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菊榮,男,江蘇省汾湖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實驗小學校長、書記,華東師范大學教研員研修中心特聘講座教授,人大復印報刊資料《中小學學校管理》編委,蘇州市學科帶頭人(教育科研類),蘇州市吳江區名校長。在省級以上教育報刊發表論文百余篇,著有散文集兩種《隨想漫錄》《隨意人生》,與人共著教育文集《行走新教育》,合編《觀課議課問題診斷與解決》(17冊)等。辦校治學,他堅信文化的價值,堅信堅持的力量,堅信專業的意義,堅信人的向善本性。他以“讓每一位師生擁有成長的感覺”為使命,與一批年輕老師一起,成功地探索了新建學校的文化之路。
很多日子,很多經歷,身在其中的時候,并不明白,過去了之后,才會發現其中的價值,才會知道每一段經歷都是重要的。
一
1986年8月,我從新蘇師范畢業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會被分配到“鄉下”。一所村小,兩位教師,87名學生,4個年級,2個班級。我上二、四年級復式班。
教室是泥地面,條件確乎艱苦了些。不過,回想起來,卻總是覺得很有意思。沒有圍墻,邊上是一條水泥的自行車道,橫穿過去,就是一片田野,田野邊上是一片浩蕩的湖。春天,湖岸邊開滿了野薔薇,白白的一大片。村校校長老張吹哨子告知上、下課的時間,他會跟我打個招呼:“小張老師,要不要上課?”哨子一吹,我們就上課。放學前,我們常常會在孩子們的簇擁下到湖邊去呼吸薔薇的馨香,去觀賞很遠很遠的對岸湖面上塔的美麗倒影——現在最晴朗的天氣都看不到這樣的倒影了。我靈魂深處對于美麗教育的浪漫情懷,也許與我入職之初詩情畫意的環境相關。
我在那里待了兩年,但我一直會懷念這段時間。在那里,我組織孩子們調查村里樓房的建造時間與背景,后來想想,這有點“綜合實踐活動”的味道;在那里,我發起師范同學油印“教育刊物”《青春教苑》,后來想想,這是我最初的科研啟蒙;孩子們學不會一種類型數學題,我就跑到在鄉中心小學工作的同學那里去交流,問她班里的情況,問她是怎樣教的,后來想想,這就是我最初的教研活動……后來我喜歡琢磨真實的教育問題,喜歡辦刊物以傳播思想,喜歡做有創造性的事情而不喜歡重復自己,這些,都與最初的經歷有關!
“老張老師”是一位極其樸素又極其認真的人,我后來也常常想,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如果我遇上一個很不負責任的村校校長,我會不會是現在的我?
二
兩年之后,我到了鄉中心小學。我的青春歲月,都留在了那里。我不太習慣于“聽話”地“線性思考”,總是有太多的想法,不愿意“大家這樣做我也這樣做”。當然,我也并不是為了標新立異——我不是這種刻意求“新”的人,但可能比較“求真”。
做班主任,做語文老師,我都跟學生們相處得很好。那時候,我大概是點子特別多,班級里做的那些事兒,也總喜歡跟別人有些不一樣。雖然具體做過哪些事兒,我還真的全忘了。后來做教研組長,我也和別人不一樣。我的前任是我小學時的班主任,我非常尊重他,他也非常愛護我,所以雖然我跟他做得不一樣,但他一點兒也不生氣。我們的教研活動,從來就是“輪上課”的。我“上任”之后,提出這樣的觀點:我們要研究一些主題,做得深入一些,像完成任務一樣的地輪著上課沒有意思,必須取消“輪上制”。于是,我組織教研活動,要求大家細細討論,積極發言。但是,這樣一來,活動時間就拉長了。而學校常常會“開會”,擠占了教研活動的時間,我就去跟校長提意見,說這個不能擠占,討論剛剛開始就結束了,效果一點兒也不好。幸運的是,這些“尖銳”的意見,得到了校長的表揚。之后,學校很少占用教研活動的時間了。現在年齡漸增,我的處事策略自是成熟得多了,但我那愛“做真研究”的愛好、平淡而不甘平庸的追求,絲毫沒有改變,已然刻入了骨髓。
在那里,我很快成長起來。隨著業務上的進步,各種小榮譽也多了起來,開始擔任學校的中層干部,擔任學校的副校長。當然,我依舊不喜歡重復,不喜歡平庸,總是喜歡盡可能把事情做得“出彩”一點。現在想來,這些“出彩”多半來自于外界的肯定,還沒有使自己的內心真正強大起來。更遺憾的是,很多的“出彩”只是花在了怎樣讓學校在考核中排在前面一些。
我在那里一切都順順當當,沒有壓力,也沒有挑戰。業余,我讀些閑書——哲學、散文、小說、文史,只要不深奧的,都讀。當然,也讀些教育書——陶行知、蘇霍姆林斯基,但讀得不深。我喜歡寫作,寫些“輕便”的隨筆。離開那里前,我出版了兩本散文集,算是對這種“優哉”生活的總結。我甚至不愿走出這個小鎮,覺得這種日子很愜意,也很自得。如果2002年我沒有終于走出這個小鎮的話,也許,至今我還在像井底之蛙一樣快樂地生活著。
三
人也許只有在回憶中才能更好地認識自己,我在回首這段小鎮生活的時候,明顯地發現那時的生活的確類似于“井蛙”。2002年暑假,我走了出來,來到吳江市教科室。說實話,我來到教科室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人才的,但是很快,我就像跳出井口的青蛙一樣,發現原來天有這么大!我那一點點寫小散文的功夫,我那一篇篇毫無深度的“論文”,能算什么啊?
