤獨傷痛，最后以“窮途慟哭”將阮籍作為一個痛苦靈魂之象征定格下來。顏延之對于阮籍的行為是積極肯定的。其實，顏延之所作《五君詠》更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塊壘之作。據《宋書·顏延之傳》記載：

延之好酒疏誕，不能斟酌當世，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務當與天下共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甚激揚，每犯權要。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闭可詈扪?，言于彭城王義康，出為永嘉太守。顏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8](P1893)

可見，顏延之亦是一個性情激憤、反抗現實之士，并且“好酒疏誕”，這同阮籍頗為相似。同樣的，阮、顏二人皆與世不遇，命途多舛。故而，顏延之對阮籍的心跡能產生深層的共鳴，顏延之在阮籍身上找到了一種心靈的慰藉和止泊之所。同時，對阮籍的人格亦表現出高度的贊揚。他所選取的《五君詠》中排斥了人格平庸的山濤、王戎，而在“五君”中，阮籍又位居第一，顯然，顏延之對阮籍的人格是高度贊賞的。

顏延之對于阮籍及《詠懷詩》的流傳亦功不可沒。由于與阮籍在現實世界和人格理想上有著內在的契合，顏延之對《詠懷詩》亦有著深刻的見解。在李善注《文選》中引顏延之評《詠懷詩》語曰：“嗣宗身仕亂朝，?？诸倦y謗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譏刺，而文多隱蔽。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盵9](P208)顏延之“以意逆志”，“知人論世”，將《詠懷詩》主旨歸結為“憂生之嗟”和“志在譏刺”，將其藝術特質歸結為“文多隱蔽”，“百代之下，難以情測”。這樣的見解在顏之前未曾有過，而在他之后的歷代詩評家皆對此予以肯定和發揚。同時，據記載，顏延之還是第一個給《詠懷詩》作注的人，其注雖簡，但吸引了文人和批評家們對阮籍及《詠懷詩》的深切關注。

顏延之在阮籍及《詠懷詩》中找到了心靈的止泊之所，并且在對于阮籍和《詠懷詩》藝術生命之流傳方面貢獻甚大。

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在阮籍及《詠懷詩》的接受與流傳上同樣十分重要。蕭統編纂的《文選》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詩文總集。其選錄標準十分嚴格，《文選·序》中曰“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故與乎篇什，雜而集之?！晃倪x。”[3](P330)。其中選錄阮籍的《詠懷詩》達十七首之多，一方面顯示了蕭統對阮籍及《詠懷詩》的積極肯定，在更深層的方面來說，還顯示出阮籍《詠懷詩》的藝術生命在蕭統身上的延續。從《梁書·昭明太子傳》來看，蕭統作為梁武帝之子，處在一個皇室政治斗爭的中心，對于其父深懷畏懼，在其短暫的三十一個春秋中，始終生存在一個憂苦的陰影之下。同時，蕭統對生命亦有深情的眷戀，據《梁書·昭明太子傳》記載，其母終時，蕭統“水漿不入口，每哭則慟絕”[10](P167)，又“體素壯，腰帶十圍，至是削減過半”[10](P167)?？梢娛捊y在生存境遇和生命意志上同阮籍有著內在的一致。故而，蕭統選阮籍《詠懷詩》之多既是其文學標準的體現，亦是與阮籍藝術生命的共契。

《文選》流傳甚廣，影響甚大，梁以后，已為千金之寶，隋唐以來，《文選》更備受文人批評家推崇，形成了“文選學”。《文選》中所選詩歌在后世文學中亦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阮籍在《文選》中的極受重視不能不引起后世文人的極大關注，這也促進了阮籍及《詠懷詩》的藝術生命在更廣闊的時空中得以流傳。

三、陳子昂對阮籍及《詠懷詩》的接受與突破

陳子昂與阮籍所處的時代背景截然不同，但二者皆有濟世之心，并且陳子昂的濟世情懷更為強烈。在濟世不能的痛苦的心靈體驗與譏刺現實的激憤心理上，陳子昂與阮籍有著相通之處，這使得陳子昂對阮籍產生深層的接受，由于性情與時代氣息的感染，陳子昂對《詠懷詩》的接受又有所突破。

