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福榮
(長江師范學院烏江流域社會經濟文化研究中心,重慶涪陵408100)
試論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
彭福榮
(長江師范學院烏江流域社會經濟文化研究中心,重慶涪陵408100)
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的體裁以詩歌為大宗,散文次之,詞有少量作品傳世,題材較為全面,反映了重慶土家族文人文學在明清時期的水平和成就,實現了從客籍而本土的轉移;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作家亦曾結集作品,其集惜多不傳。
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
元明清等朝的土司制度體現了國家對少數民族的統(tǒng)治權威,中央政府注重民族地區(qū)的中原文化傳播和學校教育,借以加強思想控制和不同民族的文化認同與國家認同。“土官應襲子弟,悉令入學,漸染風化,以革頑冥。如不入學者,不準承襲。”[1](P8649)重慶土家族土司在國家經略西南等民族地區(qū)、維護封建統(tǒng)治及抵抗?jié)M族軍隊等方面發(fā)揮過重要作用,亦通過崇儒興學等推進中原文化傳播和學校教育發(fā)展。
土司文學是指元明清等朝西南等地各族土司及家族成員創(chuàng)作的文學,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成就不菲。“土司文學主要是詩人詩作,是土司制度的附屬產物。西南等民族地區(qū)涌現出代不乏人的土司文人”,他們在獨特自然人文環(huán)境的熏陶下,不斷吸收漢文學的藝術營養(yǎng),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對漢文化傳播、民情風俗改造和社會經濟發(fā)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2]明清兩代,“在詩文創(chuàng)作上較有成就的南方少數民族土司,主要有云南麗江納西族木氏土司、云南姚州彝族高氏土司、云南寧州彝族祿氏土司、湖北容美土家族田氏土司和四川酉陽土家族冉氏土司。”[3](P301)因中原文化傳播和崇儒興學的影響,石砫、酉陽等地的歷代土司及家族子弟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文學作品,重慶土家族文人文學真正實現了從客籍而本土的轉移,集中展現了重慶土家族文人文學的成就和水平,值得深入研究。
自元而清前期,重慶土家族聚居地區(qū)為三大土家族土司統(tǒng)治:一是以今重慶石柱為中心的石砫土司,由馬氏、陳氏和冉氏構成;二是以今重慶酉陽為中心的酉陽土司,地方統(tǒng)治權力由冉氏家族掌控;三是以今秀山縣為中心的秀山土司,地方統(tǒng)治權力分散在楊姓四個家族。整理有關史料,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作者如下簡表。

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作家簡表