吳江的教育科研在全省是有地位的,我坐在那里,面對的幾乎是“大山”。我所能夠選擇的,只有努力!幸運的是,在2002年的暑假,我結識了時任蘇州市副市長的朱永新老師,并一時相交甚密,成為“新教育實驗”早期的熱情推動者。“新教育實驗”給我帶來的震動是巨大的,我因此看到了一片更廣闊的世界。盡管后來,我的主要研究領域有所轉移,但“新教育實驗”帶給我的教育情懷,也融入了我的血脈之中。一直到今天,我們汾湖實小把“恒”作為學校的校訓,把“土書”作為學校文化的奠基石,還是帶有濃郁的“新教育”色彩的。
但是日子很快也變得平凡起來。如果沒有2006年10月份開始深度卷入的“課堂觀察研究”,也許我也會像全國很多科研部門的專家一樣,坐在辦公室編輯雜志,蜻蜓點水般地訪問學校,提供不痛不癢的咨詢,發表不痛不癢的文章。但深度參與課堂觀察研究,改變了我。2006年10月,我與一線老師走入課堂,用沈正元副局長的話來說,“吳江的課堂觀察揭開了帷幕”。此后的兩年間,白天,我走進學校,與老師們一起觀察課堂,研究課堂,每有所得,輒欣欣然;晚間,在書桌前,記述我能夠記得的每一點故事,梳理我的思考。我起碼留下了30萬字的關于課堂觀察的筆記,在《中國教育學刊》發表了《課堂觀察的基本理念與初步理念》《基于教師主體的課堂觀察的有效開展》,在《江蘇教育》《江蘇教育研究》等刊物井噴式地發表了關于課堂觀察的實踐思考。吳江的課堂觀察在一定的區域內頗具影響,我也算立下汗馬功勞。
白天,我在學校現場;夜晚,我用文字的方式,對這個現場進行省思。久而久之,這竟然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一直帶我離開教科室,帶我來到城區的一所小學擔任黨支部書記,帶我來到今天我所任職的汾湖實驗小學。
市教科室的6年生活,給我帶來了很多。我可以走進那么多的學校,與那么多的學校結成關系;我可以有機會接觸到那么多的高人,與那么多有學問、有精神追求的高人交往;我可以那么靜心地閱讀著各種教育書籍,那么靜心地寫著自己喜歡的文字。這是多么難得的6年啊。如果我繼續在這里待下去,也許幾年之后,我會變成一個地道的“學人”。但在2008年的暑假,我又換工作了。
四
當時,我想不到那個我并不情愿去的地方,會成為我生命中的重要驛站;也想不到這短暫的一年,會成為我人生中的重要經歷。如果沒有這一年在那里的探索,也許我也未必有勇氣走進汾湖實驗小學,與年輕的同事們一起開創一所學校的歷史。
我來到的是城區的一所小學,擔任黨支部書記兼副校長。那是一所發展水平相對薄弱的學校。雖然我并不情愿去那里,但一去,馬上就與校長并肩奮斗。
我知道,我去那里是擔任書記,分管的是學校的思想政治工作。我看到一些老教師,非常努力,樸實無華,默默耕耘;我也看到一些老教師,傳播著并不十分積極的言論。我能夠理解,當一個人感覺發展的黃金期行將過去的時候,會有這樣的情況。我組織黨員開會,和大家交流:“我們不要求每個老教師,在專業發展方面能夠走多遠,但你們決不能勸別人跟著消極!世界上還不存在這樣的一個人,在他回顧一事無成的一生時會說‘幸虧那時候,某某某,勸我消極。沒有人會感謝一個曾經勸他消極的人。我的要求很低,哪怕我自己不算努力,但決不勸說別人消極!”現在,我離開那里已經五年多了,我知道他們中間至今還有人與我的這個觀點共鳴著。
學校發展需要建立正能量的場。我們確定新的一年為“教師發展年”。我們組建了“小團隊”,結果發現這個“小團隊”對學校的發展有很大影響,這個“教育沙龍”后來讓沒有報名參加的教師“后悔當初沒有報名”。我們為每一個青年教師建立“小課題”,結果發現,“小課題”解決了大問題,老師們開始走上了研究之路。我一個一個地與老師商量選題,又一個一個地幫助他們提煉總結。我們主張走“小步子”,結果發現,我們跨出的每一個小步子,對于一所學校的發展很可能就是“大步子”!
