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葛傳槼英語寫作》

寧 靜

（安徽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馬鞍山243002）

近日，上海譯文出版社再版了我國英語學界泰斗葛傳槼先生（1906－1992）初版于1941年，修訂于1983年的英文專著《英語寫作》（The Writing of English）。該書被重新冠名以《葛傳槼英語寫作》（以下簡稱《葛》），與去年再版的《葛傳槼英語慣用法詞典》一起，構成譯文社“葛傳槼英語系列”，重磅推出。經典的內容與嶄新的裝幀交相輝映，相得益彰，實乃恩澤新一代英語學人之幸事。《葛》的特點主要在于其很強的針對性、實用性和示范性。

首先，《葛》開宗明義，稱目標讀者為“有特殊困難，因此需要特別建議和提醒的中國學生”。①它既不奢望培養用英語創作的作家，也不僅適用于英語寫作課堂教學，而是為中國學生“提供必要的原則、建議、示例、練習，以幫助你很好地用英語表達自己，不論你恰好進行的是何種形式的英語寫作。”［1］1也就是說，它是中國學者為中國普通讀者所寫，旨在培養一般性的英語寫作能力的書。和以英語為母語的學生相比，中國學生學習英語寫作有利有弊。利在不受操母語者常常受到的不規范的口語化表達的負面影響，更擅長拼寫和語言分析；弊在對許多常用詞不能自如使用，對常用的觀點和思想不知如何表達，甚至犯下可笑的錯誤。［1］2正是從中國學生的這一實際出發，葛先生格外強調對英語中大量常用小詞的熟練、清楚掌握，［1］24大刀闊斧地省掉了寫作中不宜使用的口語化表達列表，［1］96頗有洞見地提出符合語法規范（grammatical）與地道（idiomatic）的英語并不等同，只有地道的英語才是正確的英語。［1］99用他的話說，就是“當語法和習慣用法（idiom）相沖突時，遵守習慣用法。”［1］99作為國內首部《英語慣用法詞典》的編纂者，［2］葛先生在本書中也對慣用法（usage）和習慣用法（idiom）表現出高度重視和推崇，稱“慣用法是以英語為母語的使用者遵循的習俗和習慣”，［1］64習慣用法為“英語語言的精神和習慣”，“是活潑、自然、不造作的英語”。［1］98它們反映了英漢兩種語言和文化的差異，是中國的英語學習者最難掌握的部分。正因為如此，他在第五章“正確寫作（續）”中羅列了一百多條英語語法和習慣用法點，一一加以精當解釋和示例。這里僅舉一例：在第69節“名詞作形容詞”中，他舉例指出“China English”（“中國英語”）與“Chinese English”（“中式英語”）的區別，即“中國英語”是反映中國和中國人生活的英語詞匯，而“中式英語”是因循漢語習慣用法的英語，因此是不正確的英語。［1］125葛先生被公認為提出“中國英語”這一重要概念的第一人，［3－4］這與他對慣用法的深入研究是分不開的。這一章看似節外生枝，卻是全書最長也是葛先生自認為“最重要”的篇章，［1］96因為這是他為中國英語學習者量身定做，同時也最具“葛式特色”的部分。

其次，《葛》還具有極強的實用性。一開篇，葛先生就說，本書無意于“傳授關于英語寫作藝術的知識”，［1］1而是希望用從實踐中得來的實際經驗對寫作實踐有所助益。這從本書樸實無華的標題可見一斑。他解釋說，“英語寫作”而不是“英語寫作與修辭”，一是因為“修辭”一詞意義空泛，基本意思已被“寫作”包含，二是本書不是傳統意義上有關修辭的理論著作，三是從狹隘的修辭視角出發產生的規則不過是亟待破除的迷信。②可見，該書不從宏大的理論體系出發，不以掉書袋為樂，而是以過來人的身份，談經驗，講方法，用平實親切的語言娓娓道來，一步步鋪就通往英語寫作佳境的堅實階梯。從內容的設計編排看，引言后的第二章是“寫作的技術性細節”，涉及邊距大小、空格和空行、拼寫、換行拆詞等具體而細微的注意事項，配以簡短的例子，非常實用。第三章“學習寫作”首先進行概括性的提點。比如就寫什么這個問題來說，他提出“個人經歷、觀察、談話和閱讀”為寫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1］13對如何寫這個難題，他給出一帖安慰劑：“即使經驗十足的作家有時也難以表達他們想表達的話。”［1］14關于如何讀，他指出要熟讀到能誦的程度，而“機智的抄寫”有助于記憶。［1］15此外，他還強調查字典的重要性，推薦了近十本英英詞典。［1］15－16本著化難為易、由淺入深的精神，他從一開始就把英語寫作由畏途變為可操作、可習得的事。然后他具體介紹了幾種行之有效的寫作學習方法，如默寫法、模仿法、釋義法、提煉法、借用漢語內容法、日記法，講述了寫作的常規步驟。第四章側重寫作的正確性，以慣用法講解為主。最后三章提出更高目標，即如何寫得好，按遣詞造句、段落寫作、篇章寫作的順序逐漸展開。雖然這些內容大多為后來的英語寫作教材所采納，而本書的特色在于它循序漸進，講練結合，精講精練，注重實效。

