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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渭南714099)
藝人悲劇、情禮糾葛與地域文化的交響
——黨益民《阿宮》散論
李險峰
(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渭南714099)
《阿宮》是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著名軍旅作家黨益民創作的一部小說。這部小說集中敘述了秦末以降阿宮藝人的悲劇人生,揭示了藝人生命悲劇產生的根源,即情欲與倫理的激烈沖突,在敘事過程中融入了以方言和風俗為主要形態的渭北地域文化元素,凸顯了人性的光芒和濃重的地域文化色彩。
黨益民;《阿宮》;藝人悲劇;情欲;倫理;地域文化
《阿宮》是21世紀以來在國內文壇產生較大影響的陜籍軍旅作家黨益民創作的一部小說,被列入陜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項目“西風烈·陜西百名作家集體出征”。這部小說由13個故事構成,故事發生的時間從秦末延續至今,大致呈現出順流而下的歷史脈絡,而且各個故事之間人物關系有或疏或近的牽連,但又沒有一以貫之的情節主線,正如作者在后記中所作的聲明:“各章相對獨立,都有一個完整的故事。”[1]181國內影響較大的文學期刊《北京文學》雜志曾將其中的《桃花刀》和《墨面客》作為短篇小說單獨發表,由此可見,《阿宮》并非長篇,而是一部短篇小說集。這部短篇小說集是作者迄今為止出版最晚的文學作品,在筆者看來,它是作者所有小說文本中故事講得最輕松自如的一部。小說這一文體的本質屬性就是講故事的藝術,倘若故事敘述得很“掙人”(作者家鄉陜西富平方言,“吃力”“費勁”的意思),那么讀者閱讀時也會感到很“掙人”,小說的思想價值和審美價值就會被削弱。翻閱《阿宮》,仿佛傾聽一部交響樂,阿宮藝人的人生悲劇是這部樂曲的主旋律,其中撥動著情欲與倫理沖破與壓制的和弦,點綴著渭北地域文化的多重變奏。
歷史上,從遙遠的上古時期直到20世紀初,作為一種行當或職業,藝人的社會地位向來十分尷尬。上自王侯將相,下至黎民百姓,無論繁華的都會還是僻遠的村落,各個階層、各種社群都有觀賞藝術活動的內在訴求,人們的精神生活都離不開藝人。藝人的存在如此合乎社會的需要,按說他(她)們理應得到人們的尊重,他(她)們的社會地位也理應不那么卑賤。但事實上藝人的社會地位很低,他(她)們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而且常常成為被鄙視的對象,甚至陷于死后不能安葬祖墳的可悲境地。社會地位的卑下為他們的生命涂上了暗淡悲涼的色彩,這些常常被蔑稱“戲子”的藝人大多淪為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作為漢民族獨有的藝術品類,戲曲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歷程,至今依然煥發著藝術生命力,然而在新中國建立以前的成百上千年里,悲劇幾乎是大多數梨園弟子的命運歸宿。戲曲藝人俗稱優伶,這種帶有貶義的稱謂源于商周之際,那時的宮廷藝人——倡優“多為侏儒一類生理發育不完的畸形人”[2]14,生為侏儒本已不幸,而利用相貌的滑稽取悅君主就更可悲了,就連司馬遷在抨擊人文知識分子(“文史星歷”)不被當朝眷顧不被世人尊重時也用“倡優所蓄”相類比。[3]399藉此,戲曲藝人的生命悲劇似乎蒙上了與生俱來的意味,他(她)們命中注定的種種不幸在《阿宮》中得到了形象的詮釋。
