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靜
(蘭州工業學院 外國語學院,蘭州 730050)
英國語言哲學家奧斯汀(J.Austin)在著作《如何以言行事》(HowtoDoThingswithWords)中提出了言語行為理論,即在說某些話時,人們實際上在做某事[1]94。人們通過言語所完成的行為,就是言語行為,它是語言交際的最小單位[2]321。根據施事語力,奧斯汀將言語行為分為五大類,批評屬于評判行為類的言語行為。牛津詞典將批評定義為:表達對某人某物不滿的行為,對他人錯誤和非優良品質的觀點,表達不滿的言辭[3]298。當批評以恰當的方式表達出來時,會在會話者之間產生溫暖和團結的感覺。否則,批評會對交談雙方間的關系產生不利的影響。Tracy提出好的批評和壞的批評,指出好批評的特征有:
(1)需要表達積極的語言和態度;
(2)批評中的建議須具體,盡可能提供幫助;
(3)批評的理由必須正當、清晰;
(4)作為補償,批評要傳遞更積極的信息;
(5)好批評不可破壞交談雙方間的關系[4]。
布朗和萊文森認為許多言語行為本質上是威脅面子的,如批評言語行為。使用禮貌策略可減輕對面子的威脅,他們提出五種補救策略:
(1)公開施行面子威脅行為;
(2)積極禮貌策略;
(3)消極禮貌策略;
(4)非公開地施行面子威脅行為;
(5)不施行面子威脅行為[5]61。批評言語行為如何得以實現?如何減輕對面子的威脅?國內外學者作出了研究。
Carmen Garcia的實驗研究分析了在批評和回應兩種情形中,秘魯的男、女性西班牙語使用者所使用的禮貌策略:
(1)赤裸裸威脅面子的策略:警告、威脅、懲罰、聲稱權威、職責、否認、指出事實;
(2)積極禮貌策略:表揚、承諾忍耐、提供修補、陳述義務或所期望的行為、說教、推薦行為的改變;
(3)消極的禮貌策略:道歉、承認責任、解釋;
(4)非公開策略指說話者選擇的模糊和間接的方式;
(5)不批評,說話者保持沉默。
Carmen將前兩種策略劃分為同等禮貌策略(solidarity politeness strategies),強調說話者和聽話者之間的共同性。后三種策略歸納為恭順禮貌策略(deference politeness strategies),暗示禮節和尊敬[6]。一些策略可緩和批評,包括:斟詞酌句(measuring words)、緩和語(soft-pedaling)、使用贊同語(affirmative language)、保持距離和中立(distancing and neutralizing)、使用談判語(negotiating language)[4]。
Toplak和Katz關注直接批評和間接批評的交際效果,發現批評者和接收者對批評的評價不同。接收者認為“諷刺”(sarcasm)更加嚴厲;與“直接批評”相對比,“諷刺”不會對雙方的關系產生同樣的負面作用[4]。
根據塞爾(Searl)的間接言語行為理論,吳淑瓊在2004年將批評策略歸納為:(1)教導;(2)請求;(3)警告;(4)勸說;(5)宣泄;(6)反語;(7)先揚后抑。批評的語用策略有:(1)移情,即說話者用語言與聽話者的觀點、態度一致,以便創造出親切溫暖的氛圍;(2)暗示;(3)模糊限制語(hedges),例如:“可能”“我想”等;(4)原則,通過陳述眾所周知的原則來實現批評;( 5)開玩笑;(6)表示同一圈子(in-group membership),使用“我們”而非“我”“你”緩和批評;(7)修改俗語;(8)引用語,引用他人觀點來間接批評聽話者;(9)非人稱指向,對事不對人的方式加以批評[7]。
趙英玲的研究中,參與者使用:非公開策略,指不直接批評他人,通過暗示和其他含糊表達方式來挽救他人的面子,包括:(1)表揚式批評;(2)諷刺式;(3)質問式。公開策略指說話者決定公開威脅聽話者的面子,直接指出錯誤,包括:緩和策略和非緩和策略。緩和策略指說話者通過言語緩和劑來緩和、減輕批評語力,如“可能”“一點”“有些”等[8]。