在重慶土家族土司中,石砫土司陳氏、冉氏和秀山土司楊氏等的文學成就少被提及,而陳氏在元代曾有土司出身進士而應有文藝修養(yǎng)。《石砫廳志·承襲志》記載:石砫土司陳氏“高惠子世顯,先登元至正乙未科進士,官萬州牧,明初投誠。”[5]石砫陳氏土司或掩于馬氏土司,或因“皆奉調有戰(zhàn)功”而荒廢文學。冉氏土司入石較早,僉事職不顯且傳承不明,亦無文學作品流傳。秀山楊氏土司或疲于征伐而不事文學,《秀山縣志·土官志》云“地方千里,溪洞蟠紆。夫山川之氣猶閟,詩書之澤未通”。秀山楊氏家族在土司時期有科舉文人,明萬歷舉人楊通沾曾從征水西有功而被授柏楊營總兵,晚年“結廬黃牛山下,讀書自娛”;萬歷舉人楊燫曾任宜章、淳化縣令及籣州知州,“還邑梅省親,居宅在青岡林,舊饒竹樹川源之勝,吟詠自適意翛然也”,其崇禎三年(1630)《絕命詩》①云“外寇橫臨日,惟懷抗節(jié)誠。忠肝原不死,壯志恐偷生。鳳關殊恩重,鴻毛此命輕”,頗懷壯節(jié)。
重慶土家族土司家族能文善詩者代不乏人,推動了重慶土家族文人文學由客籍文人而本土作者的轉移。石砫土司文學的作者主要有秦良玉、馬宗大等土司和馬湯、馬斗火彗等土司舍人。因父親明貢生秦葵的悉心教育,秦良玉深通韜略和文藝,雖僅存《固守石砫檄文》等作,但《明史》、《四川通志》等多種史料的《秦良玉傳》均稱其“通詞翰,儀度嫻雅”。“由于忙于軍務和缺乏自覺的文學意識,石砫馬氏土司及其族人并沒有能將秦良玉的作品加以收集和整理,故《石砫廳志》、《補輯石砫廳志》的秦氏本傳均稱‘其詩文亦焚毀無傳,《芝龕記》所載皆偽撰。”[6](P333)宣慰使馬宗大系石砫馬洪裔長子,“自幼好學,能文善琴,工詩畫”②,常與長洲張清夜、漢陽彭鶴年等名士交游,散文有《顯英王廟記》,詩歌有《九日登西山古詩》、《詠僧舍美人蕉》、《游石峰寺》等,具有較高文才。馬光仁曾整理歌詠秦良玉的詩歌并作《太保祠匯刻名詩碑記》,和清乾隆石砫同知王縈緒交游,有《和王縈緒賞二所亭梅花詩》和《乾隆戊寅詠仙崖古跡》等詩。另馬千乘有《獄中告族書》,馬祥麟“胸羅經史,能詩文善書”,馬洪裔“日與舍人馬壽昌、嵋山化成以及文人好學者談論詩文為事”;“子光裕、猶子光裁、孫孔昭皆善書能詩,兼工圖章琴棋,秉家訓也。”[7]馬斗火彗系清初貢生,《石砫廳鄉(xiāng)土志》第一冊“歷史·第四十六課:黃星博學”條稱其“聰明穎悟,博極群書,尤工詩,才名震巴蜀。時川中士夫多避亂來廳,斗火彗與黃近朱銓部、廖廻瀾侍御、李卓進士諸名人結社琢磨,學益進。居獅子埠菊園中,嘯歌弦誦,不求仕進,所著有《竹香齋詩集》,人多誦之。”[8]馬斗火彗與文人結社唱和而“詩律愈細”,有《搏風社稿》、《荒草稿》、《潑墨吟》等集,后匯為《竹香齋詩集》。馬氏詩文因子孫式微而大量失散,王縈緒后僅搜得九十余首詩歌成《竹香齋拾遺詩稿》,惜輯本今不存。馬斗火彗散文見《補輯石砫廳志·藝文志》,其《八景詩序》云其創(chuàng)作目的:“非敢流連景物,炫美飾情,亦曰藏名山,傳其人,聊為徵文考獻者一助耳。若夫興懷忠孝,景仰前賢,與夫維風范俗之旨,皆隱約于其中”。酉陽冉氏土司文學的作者主要有冉云、冉儀、冉元、冉御龍、冉天育、冉奇鑣和冉舜臣等,與土司早興文教有關。“明永樂三年(1405),土司冉興邦辦司學;明萬歷三十三年(1605),冉躍龍襲宣撫使職,首建‘庠宇’(學校),土司和冉氏子弟入學讀書,提高了土司的素質和冉氏子弟的文化水平,培養(yǎng)出了冉氏的秀才,舉人、進士等高素質人才,出現了冉天章、冉天育等土司詩人,還編匯了詩集刊印出版。”[9](P293)冉云“幼好文翰,嫻吟詠”;冉元“通經義,能文章”,喜歡“訪元山水覽勝留題”;冉天育“幼業(yè)儒,精文翰”;冉奇鑣“吟詠詩酒,修理譜牒”;冉永沛與入酉文士“相與吟詠詩歌。”[9](P218-230)另《酉陽土家族冉土司家譜·忠孝譜·忠孝世家傳》記載:“(冉)儀生玄……訪玄山水之間。每經過形勝之地,著有題詠。”[10]“冉天育長于七言律詩和絕句,也工詞作,其軍旅詩氣魄雄渾而悲壯,讀之讓人回腸蕩氣。冉奇鑣善五言格律,所傷春悲秋之作,稍遜其父文勢。”[11](P77)《酉陽縣志》亦載:“冉奇鑣……早年曾著《玉樓詩卷》,惜散失無存。其《擁翠軒詩集》曾付刻,南明相國文安之作序,后杜同春重刻。”[12](P483)
