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嬰島”的尷尬

/周昕

一張嬰兒床、一個保溫箱、一臺冷暖式空調，這應是世界上最小的“島嶼”。“嬰兒安全島”，這一新鮮事物正在越來越多的城市出現，圍繞它的利弊也引發了新一輪的爭論和探討。

棄嬰問題總是牽動著社會神經。據2010年發布的《中國兒童福利政策報告》顯示，我國每年大約有10萬名兒童被遺棄，大多數為殘疾兒童或女童，其中絕大部分是棄嬰。

2013年7月，民政部下發《民政部辦公廳關于轉發中國兒童福利和收養中心開展“嬰兒安全島”試點工作方案的通知》，要求從2013年8月起至2014年12月底在全國開展“嬰兒安全島”試點工作。此后，南京、西安、廈門、哈爾濱等城市都設立了“嬰兒安全島”并投入使用，而深圳、杭州等城市也將在2014年設立“嬰兒安全島”。

其實，早在2011年6月，石家莊市就率先開展了“嬰兒安全島”試點工作。然而，從“棄嬰島”開始的那天起，輿論對它的爭議就未曾間斷過。這讓原本出于兒童生命至上考慮的人性化之舉，也步入了尷尬的境地。

是保護棄嬰還是變相鼓勵遺棄

2011年6月1日，河北省石家莊市兒童福利院在全國率先創建“棄嬰島”，旨在避免嬰兒被棄街頭荒野，以及由于不能被及時發現而遭受“二次傷害”。

石家莊市兒童福利院院長韓金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他們的工作實踐中，發現很多家庭把孩子遺棄在街頭巷尾、公園、廁所等偏僻的地方。

“冬天這些孩子很多已經被凍得奄奄一息，甚至凍死。夏天則貓狗啃咬，有些孩子已經被咬掉耳朵、鼻子，慘不忍睹。這樣的現狀，使我們產生建立‘嬰兒安全島’的設想。”韓金紅說。

在我國，遺棄嬰兒屬于違法行為，也為社會道德所不容。正因如此，遺棄嬰兒的父母在遺棄時通常選擇較為隱蔽的方式或不易發現的地點，這就使這些嬰兒很有可能受到雨、雪、凍、熱以及動物咬嚙等“二次傷害”，或是因為發現、救助不及時而使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嬰兒安全島”的建立為遺棄提供了固定的場所。島內適宜的溫度、濕度與氧氣，也為棄嬰提供了安全的屏障，而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也可以及時救治那些重病棄兒。

“面對一個被遺棄的鮮活生命，如果不及時進行救治，任何質疑都將是蒼白的。”韓金紅表示，以往被發現的棄嬰存活下來的不到一半，而“嬰兒安全島”設立兩年多時間里接收的棄嬰，約有60%能夠存活下來。高燒、外傷和肺炎等這些棄嬰常遇到的傷害，很少出現在安全島里的孩子身上。部分病殘兒童因救助及時，患病程度也得到減輕。

不過，質疑“棄嬰島”的聲音也不絕如縷。有人認為，棄嬰是違法行為，設置專門接收棄嬰的設施，鼓勵了不負責任的人做不負責任的事，會變相縱容棄嬰行為，甚至可能導致棄嬰數量增加。

也有一些人認為，政府一方面打擊制裁遺棄行為，一方面官辦性質的福利機構又接收棄嬰，這給人一種“左右手互搏”的感覺，存在倫理上的悖論。中國兒童福利和收養中心國內收養部主任冀剛也直言不諱：“‘棄嬰島’推廣的最大困難可能是來自社會上的看法。”

事實上，南京市兒童福利院的“棄嬰島”自2013年12月10日啟用以來，所接收棄嬰數量驟然增加，這也從一個側面證實著人們對“棄嬰島”變相鼓勵遺棄嬰兒行為的擔憂。從2013年12月10日—20日短短的10天時間里，該院共接收了25名嬰兒，其中與“棄嬰島”有關的就有19名。“這個數字，比平時多了不少。”南京市兒童福利院院長朱洪坦言。

更讓人吃驚的是，在“棄嬰島”僅僅啟用了一個多小時后，就收到了一名棄嬰。隨后幾日，更有來自山東、河南、安徽的父母將孩子送到這里。廈門兒童福利院在啟用了“棄嬰島”的兩天內，也收到了4名棄嬰。

“設立‘嬰兒安全島’，我認為不是很合適，可能會導致肆意棄嬰現象發生。會讓人感覺棄嬰有地方去，一些人就會將孩子送過去。這對計劃生育政策的執行，對父母履行法律義務等都不利。”廈門市人大常委會委員、民盟廈門市委副主委朱獎懷如此表示。

棄嬰如何進入正常救助程序

隨著社會的進步以及生育觀念的改變，如今因性別等原因被遺棄的嬰幼兒已經極少，被遺棄的多為殘疾或患有先天性疾病。如廈門“棄嬰島”兩天內接收的4名棄嬰，皆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

在福利院的殘障兒童，可以通過當地財政或者是民政部的“明天計劃”來接受免費的矯治手術。然而，福利院雖然能為他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以及治療康復的機會，卻仍比不上家庭的溫暖。