首篇《宮女》中的大娥和小娥可以說是阿宮腔的影子鼻祖,她們“噫咽”“哪噫呀唉”“矣焉也”的唱腔至今還飄蕩在阿宮舞臺上。秦末項羽縱火燒了阿房宮,擄掠宮女,大娥和小娥只好逃離,慌亂中大娥被熊熊燃燒的門楣燙傷,她們化妝成夫妻逃到鄉下借宿朱鸛家,不料身份暴露,小娥被求子心切的朱鸛強奸。為了報仇大娥將匕首刺向朱鸛(事后得知并未刺死),逃到東鄉(今富平美原)后大娥為了阻止官軍抓走小娥被軍爺一刀砍掉了腦袋。得知小娥懷了自己的孩子,朱鸛因竭力阻擋軍爺侮辱小娥先被割掉了一只耳朵,后被剜掉了命根子。作為第一個故事,《宮女》給《阿宮》定下了悲凄的情調。第三個故事《桃花刀》敘述了“刀子客”嚴奎一生中兩段刻骨銘心的情愛悲劇。第一段悲劇發生在化州,嚴奎跟待嫁憨子的桃花一見鐘情,在去縣城的途中因突遇暴雨,在避雨的草房中情不可遏地走入了情欲的福地,沒想到被疑心重重跟蹤而來的憨子窺探了究竟,結果桃花慘遭毒手,嚴奎在深深的愧疚、沉沉的壓抑和對桃花綿綿的思念中備受情感的煎熬。化州成了嚴奎的傷心地,他逃到頻陽,遭逢了第二段情愛與生命的大悲劇。他將養女柳葉許配給沒有性能力的徒弟石頭,柳葉出于性欲的饜足挑逗養父嚴奎,喚醒了嚴奎的生命欲望,這對兒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女經歷了生命歷程中唯一的一次亂倫。為了求得精神的解脫,嚴奎手刃了柳葉然后自殺身亡。《桃花刀》將阿宮藝人的人生悲劇刻畫得驚心動魄,敲骨擊髓。
其余的11個故事中,除了《半分地》中的主人公徐躍進算不得梨園弟子——他只是曾在頻陽阿宮劇團看過大門,剩下的主人公都是阿宮藝人,而且他(她)們的生命歷程或結局皆氤氳著令人唏噓不已的悲情。墨面客(一支義軍)暗探順子——阿宮腔的實際鼻祖在尋找李闖王的過程中屢遭坎坷,渭南之戰中他英勇頑強,結果身首異處(《墨面客》);蓮子先淪為娼妓后被警察冤殺(《蓮子》);來旺因拒絕獨守空房的女人的“一夜情”訴求遭誣陷被革命組織正法(《銀簪子》);張青生逢亂世屢遭不測備嘗艱辛遁入空門,“文革”中因阻止紅衛兵砍伐倉頡廟里的古樹被活活打死(《小生張青》);上官云秀因與同父異母的弟弟朱子良相愛并同居,知道真相后投護城河溺水而亡(《上官云秀》);老齊被三根金條折磨得食不安寢,夜不能寐,“大躍進”那陣兒為了把口糧留給兒孫自身被餓死(《三根金條》)。這些阿宮藝人的非正常死亡使小說的悲劇氛圍得到充分渲染。其他故事中的主人公生命雖未終止,卻飽嘗活著的苦澀與辛辣。香草先被金班主強奸,后遭未婚夫田喜退婚,一氣之下落草為匪(《觀音土匪》);牛娃子“文革”中不懼專案組的淫威堅守正義被打斷了一條腿(《牛娃子》);趙喜新婚之夜遭伙計惡作劇顏面掃地,漂亮膽小的新娘子懸梁自盡(《伙計》);曹老師面對為自己生了孩子的情人的接濟和捐贈,性情變得郁郁寡歡(《曹老師》)。讀罷《阿宮》,我們會聆聽到,藝人的生命悲劇匯成了小說的主旋律。
著名美學家朱光潛指出:“正如人的偉大只有在艱難困苦中才能顯露出來一樣,只有與命運觀念相聯接才會產生悲劇;但純粹的宿命論并不能產生悲劇,悲劇的生命決不能消除我們的人類尊嚴感?!盵4]184在《阿宮》中,民間藝人雖然卑微渺小,但大多表現出與命運的抗爭;雖然他(她)們的抗爭在遠強于自己的勢力或禮教面前不堪一擊,但(她)們悲劇的命運結局彰顯了人類的尊嚴和作者的悲憫情懷,這是《阿宮》存在的價值之一。
情欲是人類的兩大本能欲望之一,正如《禮記》中所指出的那樣:“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5]607情欲的生發不僅是人類得以生息繁衍的前提,也是旺盛生命活力的昭示。然而,作為高度社會化的的個體存在,情欲的生發和表達又必然受到特定歷史時期特定民族特定社群倫理規范的約束,原本發自自然生命本能的男歡女愛就必須在社會倫理的監督下富有理性地中規中矩地實施,于是“發乎情,止乎禮義”[6]15成為人類情欲生發與表達的集體無意識。但是,人的自然欲望在多數情況下先天性地具有躁動性,面對社會倫理的高壓和威嚇時,情欲往往不會自覺地遵守規約,總是情不自禁地試圖掙脫社會倫理的束縛,總是極不安分地期冀從倫理城堡中突圍而出。這樣,情欲與倫理之間就構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的矛盾糾葛,從而醞釀出一幕幕人間悲劇?!栋m》民間藝人的生命悲劇大多便是由情與禮的對立沖突而釀成的,其中以《桃花刀》和《銀簪子》兩個故事表現得尤為突出。