徐志敏認為批評語中的話頭語(head act)策略可采用以下形式:(1)陳述事實:陳述聽話者的不恰當的行為以實現批評;(2)陳述責任:使用“ought to”“should have done”,希望聽話者做得更好些;(3)說教:引用一般道德標準來加強批評語力;(4)說服或提出建議。
支持話步(supportive move)分兩類,即減輕批評及加重批評。減輕批評的形式有:(1)準備批評,說話者幫助聽話者心理上做好被批評的準備;(2)解釋,說話者先作些解釋再批評;(3)表揚,批評前,說話者先表揚聽話者,并對其作出肯定的評價以挽救其面子;(4)親近,即同聽話者表示親近。加重批評的形式有:(1)詞匯,使用聲調,說話者清楚地表達批評;(2)要求說明,有時說話者要求聽話者給出自己錯誤行為的原因;(3)行使權力;(4)陳述證據,為表明批評的合理性,批評者出示一些證據來支持批評[9]。
陳建祥對漢語批評語作了定性和定量研究,他發現交談者使用語義策略、句法策略、詞匯策略共同來加強或減弱批評。語義策略包括給出理由、質問、要求、反語、后果、贊揚、提醒、給出選擇、原則、威脅、侮辱、懲罰、追究以往過失、俗語。句法策略有省略句、疑問句、感嘆句、祈使句。詞匯策略有弱化和強化兩種[10]。
1.性別
基于學者Blum-Kulka對話頭語和支持話步的劃分,即話頭語:實現言語行為的最小單位、言語行為序列的核心;支持話步:言語行為的外部結構,用來加重或減輕語力,Garmen發現:批評時,男、女性參與者均首選同等禮貌策略作為話頭語;對支持話步,男性選擇加重多于減輕批評(65%~35%),女性選擇減輕多于加重批評(59%~41%)。男性會指出對方錯誤行為,強調權利不對稱(power asymmetry),使用“這是老板”(this is boss)框架。而女性會弱化權利不對稱,較少使用指責語調,使用“這是朋友”(this is friend)框架[6]。
Tracy和Eissenberg研究發現女性比男性更照顧對方面子[4]。
2.二語或母語
新西蘭學者Nguyen認為批評是對聽話者應持有責任的行為、選擇、言辭、產品的否定性評價的施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實施批評是希望影響聽話者將來的行為更好,更有利于聽話者,或傳遞說話者對聽話者所作所為的不滿意;回應是對批評的言辭反應。他研究了越南的英語學習者的批評和回應語的語用發展,主要發現與澳大利亞人對比:
(1)越南學習者選擇的批評策略和回應策略顯著不同于澳大利亞母語使用者,他們更少使用直接批評策略而更多使用間接批評策略;
(2)他們趨于更少地減輕批評語力;
(3)他們選擇不同的批評公式和回應公式。對批評語,越南學習者很少使用“確認問題”,而大量使用“要求”;
(4)學習者創造的大量的詞句有別于澳大利亞人,在“確認問題”中宣布聽話者的錯誤;
(5)學習者的批評回應語更長;
(6)他們所選用的批評修飾語形式范圍更為狹窄[4]。
3.地位、種族、文化
Tracy和Eissenberg調查了在工作環境中不同種族和性別的參與者批評時對信息明確(message clarity)和禮貌(politeness)的偏好。他們發現,上級比下級更傾向于重視信息明確,白人比黑人更照顧對方積極面子[4]。
Higara和Turner對比了日本、英國學術環境中導師與學生之間的批評,發現,在英國背景下,導師和學生都常常照顧對方的消極面子,日本背景中則不。英國學生似乎更照顧自己的面子,而日本學生更關注導師的積極面子[4]。在美國課堂中,老師和學生對批評的看法恰好相反。為挽救學生的面子,老師強調批評應該拐彎抹角(oblique),應該通過第三方傳達。相反,學生期望批評應該直接、簡潔,而非間接、啰嗦、浪費時間[4]。