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尚曉援教授曾呼吁：“千萬不要把兒童集中到兒童福利院或者孤兒院里。”她認為，兒童最好在家庭里成長，在孤兒院成長的孩子往往缺乏安全感，適應社會的能力也比較差，對孩子的健康發展不利。

2010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于加強孤兒保障工作的意見》，其中明確提出，積極拓展家庭寄養和依法收養渠道。然而，收養門檻高，政府救濟力度不夠，仍是橫亙在個人收養面前的一道“坎”。

我國收養法在制定之初，就對個人收養的條件做出了嚴格的規定，收養辦理手續非常繁瑣，這讓一些有收養意愿的家庭望而卻步，甚至出現了一些“非法收養”的情況。2013年初河南蘭考縣的那場大火，吞噬的不僅僅是7名被棄孤兒的生命，也燒出了民間收養的困局。

有專家指出，修改收養法，合理降低個人和社會機構收養孤兒的條件，加大對收養孤兒的個人和社會機構的支持和監管力度，是形成合力，保護被棄孤兒生命權、發展權的有效措施。

目前，我國的兒童福利制度是由中央和地方財政共同承擔，要求確保社會福利機構供養孤兒最低養育標準為每人每月不低于1000元，社會散居孤兒為每人每月不低于600元。然而，各地經濟發展水平的差距極易導致公民享受的基本權利的差距，仍有許多散落在民間的棄嬰、孤兒由于各種原因未能享受保障。上海大學中國社會轉型與社會組織研究中心教授顧駿指出，國家完整履行對孤兒的福利保障責任，將會大大激發公眾參與收養孤兒的積極性。

據悉，在瑞典等發達國家，公民收養殘障兒童，醫療和康復方面費用基本不需要收養家庭承擔。此外，政府還有相應的補貼及稅收優惠等措施，孩子母親可以專職在家帶孩子。

雖然在降低收養條件、完善政府保障制度等方面有助于激發民間收養的積極性，但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國社會工作研究中心副主任童小軍指出，更為令人擔憂的一個現實是，兒童作為一個獨立的權利主體，沒有一個專門針對這個群體的綜合且具有操作性的福利和保護政策。“對于未能進入福利院接受國家庇護的兒童而言，保護制度完全空白。”童小軍說。

用什么消減“棄嬰”現象

不可否認，棄嬰問題古今中外普遍存在。有人認為，對于那些鐵了心要棄嬰的父母來說，他們不會因為沒有“棄嬰島”就不棄嬰，而對于那些絕對不會棄嬰的父母來說，也不會因為有“棄嬰島”就去棄嬰。“棄嬰島”的設立只是底線性的補救措施，并不是最終的解決辦法，要減少棄嬰現象，必須從源頭上加以遏制。

其實，棄嬰事件屢屢發生的背后，是我國每年80萬至120萬名缺陷兒的出生。有關報道指出，我國是出生缺陷高發國家之一，平均每30秒就有一名缺陷兒降臨，其中30%至40%的患兒在出生后死亡，約40%將成為終生殘疾。因此，有專家呼吁，降低嬰兒出生缺陷率是減少棄嬰現象的治本之策，而積極鼓勵婚前體檢和孕前健康檢查，是減少嬰兒出生缺陷的最好辦法。

自我國新婚姻法取消強迫性婚檢之后，各地婚檢率大幅下降。與此同時，流動人口管理不到位、群眾認識不足又成為基層推廣孕檢的現實難題。有評論指出，有關部門除了繼續在加大孕檢宣傳力度、普及健康孕育知識上下功夫之外，還應積極探索并建立某些遺傳性疾病的免費孕檢機制，從源頭上遏制棄嬰現象的發生。

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屈學武指出，棄嬰現象是復雜的社會問題，涉及民生、醫療、社會保障等方方面面，要在計生監測、醫院跟蹤記錄、社會福利等方面加大投入。據悉，不少父母之所以出此下策，正是因為對患有疾病的子女無力醫治。

“要真正減少棄嬰現象，國家還要首先完善醫療保障體系，特別要加大對殘障兒童的救助，讓處于困境中的家長，不再邁出這悲劇的一步。”朱洪建議，亟須建立兒童大病救助機制，將殘病兒童的治療費用納入醫保報銷范圍，逐步提高報銷比例。此外，政府與社會組織也應加緊多設立針對殘病兒童的專項基金，在及時救助的同時加大幫扶力度，為這些困難家庭解決經濟上與生活上的現實難題。

另一個事實是，我國刑法規定，遺棄嬰兒構成遺棄罪，可處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但在真正的執行過程中，受到懲罰的情況并不多，司法機關即使找到孩子的父母，也多以批評教育為主，極少使用有期徒刑，遺棄罪的警示效用并不明顯。

對此，一些法律人士建議，司法機關應出臺規定，對于具有一定經濟能力卻仍然遺棄孩子的父母，采取一定經濟性追懲手段，或將其納入社會失信名單等。“比如，要求構成遺棄的家長按情況繳納一筆類似社會撫養費的費用，上繳財政或專門的基金，用于孤兒的養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