我的教育信仰,就是在那里明晰并堅定起來的。我的兩個“堅信”后來慢慢地演變為汾湖實驗小學的“學校信仰”:堅信每一個人都有成長的欲望,堅信每一個人都是文化的標識。因為在這里,老師們用無數的事實,告訴了我!
作為一個“事業人”,工作崗位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態度”。你用怎樣的態度去對待工作,你就會收獲怎樣的回報。在那里所經歷的困難,在那里所獲得的體驗,雖然只是一年時間,卻勝過很多很多個年頭。面對困難,該怎么看,該怎么做,困難中蘊藏著怎樣的機遇,這一年,我收獲良多。
五
2009年暑假,我來到了汾湖實驗小學。每次離開,我總是猶豫的,更何況,從城區到這里,來回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汾湖的領導幾次三番地邀我前去,我感動了!自己何德何能,讓人如此看重?他們如此看重我,他們又為了什么?
這是值得驕傲的四年,我們創造了太多的故事。也許,這些故事,不足為外人道也,但對于我們每一個創造故事的人來說,卻又是那么的重要,它們構成了我們的精神世界。至少對我來說,已經沉浸在教育思考與教育實踐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了!
第一個開學,我與老師們約定:“我們要把這段經歷寫下來,每一個人,在學期結束的時候,出一本書!在這本書里,記下我們的成長。至少,等到我們做爺爺奶奶的時候,我們可以拿著它告訴孩子們:我們曾經這樣努力過!”想不到這個相約,竟成為了我們的“土書文化”。到今天,51位老師,已經創造了令人驚嘆的204本書!這些,是我們圖書館的無價珍品,那是用生命編織的風景啊!更令人自豪的是,土書故事,沒有終止時。
我實在沒有辦法在很短的篇幅內表述這四年的巨大收獲,老師們的成長故事常常讓我熱淚盈眶,孩子們的成長故事也常常讓我怦然心動,學校文化的魅力更是常常讓我驚嘆不已。四年里,年輕的老師們竟然能夠在《中小學管理》《江蘇教育》集束性地推出專題成果,而這些成果,便是在課堂上“做出來的”!四年里,我們埋頭努力,幾乎“拒絕”媒體報道;四年后,《教師博覽》(2013年第9期)推出深度報道《過一種饒有興致的專業生活》,《江蘇教育》選擇這里舉辦“蘇派校長高層論壇”,主題便是“新建學校的文化建設”,并將發表學校文化發展的完整案例《站在學校文化的源頭上》……當然,也必須深深感謝那些關心與幫助我們的領導與專家,特別是在課程與教學領域,如果沒有華東師范大學崔允漷教授三年的悉心付出,我們不知要多走多少彎路!
我發現在這里,會有永不疲倦的精力,源源不斷的思想,我甚至感覺自己的“想法”幾乎到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境地。我知道自己處于怎樣的一個時期,而這一切的到來并不突然,人生每個階段所經歷的,似乎都是為了今天而做的準備。
一路走來,不經意中,已經走出了一片片風景,只是走出這風景的人并不一定知道。入職期初的生活帶給我教育的浪漫主義色彩,鄉鎮中心小學十余年的廣泛涉獵與優哉游哉的生活帶給我別樣的視野,“新教育實驗”讓我擁有了篤厚的教育情懷,“課堂觀察”讓我完成了科研入門;“書記生活”讓我學會了如何認識困難,如何挑戰困難,然后才有了2009年至今汾小四年多來我與同事們的共同創造!人生的每一段經歷都是重要的,都是可貴的,真的!■
(作者單位:江蘇省汾湖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