朱湘燕調查了中國學生和外國留學生,發現由于不同的觀念,對同一事件,中外學生或批評或不批評。批評策略的選擇跟社會地位以及親疏有關。當批評下級時,英法學生更為委婉,中日學生更嚴厲。英法學生會常使用代詞“你”及“你知道”(you know)。中國學生常使用設問句和緩和語來批評。英法學生受社會權利和等級觀念的影響比中日學生要小。漢語批評者之間的社會關系直接影響批評語用策略的選擇:上級批評下級時常采用語氣嚴厲的直接警告威脅式等;下級批評上級時,常用建議、商量的方式,盡量委婉。批評策略的選擇受到社會文化因素的嚴格制約[11-14]。
張琳的跨文化研究發現中英批評語之間的共同點:(1)隱含策略:暗示、開玩笑、反語、替代、引用;(2)緩和策略:模糊限制語、先揚后抑;中英批評語之間的差異:(1)當上級批評下級時,美國人通常使用講原則策略,而中國人會使用教導和警告策略;(2)前語策略(preface):中國人會常常使用前語來緩和批評語力[15]。
陳建祥研究漢語語境中的批評,發現最常用的語義策略是“質問”。當說話者S地位低于聽話者H時,最常用的策略是“給出理由”。聽話者地位越高,“給出理由”策略使用越頻繁。當S=H或雙方地位不確定時,“質問式策略”是首選。當S>H時,“提醒策略”的使用占主導地位[11]。
吳淑瓊研究發現,在交談過程中,稱呼語能反映交際雙方的角色、身份、社會地位和親疏程度的差異,可以引起聽者的注意,并傳遞特殊的語力。中美受試者所使用的稱呼語可分為三類:
(1)一般稱呼語,包括名字、姓名、職務/職稱/社會角色;
(2)昵稱,可以保護對方面子,緩和批評言語語力;
(3)冒犯語,強化批評語力。中美受試者將一般稱呼語形式用得最多,美國受試者在批評時用冒犯語多,中國受試者采用昵稱多[16]。
回應語是對批評的言辭反應,包含在批評言語行為的研究范圍內。Carmen Garcia發現男、女性均選用恭順禮貌策略作為話頭語、選擇緩和語作為支持話步,男性偏好強調自己的正確性而非錯誤,使用“這是挑戰”(this is challenge)框架。女性則承認責任,語氣更為緩和,使用“這是接受”(this is acceptance)框架[6]。Nguyen發現,相對于澳大利亞母語使用者,越南英語學習者更少接受批評,更少使用“接受批評”,更多使用“不接受批評”和“辯解”策略;他們所使用的“不接受批評”通常較為唐突[4]。
Higara和Turner調查中,參與者使用5種回應策略:調解(conciliation)、談判( negotiate)、辯護(defending)、放棄( resigning)、不詳述(non-elaboration)[4]。
趙英玲調查得出的回應模式:(1)批評—道歉,即通過道歉被批評者表示接受批評;(2)批評—許諾,即被批評者一旦接受批評,常常會許諾改正錯誤、不會重犯;(3)批評—道歉加解釋,即被批評者解釋自己的行為和語言,期望得到寬恕;(4)批評—否認,即被批評者拒絕接受批評[9]。
徐志敏指出:話頭語部分使用策略有:道歉、解釋、承諾改正、否認、控訴。支持話步所采用的策略有:反駁、解釋、自我防范、答應改正[10]。
以上研究各有側重,調查了參與者所使用的批評語策略及回應語策略,以及話頭語和支持話步的類型,探討了交談雙方地位、種族、性別對策略選擇的影響,不同文化中策略選擇的異同,分析了在學術、工作和課堂環境中師生間和上下級間的批評如何實施,直接批評和間接批評、好的批評和壞的批評的特征和效果。本文試圖揭示批評言語行為的實現模式、影響其模式的因素,幫助提高交際者對這一言語行為的敏感性、使批評言語行為更加有效、減少對面子的損傷,幫助交際者正確理解不同環境、不同文化下在不同性別的交談者之間批評言語行為的實現形式,從而減少交際失誤的產生。
中英文化差異、性別如何影響批評策略選擇?交談雙方間相對地位差異、關系遠近親疏對批評策略有怎樣的影響?受教育程度、職業是否對這一行為產生影響?在公開場合、私下場合以及正式場合、非正式場合的批評言語行為會存在哪些差異?批評策略的不同怎樣影響回應語策略選擇?期待進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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