《桃花刀》中的嚴奎生命中經歷了兩次情欲洪水對倫理堤壩的沖決。第一次主要表現了嚴奎自然情欲的勃發歷程。嚴奎是個制作皮影的刀子客,他到有著祖傳打鐵絕活的邵镢頭那里去打刀,“發現桃花出落得跟水蜜桃一樣。天氣很熱,又有火爐烤著,桃花穿的藍布褂后背濕了一片,胸前濕了兩片,緊貼在鼓鼓囊囊的奶子上。這還不算,一掄鐵錘,兩個奶子還上下亂顫”[1]39。此情此景讓嚴奎“心里直發毛”,浮想聯翩。更讓嚴奎情欲飛漲的是,桃花在擦汗的當兒,扭頭看一眼嚴奎,她不僅沒有對兩眼發直的嚴奎表示出反感生氣慍怒,反而“紅著臉膛,無聲笑笑,露出兩個酒窩,滿口白牙”。這樣,一見鐘情的嚴奎和桃花便在此后嚴奎各種借口的造訪中眉目傳情,暗送秋波,后來兩人心照不宣地找到合適的理由一起去縣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情欲的魅惑下把本已兩情相悅的他們誘入路旁打麥場里的草房,伴隨著狂風暴雨實現了自然情欲的人性表達,沒想到被尾隨而來的桃花的未婚夫——邵镢頭的徒弟憨子發覺,使得桃花慘遭毒手。邵镢頭已將女兒桃花許配給徒弟憨子,在中國封建社會,嚴奎和桃花的行為顯然是有違于當時的倫理規范的,他和桃花“發乎情”卻未能“止乎禮義”,造成桃花年輕生命的悲慘結局,也使自己陷入深深的自責和對桃花無盡的思念之中,背上沉重的精神十字架。第二次主要表現了嚴奎的生命掙扎。避難逃到頻陽后,嚴奎一直孑然一身,正直壯年的他常常受到生命原欲的催逼而倍感壓抑,為了實現自我的解脫,他將養女柳葉許配給身患性無能癥(嚴奎當然不了解這個秘密)的徒弟石頭,從而激起了柳葉畸形的的生命抗爭,屢屢超越倫理規范,多次偷歡,當嚴奎出于捍衛社會倫理對她予以當頭棒喝的時候,她把情欲的抗爭推向極致,肆無忌憚地撩撥挑逗養父,剎那間喚醒了嚴奎久已塵封的生命欲望,跟柳葉行了茍且之事。這種亂倫行為即使在多少有些縱欲主義傾向的當下也難以為世俗所容,更不要說在以“存天理,滅人欲”為核心價值觀念的宋明理學一統天下的封建時代。為了求得徹底解脫,嚴奎自導自演了一出毀滅柳葉并自我毀滅的生命大悲劇。
如果說嚴奎式的悲劇顯示的是人欲與傳統價值觀的尖銳沖突,這種文學表達的經典筆法并沒有提供多少新的價值坐標,那么,《銀簪子》中來旺的悲劇就很值得咀嚼。來旺在對金鳳的愛慕(雖然在金鳳去縣城上中學后,他們的戀情在金鳳那里漸漸稀釋從而使來旺的傾慕變得有點單相思)與陳爐鎮寂寞女人的欲望逗引之間非理性地選擇了前者,結果遭到女人的誣陷,被革命組織鋼鐵般的紀律草率地正法。因此,與其說來旺死于他人的誣陷和組織近乎禁欲主義的戒律的懲處,還不如說死于自己高度的倫理自覺,換句話說來旺是自殺而非他殺。倘若來旺在那個怨婦的挑逗下跟她媾合了“一夜情”——“我看你是個厚道男人,才愿意跟你。你不用怕,咱倆睡一夜,明天你走你的,日后見面誰也不認識誰?!盵1]89這樣做并不稀釋他對金鳳的愛戀,也不妨礙他繼續尋找心上人,那來旺的人生就不致于朝著悲劇的方向跌滑而去。因而,從某種意義上講,來旺的悲劇暗含著作者對前現代倫理價值和現代禁欲主義的思考與批判,滲溢出發人深省的當下意識。
此外,金家戲班的臺柱子蓮子與革命黨人私通脫離戲班只身前往漢口千里尋“夫”,后迫于生計淪落風塵(《蓮子》);唱念做打樣樣精通的張青明知道田班主欲以女兒相許配,卻跟曹娟子暗地里相戀并實現了情欲的表達,“奸情”敗露后兩人私奔,途中娟子遭土匪擄掠自殺身亡(《小生張青》);縣劇團的名旦上官云秀與同父異母的弟弟朱子良“發乎情”而未能“止乎禮義”——20世紀50年代初婚前同居是被社會倫理規范所不允許的,當從未來的婆婆那里知道二人的血緣關系真相后羞憤難當投河而亡(《上官云秀》);20世紀80年代初頻陽縣阿宮劇團的曹老師跟學生劉爽相戀同居生下孩子卻一直未領結婚證——在當時鄉間的禮法中師生戀是不被社會接受的,劉爽去深圳打工傍了大款,曹老師做了賊似的不愿見人,郁郁寡歡(《曹老師》)。跟嚴奎、來旺一樣,這幾個故事主人公的人生悲劇都是因為情欲的生發和實現不合乎他們所處時代的倫理規約所導致的。