因時間流逝及結集不力,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作品頗多散逸,“冉氏佳作,美不勝收,全載《蟪蛄聲》一冊。但其書今逸,不獲多覯。茲錄得一鱗片甲,略而不缺耳。”[10]另“石砫土司文人缺乏自覺的文學意識,不能及時整理、結集族人的文學作品,造成或‘詩文亦焚毀無傳’,或‘詩亦無集’而湮沒無聞的格局。”[6](P184)馬光仁《太保祠匯刻名詩碑記》稱謳歌秦良玉的詩作“百余年來當盈箱充篋”,但清乾隆年間“集所見名流諸什,合公詩得二十章”。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以詩歌為大宗,散文次之,有少量詞作,反映了重慶土家族文人文學在明清時期的水平和成就。
元明清是我國古代文學的調整、總結和復興時期,“一方面是元明以來新興的小說、戲曲,入清之后依然蓬勃發(fā)展,另一方面是元明以來已經呈現弱勢的詩、古文,乃至已經衰落下來屈居于配襯地位的詞、駢文,入清之后又重新振興起來。舉凡以往各代曾經盛行過、輝煌過的文學樣式,大都在清代文壇上占有一席之地。”[13](P242)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的詩歌有古體和近體兩類,律詩約占總數的88%。整理《酉陽直隸州總志·藝文志》等文獻,冉氏土司文學的作者創(chuàng)作了60首詩歌,其中律詩35首、絕句18首、古體詩7首。石砫馬氏土司文學的詩歌統(tǒng)計如下表:

石砫馬氏土司存詩體式統(tǒng)計表[6](P178)
相對明清散文的小品化和美文化發(fā)展,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的散文成就并不可觀。酉陽土司文學的散文主要有山水游記、器物銘文和親友書信等,如冉舜臣《飛來山記》、《留霞洞記》與冉維屏《大酉洞題記》等。銘本指刻錄于器物以志不朽的文體,“凡所建造皆記其年時,此銘之起也”[14],如冉儀《銅鼓銘》、《霞峰寺鐘銘》和《崇圣禪寺鐘銘》等。書信長于記事傳情,如冉奇鑣《與沛生叔書》等。石砫土司文學的散文內容真實而情感充沛,對了解石砫變遷和土司功過有重要價值。秦良玉《固守石砫檄文》稱:“本使以一弱女子而蒙甲胄者垂三十年,上感朝廷知遇之恩,涓埃未報;下賴將士推戴之力,思其功名。石砫存與存,石砫亡與亡,此本使之志也!抑亦封疆之責也。”而馬宗大《顯英王廟記》記其修建堤壩以解除城內居民洪水漂溺之苦。土司馬萬年建宜亭,馬斗火彗《宜亭記》贊其宜國、宜家和宜民。馬光仁結集吟詠秦良玉的詩章,《太保祠匯刻名詩碑記》對梳理相關詩歌和了解秦氏的社會影響有價值。
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的作者亦嘗試填詞,冉天育有7調8首詞作:《點絳唇·春懷》、《玉樓春·春怨》、《點絳唇·詠康隆館前叢桂雙葉》、《滿庭芳·新秋》、《搗練子·秋夜》、《如夢令·感舊》、《菩薩蠻·秋夜》和《滿江紅·春詞》等;冉永涵也有《憶秦娥·飲延翁友蓮堂》和《沁園春·山居述還》等作。冉天育和冉永涵等倚聲填詞在重慶土家族尚屬首次,題材雖囿于懷春感秋、詠物言愁,但標志著重慶土家族文人基本掌握了填詞技巧。