陳子昂對阮籍及《詠懷詩》的接受首先源于二人皆有濟世之心。如陳子昂《感遇》(其三十五)*文中陳子昂詩均出自彭慶生《陳子昂詩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此詩是陳子昂親臨沙場之作，表現了詩人積極進取的壯偉情懷，詩中梗概而多氣，有似建安。且此詩與阮籍《詠懷詩》其三十九(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頗有相似之處，說明陳、阮二人都有著建功立業的激昂人生追求和濟懷天下的崇高品質。然而陳子昂卻懷才不遇，其濟世之壯懷受到壓抑。據記載，陳子昂是一位有奇氣的才士，曾當眾碎琴散發文章名揚京城，23歲時及第進士，深受武后賞識。然而，武后時期，時代矛盾錯綜復雜，子昂積極入仕，濟懷天下，卻與武后政見相悖又不肯明哲保身，常常是直言上諫，顯個性，露鋒芒，終見忌于武后。仕途的受挫，人生的失意，使陳子昂產生強烈的身世之哀，如《感遇》(其二)云：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詩人以秀美幽獨之蘭若的獨自凋零、搖落于秋風中自況，悲嘆自己年華之流逝，理想之破滅。而我們熟悉的阮籍《詠懷詩》中如桃李、芳草、嘉木等等意象無不感染上一種悲涼的情懷，成為一種生命的興發感動，于此我們看到了陳子昂對它的深刻接受。在世事變遷、理想幻滅的生命痛苦的情感體驗上，阮籍成為了一個象征性的生命體，他借以遣懷的意象亦具有了一種自為的心靈感懷，這不僅使得滿懷郁結的陳子昂從中找到一個心靈的交流者，亦找到了一種心靈自遣的方式。

陳子昂對阮籍的接受還源于對現實社會的激烈抗拒。在創作上我們知道阮籍有許多表現對黑暗現實的激憤之作，如《詠懷詩》其十六(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其六十七(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阮籍之譏刺是激憤于內而于外則隱蔽不露，陳子昂于此卻是鋒芒畢露了。政治人生中的受挫遇禍使他認清了武后政權的黑暗與恐怖，陳子昂于是便將滿腔的政治熱情轉化為對現實的揭露與針砭。如《感遇》(其四)

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吾聞中山相，乃屬放麑翁。孤獸猶不忍，況以奉君終。

詩人用兩則對比鮮明的歷史故事來借古諷今，陳沆在《詩比興箋》中說此詩是“刺武后寵用酷吏淫刑以逞也?！盵11](P103)陳子昂對當時朝政的殘忍與奸詐，十分憤慨，明眼人一讀此詩便能明其寓意，詩風銳利刻毒，鋒芒畢露。與阮籍譏刺現實的激憤之作相比較，陳子昂詩歌的內涵更加深廣。如《感遇》(其二十九)

丁亥歲云暮，西山事甲兵。贏糧匝邛道，荷戟爭羌城。嚴冬嵐陰勁，窮岫泄云生?；钑藷o晝夜，羽檄復相驚。拳跼競萬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聞道泰階平。肉食謀何失，藜藿緬縱橫！

此詩既表達了陳子昂對大權在握的政要的憤慨，如“肉食謀何失，藜藿緬縱橫”，而且抒發了對武則天的不滿且語帶嘲諷，如“圣人御宇宙，聞道泰階平”，更為難能可貴的是，詩中描寫了普通士卒的艱辛困苦，忍受的驚恐凄楚，如“拳跼競萬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在這首五言古詩里，從炙手可熱的政要到至高無上的女皇都難逃陳子昂凜凜正氣的一一批判，我們亦可以從中看到一個真心真意地同情黎庶而忘記了自身一切名利禍福的至高至潔的陳子昂。阮籍對現實之抗拒表現的孤憤慘絕，而陳子昂則是凜然不懼，負氣敢言，并將筆觸伸向了社會底層且全然沒有悲涼之感，這無疑將阮籍反抗現實之精神推向了一個更高的層次。清人葉燮在評陳子昂詩時曰：“尚蹈襲漢魏蹊徑，竟有全似阮籍《詠懷》之作者，失自家體段?！盵12](P858)此解恰恰道明了陳子昂對阮籍及《詠懷詩》深刻接受的關系，表現為陳子昂之《感遇》在心靈感懷與貶刺現實上與阮籍《詠懷詩》確實有深刻的相似之處。然而，葉燮所言“失自家體段”，我以為過矣，《感遇》對《詠懷詩》是有所發展的。陳子昂畢竟生活在大一統的唐朝，詩中擺脫了阮籍詩中無法化解的愁苦郁結，感染上了大一統時代氛圍中的浩氣與壯懷。雖然，《感遇》同樣內蘊深邃，但已經不像阮籍《詠懷詩》那樣“千載之下，難以情測”，“厥旨淵放，歸趣難求”了，特別是其中的現實激憤之作尤有一種畢露的鋒芒。同時，《感遇》將阮籍深掩了的濟世之心強烈地表露了出來，而且將目光投注到普通平民身上，對他們痛苦的生活境遇寄予深切的關注和同情。如此一來，陳子昂發展了“詠懷詩”，使“詠懷詩”的世界更加豐富，境界更加開闊。