作為地理學意義上的一個存在,渭北泛指陜西關中中東部渭河以北、由關中平原向陜北黃土高原過度的地帶。阿宮腔是渭北一種古老的戲曲藝術,目前主要存活于富平縣,已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阿宮》的作者黨益民是一位有著深厚的故鄉文化情結的軍旅作家,他出生成長于富平,入伍前他在故鄉生活了近20年,為他帶來較大聲譽的長篇小說《喧囂荒塬》表面上彌散著黨項后裔的物態景觀,內里實則是一部地道的民國富平敘事,曾在文壇引起較大反響的《一路格桑花》雖然屬于西藏邊地書寫,也攝入零星的富平元素。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特定的地域文化醞釀成風格特異的地方藝術,作為關于渭北民間戲曲藝人在歷史更替中的人生百態的文學想象,作為一部純粹的渭北敘事,地域文化的介入和呈現無疑是作者創作的內在訴求,阿宮腔的形態、阿宮藝人的秉性都跟渭北一帶特定的歷史文化特征緊密相聯?!栋m》所顯示的渭北地域文化主要由方言俗語和民風民俗來呈現。
語言學的常識告訴我們,方言是民族共同語的地方分支,然而,相較而言,民族共同語更多地體現著語言的本質屬性即交際的工具性,而方言則不僅具有工具性的交際功能,而且是地域文化的顯性標志。早在19世紀,法國歷史學家兼批評家丹納指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性質面貌取決于種族、環境、時代三大因素。[7]33一種方言的形成跟使用這種方言的族群以及該族群的生活環境緊密相聯,使用相同或者相近方言的人們,往往有著相同或者相近的風俗習慣、價值觀念、生活情趣、氣質特征、行為模式、審美趣味等,甚至在體型外貌上也表現出一定的相似性?!栋m》中極富渭北地域文化特色的方言俗語主要存在于人物語言中,基本由方言詞匯來凸顯。比如小說中的人物在罵人時常常涉及男女生殖器,“你還會表演皮影,我看是B影!”中的“B”與“你少避干!”中的“避”在渭北方言中其實是同一個字,讀“pi”,聲調為弱降,其本字應是“屄”,指女性生殖器?!澳隳馨盐仪蛞Я?”中的“球”指男性生殖器,“狗松”中的“松”渭北人念作“sóng”,其本字應是“”,指精液,顯然是挖苦被罵者祖上基因劣質或非其父所生,相當于四川話的“龜兒子”?!按伤伞薄靶軜印敝械摹八伞焙汀靶堋痹谖急狈窖灾幸沧x“sóng”,其本字應是“倯”,有愚蠢懶惰等意。這種不堪入耳的罵人臟話一方面顯示了渭北人的彪悍粗野,另一方面應視為遠古生殖崇拜的遺存。但是,渭北人也有文明文雅的一面:“酒席沒散,蓮子就感覺肚子不舒服。到了半夜,就開始‘跑后'?!薄芭芎蟆笔俏急比藢亲拥奈癖磉_,因廁所一般建在后院,接二連三地往后院跑,肯定是拉肚子。“狗日的,敢跟老子動手,活潑煩了你!”[1]85“潑煩”在渭北方言中指煩躁不安、心煩意亂,其中的“潑”本字應寫作“頗”,該詞富有文言色彩,是程度副詞,相當于“很”“非?!钡?。此外,憨厚樸野的渭北人的方言俗語還在委婉中帶有些許幽默,“你看你那鞋,大舅二舅都跑出來了”,“大舅二舅”分別指大拇趾和二拇趾。尤其值得肯定的是,作者顯然意識到了方言詞匯在凸顯渭北文化特色中具有的不可替代性,為了方便那些對渭北方言比較陌生的讀者,他采用了兩種方式,一是在方言詞后加上括號,然后在括號里予以解釋,如“砌墻當然沒麻達(沒問題)”“兩人邊干邊諞著閑傳(說閑話)”。二是先用“渭北農村把××不叫××,叫××”這樣的句式引出方言俗語,隨即對這一方言產生的背景或原因作出猜想式的詮釋。如“渭北農村把嫁女不叫嫁女,叫‘打發娃'?!薄霸谖急鞭r村,結婚隨禮不叫隨禮,叫‘行門戶'。”“渭北把赴宴叫‘吃湯水'?!北M管由于作者不是語言文字學方面的專家,在文字符號的使用上難免有所差失,但方言詞的自覺運用無疑對凸顯渭北歷史文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文學史上,傾倒于風俗畫的大作家不乏其人。因為風俗是與社會發展,與民族性格和精神密切相連的。從風俗的變化,可以發現社會發展和民族心理變化的軌跡。”[8]203就地域文學創作而言,欲顯示濃重的地方情調和獨特的小文化環境,除了無可替代的方言之外,民風民俗的敘述描繪是又一個必須且非常有效的手段,這也是中國小說藝術的一大傳統,這一傳統的存在應與中國幅員之遼闊、民族之眾多、文化之多樣相關。在《阿宮》里,富有渭北情調的風俗民情比比皆是。