重慶土家族土司或游玩吟詠于自然山水之際,或馳騁慨嘆于邊疆沙場之上,或唱和酬答于至親友朋之間,故題材較為全面,反映了獨特的人文環(huán)境和社會生活。
(一)模山范水
重慶土家族土司地區(qū)崇山峻嶺、溪河密布,如畫風景被土司文學作者納入審美視野。石砫形勝著名者有“賓流玉帶”、“鳳凰疊嶂”、“西山翠旗”等八景[5],故馬斗火彗有《八景詩并序》。酉陽大酉洞被人目為陶淵明“桃花源”實景,冉舜臣、冉儀、冉元等土司曾多次游玩,有《題大酉洞》或《大酉洞》等詩歌15首。酉陽土司文學多有自然山水之作,如冉云《題仙人洞》,冉舜臣《題大酉洞》、《翠屏山》、《大酉洞》、《桃澗》,冉元《題大酉洞》,冉御龍《玉盆仙跡》、《石鳴鐘鼓》、《龜鶴遐齡》、《飛泉灑玉》,冉天育《龔灘》、《門栓峽》、《過關灘步曾祖月坡公原韻》、《詠大酉洞八景》,冉奇鑣《海陽峰》、《大酉洞》、《仙人洞》、《避暑西山洞中》、《江行聞笛》、《游二酉洞》,土司舍人有冉天澤《題大酉洞·玉盤仙跡》,冉天嗣《題大酉洞》、冉天雄《題大酉洞》等描寫酉陽土司領地山水形勝的作品,展現了山水人文的魅力。馬斗火彗作為石砫土司文學的代表,現存詩歌如《仲春同黃銓部游鼓樓寺觀李太白遺跡》、《游三教寺》和《八景詩》都是游賞之作,而《八景詩》影響最大。馬宗大覽山水、登古寺,作如《游石峰寺》、《九日登西山古詩》等作。
(二)軍旅征戰(zhàn)
重慶土家族土司多次奉調出征,土司文學頗有軍旅色彩。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冉天育隨叔冉見龍、冉人龍等率軍“援遼”,目睹戰(zhàn)場兇險及生命脆弱,作《出山海關》、《從征遼佐經陣亡將士處舉杯酹之》、《過鴨綠江》、《歸途口占》、《酬薊州陳梅泉指揮來韻襄共事遼左》、《出征感懷二首》和《遼旋舟次廣陵飲朱子宜蘇宅時令第文鼎孝廉北上》等詩,表現詩人提封赴邊的信心豪情。《出山海關》“警報頻聞休細問,男兒死國當生還”詩句表現慷慨赴死的決心;《從征遼佐經陣亡將士處舉杯酹之》“日慘風更號,千軍血一刀。黃沙平地起,白骨比山高”詩句刻畫慘烈殺戮;《過鴨綠江》“黃云黯黯北風涼,浩瀚江流出大荒”、“白狼河近慘天光”、“瘦影偎人萬里長”及“大旗一角映斜陽”等詩句描摹邊關風物和肅殺氣氛;《歸途口占》“料想故園今夜月,有人凝望已多時”詩句寫“萬里歸來感不支”的溫情;《酬薊州陳梅泉指揮來韻襄共事遼左》“論功試解君衣看,不是刀瘢即箭瘢”詩句展現“從征遼海”的浴血戰(zhàn)斗;《遼旋舟次廣陵飲朱子宜蘇宅時令第文鼎孝廉北上》既用“軾轍功名惟子在”詩句褒獎友人,又以“常通音息莫相違”詩句表達牽掛之意,承載了“燕然他日明勛處”的期許。冉奇鑣身處明清易代,部分詩作寫及軍征,《春郊閱武》有“旌節(jié)擁郊西”、“兕甲煥文犀”詩句寫麾下兵威,“臨戎懷遠略,萬國首同稽”詩句頗有壯懷;《軍中夜坐》“匣吼清萍斗氣橫,男兒何日事長征”詩句頗有征人情懷,而“夜深蛩語落燈花”和“停歌一枕雞聲里”詩句有鄉(xiāng)村雪夜的溫情。
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將戎馬軍征納入題材,將土司文學同劇烈的時代變遷、社會斗爭、政治變革緊密聯(lián)系起來,擴充了題材領域和提升了藝術品位。其實,“天育土司之曾祖冉元有《閱邊次息寧姑》七絕一首,天育步其韻而作”③。酉陽土司族裔亦有關涉軍征之文,如冉奇鑣《與沛生七叔書》文曰:“郁寇蠢動,擾掠邊地,七叔坐鎮(zhèn)容坪,聞調度有法,甚快予心。近報李營差白士眉來黔鎮(zhèn)守,似有奸謀,各隘防備,不可疏備。一切綢繆遠計,惟叔叔力行之。今袁賊屢挫退,在指日凱回,自有勝算也。”