四、陳子昂以后阮籍及《詠懷詩》的流變

阮籍及《詠懷詩》藝術生命的延續絕非止于陳子昂，在陳子昂之后還有更為廣闊和深層的開拓。如浪漫主義的高峰——李白，杜甫評其曰“痛飲狂歌空度日”[13](P36)，在生存方式上李白繼承了阮籍的精神。同時，李白所作的五十九首《古風》以隱曲的筆法針砭現實，與《詠懷詩》的“寄托遙深”一路。又如北宋蘇軾，一皮囊不合時宜，內心如飄渺之孤鴻，常有孤獨無依之感，亦嘗患嘆自己“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掛口，莫夸舌在齒牙牢，是中惟可飲醇酒。讀書不用多，作詩不須工，海邊無事日日醉，夢魂不到蓬萊宮?！盵14](P225)再如清末曹雪芹，以“夢阮”自號，其友人以“步兵白眼向人斜”稱贊曹雪芹不與世同塵的狂傲態度。同時其千古名著《紅樓夢》中多次提到阮籍，書中主人公賈寶玉身上亦體現著阮籍癡狂的精神，且全書意境朦朧，寄托遙深，激起后人無數猜測，恰似《詠懷詩》之“寄托遙深”，“難以情測”。[15]

阮籍《詠懷詩》內蘊深邃，每一代的文人皆有所開掘，而這種開掘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同的。唐之李白在“痛飲狂歌”的背后隱藏著的是整個唐代士人個人人生價值的積極追求與難以實現的精神苦悶；宋之蘇軾對阮籍的欽羨體現的是一份宋代士人對人生困境的清醒認識與優游決斷的智慧；而清末曹雪芹對阮籍之皈依則暗含著整個時代走向沒落的精神巨痛。

當然，以上也只是略舉數例證明阮籍及《詠懷詩》的藝術生命在陳子昂之后的流變，其實，文學史中還有更多的人在延續著這份藝術生命，如李商隱、秦少游、夏完淳、蒲松齡等，而在現代，文學巨匠魯迅先生亦深受阮籍的影響，其作品中眾多的孤獨者、絕望者和反抗者在精神氣質上與阮籍都有極為相似之處。

可以這么說，阮籍及《詠懷詩》已經成為一種象征性的文學語碼寫進了中國文學史，文中只是對其流變略作勾勒，實際上，阮籍及《詠懷詩》內蘊之深、之厚、之廣，引起了眾多文人對它的接受，而后世詩文對其不間斷的內化與新變，共同推動著阮籍及《詠懷詩》藝術生命的延續。

五、結 論

文學史已經證明阮籍及《詠懷詩》藝術生命之存在，而這種存在亦是其自身價值的體現，這種藝術生命已經不斷地延續了數千年，而在今后也還將不斷地延續下去。特別是在現代，人文精神衰落，社會瞬息萬變，光怪陸離，許多人感受到空前的孤獨、焦灼、恐懼和絕望，同時與之相伴隨的還有理想與價值的喪失，面對著現代社會的四面楚歌，他們無所適從。阮籍及《詠懷詩》所蘊含著深邃的生命本質有著深刻的人文關懷，在今日依然閃爍著堅韌的光芒，這將感動著彷徨的世人，并給予世人一份存在的勇敢、堅強和智慧,讓世人學會如何在痛苦中變得剛韌，如何在迷茫中恪守信念，又如何在對欲望的殘酷追逐中維護生命與人性的高貴。這樣，阮籍及《詠懷詩》藝術生命的流變和影響必將久遠，甚至永恒，而且這樣的事實已經發生，堅信阮籍及《詠懷詩》藝術價值的傳承正未有窮期！

[1]葉嘉瑩.漢魏六朝詩講錄[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2](清)沈德潛編.古詩源[M].長沙：岳麓書社，1998.

[3]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4](清)何文煥輯.歷代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篇第二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6]王鐘陵.中國中古詩歌史[M].蘇州：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

[7]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一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8](梁)沈約等撰.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3.

[9](晉)陳壽撰.三國志[M].(宋)裴松之注.長沙：岳麓書社，2006.

[10](唐)姚思廉等撰.梁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3.

[11](清)陳沆.詩比興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2]陳伯海主編.中國歷代唐詩評論選[M].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3.

[13](清)仇兆鰲注，秦亮校點.杜甫全集(卷一)[M].北京：珠海出版社，1996.

[14](宋)蘇軾著.蘇軾詩集合注[M].(清)馮應榴輯注，黃任可，朱懷春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5]曹立波.阮籍與《紅樓夢》的影響舉隅[J].紅樓夢學刊，19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