最后，作為一本用英語寫成的英語寫作教材，《葛》以它對讀者的關注、簡明地道的英語、第一手的語言材料和嚴謹細致的學風等示范了如何學習英語寫作和如何進行英語寫作，達到知行合一、言傳身教的效果。葛先生強調寫作中讀者意識的重要性，認為能讓目標讀者“容易而愉快地完全理解”的作品才是好作品。［1］343如前所述，他在本書的寫作中達到了這樣的要求：有針對性和實用價值。這要歸功于他簡明地道的英語。他不僅在理論上推崇慣用法和準確平實的語言，更用自己的文字展示了這一點。整本書對一個掌握數千英語詞匯量和基本語法知識的讀者來說可以“容易而愉快地完全理解”，時不時有精彩好讀的語句冒出，例如：

“因此，通常在寫給說英語的學生的寫作書里的大部分材料對你毫無用處——就像戒煙方法對不吸煙的人一樣不起作用。”［1］2

“你可以省去忘記那些在英語環境中長大的人常犯的錯誤的麻煩。”［1］2

“不要盲從你的寫作大綱……”［1］60

第一句打了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令人過目不忘。第二、三句里的“省去忘記……麻煩”（“save the trouble of trying to unlearn…”）和“盲從”（“follow …slavishly”）都是很難找到完全對等的漢語詞的地道英語。從這三個例子不難看出，本書言簡意深、平實地道，又不失典雅的語言特色，這也正是葛先生所推崇的。他還在書中強調第一手語言材料的積累，認為為寫作而進行的閱讀應該以語言學習為主要目標，［1］15而對語言學習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即慣用法的學習，可以通過自制慣用法詞典來進行。［1］106在這方面，本書也做出很好的示范。葛先生自稱書中幾乎所有說明性例子都是他從不計其數的書刊雜志中搜集而來，確保了材料的原創性和時效性。尤其是書中夾雜的各類小型慣用法列表，無不是他心血的結晶。如古體和過時詞列表，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詞匯對照列表，搭配數詞不規則的名詞列表，以及各類特殊句法的列表，等等，或長或短，全部按字母表順序排列，明辨毫厘之差，細究錙銖之別，顯示出他平時自制慣用法詞典的良好習慣，彰顯了他詞典編纂家求真務實、嚴謹細致、樂在其中的本色。

葛先生認為通過閱讀學習寫作是一個自修（selfcultivation）的過程。［1］23這也是他本人經歷的真實寫照。沒有受到多少正規教育的他，通過勤奮自學摸索出一條英語學習的有效途徑，成長為一代英語語言大家，在上世紀50年代被譽為復旦外文系“三巨頭”之一。［5］他的英語寫作學習經驗和成果凝結成這本兼具針對性、實用性和示范性的經典之作。雖然隨著電子傳媒、通訊交通手段的發展，隨著中外交流的加強，書中的有些論斷可能不再準確，③有些語言材料也可能已經過時，但它對英語慣用法的準確把握，介紹的學習方法和體現的治學態度，卻具有長久的魅力和啟示意義。它應該成為每一位英語學習者案頭必備的參考書。

注釋：

①本文引用的葛先生的英文原著由筆者自譯。“Usage”譯為“慣用法”參考自葛先生的《英語慣用法詞典》（A Dictionary of English Usage）。

②他列舉了四條這樣的迷信，如“句子不能以‘and’和‘but’開頭”，“一個句子開頭的用詞不能和前一句相同”，“句子不能以介詞結尾”，“不能使用分裂的不定式”，等等。他不僅用真實使用中的英語素材證明打破這些規則的例子比比皆是，還將這些例句與按規則修改后的句子進行對比，證明這些規則不過是迷信。參見該書344－345頁。

③比如葛先生的中國學生不受不規范的英語口語化表達的影響，在拼寫和語言分析上有優勢的論斷隨著中外交流的加強，英語影視作品的流行和近年來英語教育觀念的改變等可能已經不再準確。

［1］ 葛傳槼．葛傳槼英語寫作［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2］ 陶繼明，姚奎榮．嘉定年鑒：逝世人物葛傳槼［DB／OL］．http：／／dangan．jiading．gov．cn／platformData／infoplat／pub／jddaweb＿2522／88－04／1992／nr／1303．htm．

［3］ 李文中．中國英語與中國式英語［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3（4）：18－24．

［4］ 賈冠杰．中國英語再研究［J］．當代外語研究，2013（3）：8－13．

［5］ 陸谷孫．秋風行戒悲落葉——憶師長［M］／／薛明揚，楊家潤．復旦雜憶．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