或疲于軍征而無暇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或本有沙場鞍間題詠而未加結集,石砫土司文學少有殺伐之氣,未見專門關涉軍征的詩文,軍征諸事只因緬懷先人而偶及之。馬宗大《九日登西山古詩》稱“昔率勤王旅,餱糧裹囊橐。征播首立功,榆關宵聽柝。逐殺崇明黨,戮驅張羅惡。聞得白桿兵,褫卻群寇魄”,不見秦良玉等軍征細節(jié)。不過,秦良玉《固守石砫檄文》有軍征片段:“往者播州之役,殲厥精銳八千;藺州赴接,解嚴不越九日。他若重慶之捷、成都之捷、夔門之捷,均彰在人耳目。想我父老軍士,共見共聞,非本使一人私言也。今者賊之前鋒,已逾荊關,距石砫僅三日程耳”和“是在各奮報國之心,共作同袍之氣。毋惑妄論,毋聽謠言,毋許越界,毋許私徙。臨陣身必先,殺賊志必果。勿奸淫,勿劫擄,勿囂張,勿浮動。遭所約則賞有差,悖所約則殺無赦”等,盡顯慷慨報國之志。
(三)唱酬應和
由于朝貢納賦、奉調出征及召聚賢才等原因,多有漢族文人進出重慶土家族土司領地,土司文學中有表現友朋唱和的詩文。《補輯石砫廳志·人物志》記載:馬“斗火彗與臨江田華國素施、樂溫黃銓部近朱、侍郎廖廻瀾、魏安進士李卓花溪、樂溫李開先傳一、南浦陶月沙、劉桂圃、毛萇源、陶德陛、熊克起、譚各正、僧凈石諸名人結社琢磨,學益進。”[16]馬宗大善琴操,工詩畫,“騷人墨客聞風云集,款洽唱酬,動累年月。”[4]石砫土司文學唱酬交往的作品當有不少,或因結集不力而散逸。馬斗火彗壯年曾有《搏風社稿》、《荒草稿》、《潑墨吟》等集,提及友朋唱和現存僅《仲春同黃銓部⑤游鼓樓寺觀李太白遺跡》詩。另外,馬宗大《九日登西山古詩》、馬光仁《和王縈緒賞二所亭梅花詩》亦涉及朋友唱和。酉陽土司開放的文化心態(tài)促進了族裔與文人友朋的交往,如冉躍龍第七子冉天澤曾與彭梧鳳、華大炎等關系密切。《酉陽直隸州總志·人物志》記載:“華大炎,天臺人。順治初入酉,在宣慰司幕中,與冉天澤交最契。”南明東閣大學士文安之字鐵庵,受桂王朱由榔派遣,于永歷七年(1654)初從湖北鶴峰來酉,寓居棲鶴庵達三月之久。“時永歷已入緬甸,地盡亡,安之乃入酉陽,寓久之。”[17]對此,杜同春《重刻擁翠軒詩集》云:“玉岑④先生綜家學之淵源,洞石室之秘奧,天資學力,獨冠一時,磊落襟期,最擅風雅。值楚蜀寇亂,士大夫避地桃源者甚眾,如鐵庵文先生輩皆分縞投貯,歡若平生。每選勝登臨,群賢畢集,相與酬唱詠歌,云蒸霞蔚,稱極盛焉。”[15]冉天育有《沙市徐園古柳別劉中翰》、《武昌別孟文學比監(jiān)時為同門》、《潘遇五指揮使邀游海棠溪》等16首詩歌,抒發(fā)對友人深情。明清鼎革之際,冉奇鑣有《游宛在亭陳子元美偶話西湖勝跡感懷有作》、《王子柳城⑥卜居大溪寄贈》、《游寶祿山莊贈楊科六羽士》等詩。此外,酉陽土司文學還有冉儀《贈萬族冉斌》、冉永涵《偕茂林弟過雁谷山莊時因小試便經其地即茂林別墅》等詩。酉陽宣慰司經歷周延卿寓居酉陽友蓮堂二十余載,冉永涵作《贈別周延卿先生攜家還渝》詩;再經友人故宅,冉氏又作《過周延卿先生友蓮堂舊居》詩2首。在散文方面,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表現親故往來的作品亦不多見,石砫土司馬千乘身陷牢獄而有《獄中告族書》⑦,酉陽土司冉躍龍亦有《大酉洞題記》⑧。
(四)詠物紀事
重慶土家族土司及家族子弟的生活較為狹窄,土司文學頗有詠物紀事之作,反映了土司時期的日常生活與社會面貌。
除吟詠領地山川景致外,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還有詠及風物的詩文。石砫土司馬宗大有《詠僧舍美人蕉》詩,馬光仁有《和王縈緒賞二所亭梅花詩》,馬孔昭有《詠蕓荇山莊錦邊蓮》等,俱是閑適生活的詠物之作。酉陽土司文學的吟物詞作如冉天育《點絳唇·春懷》、《點絳唇·詠康隆館前叢桂雙葉》等,冉永涵亦有《憶秦娥·飲延翁友蓮堂》詞,冉奇鑣有《詠紫薇花》詩,顯示作者生活的閑適與雅致,技巧純熟而意境清淺。
