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婷婷
許多中學語文課本都選入了葉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課文中有這樣一句話:“鎮上便表演著同樣的故事。這種故事也正在各處市鎮上表演著,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看似平靜的結局,看似平淡的描述,卻給小說抹上了一層濃濃的哀傷。小說之所以經久不衰,不僅僅是因為在主題上折射出當時處在內憂外患中的中國農民的真實處境,還在于小說通過人物活動場景的變換,以人物對話的形式來呈現人物的生存狀態。它是一部表現生活在社會底層農民悲喜怒哀的舞臺劇。本文重點探究從人物的語言探究人物的內心世界。
小說選擇萬盛米行作為故事發生的第一個表演場所。這個米行是真實存在的,并且規模不小。作者希望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原汁原味的生活場景,更能夠增添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那些戴舊氈帽的大清早搖船出來,到了埠頭,氣也不透一口,便來到柜臺面前占卜他們的命運。
用“戴舊氈帽的”來稱呼米行糶米的農民,這樣寫的好處,是便于突出某種普遍性。這是這篇小說的特殊功能,它反映的不是某一個地方的某個人,而是社會底層人物,這是體現人物身份的符號。這一段不難看出農民們迫切想要知道他們的米能否賣到好價錢。無形當中,有一只手操控著“舊氈帽們”的命運。
接著以人物對話展開,這個對話中的話語權顯然是在米行老板手中,無論怎樣哀求,米行先生們都是冷面黑心。“美滿的希望忽然一沉”,由豐收的喜悅急轉直下,跌到失望的谷底。收成好本該賣個好價錢,結果卻是:
同樣地,在柜臺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趕走了入秋以來望著沉重的稻穗所感到的快樂。同樣地,把萬分舍不得的白白的米送進萬盛的廒間,換到了并非白白的現洋錢的鈔票。
在糊里糊涂中,在將信將疑中,“舊氈帽們”賣掉了他們唯一的希望,陷入了悲苦的泥潭。對他們來說,到了米行就等于上了屠宰場的豬,任人宰割。即便多收了三五斗,換到手的只是被壓榨得所剩無幾的鈔票。
多與少的矛盾,在這篇小說中充分地展現出來。鮮明的比照,也是這篇小說之所以經典的理由之一。米行糶米,展示出“舊氈帽們”不想低價賣出又不得不賣的矛盾心理,最終沒得選擇只能向現實妥協。
在第二個街頭購物的場景中,作者用大量的文字來寫舊氈帽朋友原來有很多精打細算好的預算。
難得今年天照應,一畝田多收這么三五斗,讓一向捏得緊緊的手稍微放松一點,誰說不應該?繳租,還債,解會錢,大概能夠對付過去吧;對付過去之外,大概還有得多余吧。
這里連用兩個“大概”,再次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可以解讀為糧食豐收了,今年手頭應該比去年的要寬裕,他們甚至想買一個熱水瓶。這是他們最樸素的愿望,對生活他們充滿了美好期望。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了回去,別的不說,幾個白頭發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陣陣地罵:“這樣的年時,你們貪安逸,花了一塊塊半買這些東西來用,永世不得翻身是應該的!你們看,我們這么一把年紀,誰用過這些東西來!”這啰嗦也就夠受了。
這一段寫出了“舊氈帽們”沒錢買很窘迫卻又自我安慰,用這種阿Q式的精神療法來掩飾他們內心的窘迫,借此給他們極度失望的心理以感情上的緩沖。生活還是要繼續,得過且過是他們的生存狀態。
在計劃中買的必需品與口袋中的窘迫之間的矛盾中,“舊氈帽們”已經失去了憧憬未來的能力,他們不得不再一次降低自己對生活的那么一點期盼,內心充滿了無奈與悲傷。
小說最后一個場景是人物船頭對話,這時大家借著酒勁發泄著內心的苦悶。在你言我語中道出了苦水:種田人吃不到自己種出來的米,繳租立即借新債,他們為生計而發愁,為哪里是條活路而爭論,此時他們的內心世界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雖然“散亂的談話當然沒有什么決議案”,但是他們的自我意識已經開始覺醒,在尋求出路所在和路路斷絕的矛盾中,“舊氈帽們”的反抗意識正在崛起。只是現實道路充滿荊棘,“舊氈帽們”如何被逼上絕路,又是如何走上反抗的道路成了小說留給讀者的一個個問號。
作者為寫這篇小說,親自實地去萬盛米行觀察“舊氈帽們”的生活,仔細揣摩他們的心理。所以在這篇小說中,作者能夠洞悉農民們的內心世界,憤怒著他們的憤怒,哀傷著他們的哀傷,矛盾著他們的矛盾。從文學的藝術創作來說,作者很好地運用了矛盾的對立和統一。正如孫紹振所說,矛盾是內在的,尤其是經典作品,往往是天衣無縫的,因而關鍵不在于分析矛盾而在于揭示矛盾。作者緊緊抓住“舊氈帽們”生存狀況中的種種矛盾,把矛盾引向極端最終卻又歸于平靜,看似平靜的世界暗潮涌動,預示著最終匯于社會大洪流之中。三個場景布置,兩層對話推進,最后一層自我透底,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就在這里。
(責任編輯 陳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