比如《墨面客》中對順子以補鍋作掩護挑著擔子游走渭北時所攜帶工具及補鍋準備過程的展示;《桃花刀》中對清末關中刀客隨身攜帶的“關山刀子”模樣的勾勒,對“刀子客”嚴奎制作皮影所使刀具和乳驢皮的描摹,對嚴奎高超的選皮、泡皮、刮皮技藝的精雕細刻;《蓮子》中對阿宮名旦蓮子活靈活現的千般眉眼兒和行云流水般的手上功夫(這里表面上摹寫蓮子的高超演技,實則是阿宮旦角眼神和手上功夫的匯總)的刻畫;《銀簪子》中對渭北名特產瓊鍋糖制作過程的介紹;《牛娃子》中對皮影演出的基本套路及操作技巧的羅列;《上官云秀》中對青衣表演動作集束式的描繪;《三根金條》中對阿宮劇團樂器的說明;《伙計》中對渭北赴宴風俗、婚俗的敘述等等。上述種種風俗民情匯成了一幅渭北的“清明上河圖”,加上簡潔明快的語言,很容易叫人聯想到汪曾祺小說的風致。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民風民俗和作坊工藝皆為農耕文明時代的產物,從文明演進的規律上看也只能如此,因為工業化、城市化、全球化的突出癥候就是對地方化、民間化、民族化的不斷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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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張隆溪,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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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法]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1.
[8]曹文軒.古樸、明凈的風俗美學[M]//溫儒敏,姜濤.北大文學講堂.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 詹歆?!?/p>
The Integration of Artists'Tragedies, Their Contradictory Minds and the Local Culture——On Dang Yimin's E Pang Palace
LI Xian-f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China)
E Pang Palace,written by Dang Yimin,winner of Lu Xun literature scholarship,narrates the miserable lives of the artists in E Pang Palace,showing the origins of the tragedies of the artists,that is,the conflicts between the artists'passion and their ethics.During the narration,the local culture in the form of dialect and unique customs in the northern parts of Weihe river is presented to the readers.
Dang Yimin;E Pang Palace;the tragedies of the artists;passion;ethics;local culture
I206
A
1009-5128(2014)06-0051-05
2014-01-02
渭南師范學院2013年人文社科育苗項目:當代鄉土小說中的關中敘事研究(13SKYM030)
李險峰(1968—),男,陜西富平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