重慶土家族土司世領其地,政教活動亦反映到土司文學中,如秦良玉雖“詞翰”多無流傳,現存僅《上熹宗疏》等篇章⑨,秦氏戎馬征戰(zhàn)亦可見其《渝城警變疏》。馬宗大《顯英王廟記》載先輩解疏民困,述己重修防洪大堤與興修廟祠,企望士子“科第蟬聯(lián)”和百姓安居樂業(yè),而《書安奉堂記》載其收納崇禎皇帝表彰秦良玉勇武忠誠詩章事。馬光仁結集吟詠先祖詩章而有《太保祠匯刻名詩碑記》,對梳理“吟秦”詩歌有價值。因土司馬萬年建宜亭,馬斗火彗作《宜亭記》以贊其宜國、宜家和宜民,意在歌頌而文辭飛揚。酉陽土司冉儀于明正德丁丑年(1517)在霞峰寺鑄銅鐘而有《霞峰寺鐘銘》,表達“皇圖以固,家園以隆”及“永保厥終”的愿望;冉維屏《大酉洞題記》記載:“隆慶三年七月七日,至大酉洞中觀鐵鶴遺址”,瞻仰“先人高風”;《崇圣禪寺鐘銘》反映其鑄鐘于明萬歷十二年(1584),有“鎮(zhèn)我宦門,河山永固”意。另外,土司冉舜臣還有《飛來山記》⑩。
(五)抒情言愁
重慶土家族地區(qū)人文底蘊深厚,寺觀樓閣成為文人詠嘆流連之所,土司文學頗有抒情言愁之作,如馬斗火彗《仲春同黃銓部游鼓樓寺觀李太白遺跡》、《游三教寺》等詩,馬宗大有《游石峰寺》、《九日登西山古詩》等詩,馬光仁有《乾隆戊寅詠仙崖古跡》詩,作者覽古登臨,睹“謫仙遺跡長莓苔”,感“逃禪空有志”,問“為留風月與誰同”。酉陽銅鼓潭保安壩仙人洞“傳說”有仙女貸人錢谷,冉云《題仙人洞》詩云“花自無拘開又落,云如有約去還來”,頗具哲理意味。冉儀《題云城》詩句“云城猶認煉丹爐”指其底蘊深厚,“地老天荒酒一壺”抒其感慨,“偷生自愧非門戶,幾個區(qū)區(qū)是丈夫”言其豪情。酉陽大酉洞被目為陶淵明“桃花源”,冉儀有《桃澗》詩。冉天育能詩善詞又情思細膩,其《碧津橋客窗醉后》詩寫“莫將四馬高車志,輸與當年馬長卿”,《秣陵元夕》言其身在秣陵而“不作故園思”,《避暑三慧寺》寫其“劫來無地覓清涼”而“忽憶了元當日景,逃禪我欲效詩狂”,《除夕》是在“歲余止此夕”而有“春光人未覺”之感。冉天育對時光流逝極為敏感,其詞如《點絳唇·春懷》、《如夢令·感舊》、《菩薩蠻·秋夜》、《滿庭芳·新秋》、《滿江紅·春詞》、《玉樓春·春怨》、《搗練子·秋夜》等均是春愁秋怨、故舊離別之嘆,抒發(fā)“只恐朱顏老”、“一別又經秋后”、“此際寄相思”、“趁此芳辰佳夕”“醉花朝”、“流光如擲”“捫壯心”、“何事他鄉(xiāng)不早歸”、“秋夜永而”“鳳帳鴛衾解合歡”等閑情。冉奇鑣《中秋夜飲》抒其“把酒邀秋月”的“萬里共孤情”,《昭君怨》嘆“可憐明鏡里,不似漢家容”,《中秋無月》含“酒闌歡正洽,莫問夜如何”情,《坐竹廬》顯“吾廬誠可愛,差許傲淵明”,《登鐵城寨》有“河山盟帶礪,千古壯洪基”,《避暑西山洞中》有“仙源何可問,須泛海槎來”,另其《曉起》、《月夜》、《棲鶴庵刻竹》、《江行聞笛》俱屬此類。冉永涵有《巖山園偶成》,抒其“懶拙俱由我,何顏更買山”的疏曠。
(六)吟風體俗
作為本土文人,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作者對鄉(xiāng)土風情頗有感受。冉永涵寓居酉陽銅鼓潭瓦磚壩,其《瓦村雜興》其一詩云:
繞廬稻色綠于煙,中有狂夫欲放癲。
風月莫愁多障隔,墻低不及矮人肩。
冉氏詩寫“繞廬稻色”和“墻低不及矮人肩”等,頗具田園風氣;其二詩云“茅屋三楹不費錢,蕭疏籬落旋時編”,亦寫及“茅屋”和“疏籬”等田園居落。這與重慶土家族土司時期的特定文化環(huán)境有關,“明清之際,今渝東南民族地區(qū),平壩、谷地、丘陵普遍種地、開田,使用牛耕,引水灌田,農作物品種不斷增多,已普遍種植稻谷、小谷、蕎麥、高粱、豆、菜、果等。”[18](P270)由于土司政治的等級限制,各族土民多依山傍水修建草房而不得修蓋瓦房,房前屋后植以樹、竹等物,形成茂林修竹掩映的土家村寨,被土司文學作家加以詠嘆。冉永涵《沁園春·山居抒懷》有“羊腸險路”寫及艱難的陸路交通,巖山“閑花怪石”寫及優(yōu)美的山野景致,“酒出田中,魚搜澗內”寫及農耕漁獵的習俗。《黔江縣志·風俗志》“習俗”條有云:“民食稻米而外,包谷為大宗,兼以釀酒。”[19]《秀山縣志·貨殖志》亦載:“煮包苽實為酒,所在為恒業(yè),利可數千金。”[20]石砫土司文學對風土人情亦有反映,馬宗大《九日登西山古詩》有“菊花開城市,喬木隱樓閣”詩句。馬斗火彗曾出游夔門而飽覽形勝,當有寫及民情風俗之作,惜因散逸而無見。
隨土家族歷史文化研究的深入,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的成就日漸呈現出來,“土司統(tǒng)治時期,土家上層人士精通漢文經書史籍,著述豐富,代表作品有田九齡的《紫芝亭詩集》,冉天育的《詹詹文集》,田甘霖的《敬簡堂詩集》,田舜年的《二十一史纂要》、《六經撮旨》、《容陽世述錄》、《田氏一家言》、《許田射獵傳奇》,馬斗火彗的《竹香齋詩集》等。”[21](P64-65)重慶土家族土司文學具有較高的成就,亦有一批文學集成,然因故未能流傳至今。
《冉氏族譜·總譜》稱酉陽土司冉云、冉舜臣、冉元、冉御龍等“有詩集,全集已佚”,如冉天育《詹詹言集》、冉奇鑣《擁翠軒詩集》等。《詹詹言集》系冉天育詩集,曾由明滕之倫、謝國楩校訂,冉永沛付梓行世,現今全集不可見而存詩31首及詞8首。?謝國楩《詹詹言集序》指出冉奇鑣“樹幟吟壇,奪標講席”,能文善詩的名士亦退避下拜;又說該集詩歌以“近體為多”,作者將“矛頭盾鼻之艱危,馬背船唇之況瘁,撫事懷人之感慨,傷今吊古之凄涼”發(fā)之于詩,“有雄杰之氣,有淡遠之音,有飄忽之神,有蒼莽之致”,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產物,達到“進于道”境界。《擁翠軒詩集》又名《竹廬吟草》,曾由冉永沛重刊,有明末文安之、杜同春序,因全集無存而僅可借序以窺一鱗半爪。文安之《擁翠軒詩集序》指出明末冉奇鑣“以終軍棄繻之年,擅超宗鳳毛之譽,銳意作者,尤工近體”,其將“忠愛君父之志纏綿筆端”而堪稱作詩的“洵挽疆手”。杜同春《重刻擁翠軒詩集序》云:“迨我玉岑先生,綜家學之淵源,洞石室之秘奧,天姿學力,獨冠一時。磊落襟期,最擅風雅。值楚、蜀寇亂,士大夫避地桃源者甚眾。如鐵庵文先生輩,皆分縞投佇,歡若平生,每選勝登臨,群賢畢集,相與酬唱詠歌,云蒸霞蔚,稱極盛焉。居恒,念存君國,有懷莫遂,慷慨激烈之氣,發(fā)為金戈鐵馬之聲。乃酉再罹兵燹,先生又早賦玉樓,詩卷散失,莫有存者。令子書巖克紹箕裘,留心搜輯,或得之遺草,或得之殘編,片錦碎花,積十余年,共得若干首,諸體略備。不啻如九苞一翎,未睹全彩,恐其懷璧空山,久無知者。遂授之梨棗,以貽后人。”《蟪蛄聲詩集》系冉永涵的詩集,清林碓《蟪蛄聲詩集序》強調冉氏身處“俗尚文雅,多好古讀書之士”的“蜀地”,雖貴為公子而其詩“清聲亮節(jié),如秋天鶴唳;媚豐斌致,如春花燕攢。其力之攻堅摘瑕,愈于壯士奮臂疾呼,挽強洞札。其音之慘栗寂歷,又勝于崩崖飛瀑,縮人肌膚。”清王長德《蟪蛄聲詩集序》云:“適芳林年兄以所作《蟪蛄聲集》見示,其五七言律體、絕句居多。對之,如逃空谷而見良師友也。浣露靜坐,午夜納繹,則耳目發(fā)皇,塵胃蕩滌。移乎如松濤之謖謖,煥乎若春花之熒熒,骎骎然成一家矣……今復得見其詩,綽有盛唐風致。”石砫土司文學集成凋敝,馬斗火彗“壯年有《搏風社稿》、《荒草稿》、《潑墨吟》諸名,晚匯為《竹香齋詩集》”,[5]因子嗣式微而詩多無傳和諸集散佚,后王縈緒輯成《竹香齋拾遺稿》。馬氏《竹香齋詩集》和《竹香齋拾遺稿》等集今俱不可見,地方文獻亦未載其序跋,石砫土司文學集成難睹其貌。
注釋:
①[清]王壽松,等:《秀山縣志》卷13(光緒十八年(1892)刻本)記錄該詩如下:“外寇橫臨曰,惟懷抗節(jié)誠。忠肝原不死,壯志恐偷生。鳳關殊恩重,鴻毛此命輕。邊關諸將吏,何以報吾明?”
②[清]《馬氏家乘》,道光年間刻本,轉引自四川省黔江地區(qū)民族事務委員會:《川東南少數民族史料輯》,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第333頁。
③陳夢昭:酉陽歷代詩詞選,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2頁。其詩可見與清王鱗飛《酉陽直隸州總志·地輿志一》卷1“息寧姑”條:“閱盡邊疆玉帳開,萬峰千壑繞軍臺。丁寧勉效忠貞節(jié),莫負馳驅此度來。”
④玉岑即冉奇鑣字,明崇禎甲申年(1644)襲職,于順治十五年(1658)“奉表投誠”,康熙三年(1664)準復宣慰原官,因境內無事而“吟詠詩酒,修理譜牒,招納賓客”,對酉陽土司文學貢獻甚大。
⑤黃銓部即樂溫黃近朱,字侍寧,故明進士,官至銓部郎,明崇禎甲申(1644)后棄官家居,因避兵火而寓居石,系石砫土司舍人馬斗火彗菊園居所結詩社的名人之一,曾為馬斗火彗作序,詩作多佚,僅存《與馬斗火彗聯(lián)社》一首,見存于[清]王槐齡:《補輯石砫廳志·藝文志下》),道光二十三年(1843)刻本。
⑥傳王柳城系明末客籍遺老來酉避難,隱于酉陽大溪鄉(xiāng)間。
⑦文出自《馬氏家乘·馬千乘傳》,見《川東南少數民族史料輯》,四川民族出版社,1995年,第329-330頁,文題系筆者根據內容所加。
⑧《大酉洞題記》在清王鱗飛,等:《酉陽直隸州總志·藝文志二》卷21作《大酉洞題名》,
⑨秦良玉《上熹宗疏》和《渝城警變疏》標題系筆者所加,散見于《明史·秦良玉傳》和《明實錄·熹宗天啟實錄》等歷史文獻,對研究秦氏“援遼”、“平叛”等軍事事件具有直接的價值。
⑩飛來山又名飛來峰、雪洞或湛月亭,系明酉陽宣撫使冉舜臣所建別墅,見于清同治《冉氏家譜·雜文類》卷2,轉引自《冉氏族譜·總譜》之《宗族文化》,秀山三和彩印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版,第411頁。
?《詹詹言集》現存詩詞的數量在《冉氏家譜總譜》為四十首,因無完集,多見于《酉陽州志》和《冉氏家譜》,陳夢昭《酉陽歷代詩詞選》則“選錄其四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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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4)03-40-07
2014―02―05
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烏江流域歷代土司的國家認同研究”成果之一(批準號:10XMZ013)。
彭福榮(1974-),男,長江師范學院烏江流域社會經濟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