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燕,劉伊俐
(福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350108)
語言學家從不同的角度,給語用預設下了不同的定義。Jackendoff認為語用預設是交際雙方(interlocutors)所共享的背景知識;[1]然而Fillmore卻認為語用預設是言語行為的合適條件或是話語合適性;[2]Grundy則認為語用預設是一種非語言現象,并把它定義為“背景假設”(background assumption)。[3]何自然認為語用預設是指那些對于語境敏感的,與說話人(也包括說話對象)信念、態度、意圖有關的前提關系。[4]這些定義盡管不盡相同,但從某種程度上都認為語用預設是交際雙方共享的知識,且它是能確保雙方順利進行交流的前提。但是,語用預設是一種復雜的現象,雖然學者們從關聯理論、話語分析等角度已經對語用預設做了許多研究,但是其研究空間仍然很大。近年來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展及其運用方面的拓展,越來越多學者嘗試探索預設的認知解釋。
共知性指交際雙方所共有的知識,是語用預設一個重要的特征,它能保證人們交流的順暢。Goddard指出,“語用預設對語言經濟性原則起到重要的作用,毫無疑問,如果沒有它,話語便變得繁瑣,不經濟。”[5]例如,如果A在酒吧問B,“Have you got a light,please?”這句問話的語用預設包含以下幾條:(1)“light”被認為指火柴(match);(2)A需要的“light”還存有燃料;(3)B要做的不僅僅是回答A的問題。如果說者沒有利用語用預設,違反話語經濟原則,那么他的問句將是繁瑣冗長的,如“Are you in possession of a box of cigarette lighter,please,and,if you’re,are they in working order,and would you be willing to allow me to use either of them,and could you therefore idicate that willingness or otherwise by responding?”因此,通過分析發現,如果沒有了共知性,話語將變得冗長繁瑣。
語用預設的另一個特征是合適性,它指施行言語行為合適條件或前提條件,它可根據具體的語境推斷得出。一個話語由于不同的語境,可能暗示不同的預設,這樣,受話者便無法推斷說者真正的蘊含意思,預設的合適性則能幫助交際雙方推導出正確的言語行為,保證交流順暢。
王文博探討了預設的認知解釋,預設消失現象的認知解釋(包括百科知識充當預設阻塞語、不同理想認知模型之間的否定、連接語充當預設篩選語)。[6]陳家旭、魏在江從心理空間理論入手,探討了語用預設的心理空間理據,認為心理空間理論對語用預設的流向、預設觸發語、預設的轉移、預設的投射等方面具有較強的解釋力。[7]彭有明發現從語用預設的原型結構出發,可以比較好地解釋語用預設的不同選擇以及一些語用預設的“看似不合理性”等問題,分別探討了語用預設的原型結構;語用預設的原型結構對或然性語用推理的認知解釋,其中包括缺省推理、非缺省推理;非缺省推理包括語用主體間激活的典型和非典型成員不一致、語用主體對典型與非典型成員的混用。[8]魏在江從關聯理論入手,對語用預設在認知語境中的特征和理解進行了研究,探討了語用預設的認知心理理據;[9]以認知語言學家Langacker的認知參照點原則為指導,探討分析了認知參照點與預設的多維性、預設的隱性特征、預設的動態性、語用預設的主觀性之間的關系;[10]另外還從語用預設原型結構的認知心理出發,以認知語言學的構式理論為基礎,對漢語樓盤廣告中的語用預設進行了認知分析,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廣告語的預設機制。[11]此外,研究發現,語用預設的工具性特征體現了指類句預設的類特征,語用預設的指類功能能夠說明指類句的反例,并且認為語用預設機制是指類句法結構生成和使用的重要認知機理之一。[12]
認知語言學是傳統語言學理論的拓展與延伸,它試圖探索語言模式的認知闡釋。認知語言學認為,人們的認知活動遵循從已知到未知的規律。“語用預設作為一種人類認知的經驗基礎和必要條件,是認知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13]從認知角度解讀語用預設具有可行性,這為預設的研究開啟了一個新的視角和途徑。
理想認知模型(ICM)是George Lakoff研究認知對語言的影響首次提出來的,“通過理想認知模型的結構來組織知識。”[14]作為一種綜合性的認知結構,理想認知模型也稱為完形,涉及到人們認知域里各種各樣的背景知識,反映出人們對某些特定領域經驗的、統一的、理想化的理解。“認知模式具有兩個主要作用,一是提供有關的情景作為理解的背景,二是激活有關的其他概念和知識。”[15]
語用預設指交際雙方共有的知識或背景,因此,從認知的角度來看,語用預設可以被理解為人們對某些特定領域經驗的、統一的、理想化的理解,也可被視為是一種由某些概念或知識建構起來的認知環境,且這些概念或知識是由預設觸發語的理想認知模型激活。“人們的交際中,語用預設表現為交際雙方互明的共同認知環境。”[6]如下例:
約翰:瑪麗真是不禮貌。
安妮:是啊,這是她的一個缺點。
根據理想認知模型,從“不禮貌”我們可以推斷出約翰認知環境的構成之一是他對人類行為或社會評價領域的一種態度,即他認為“做了無禮的事情或粗魯待人是一種不好的行為”。安妮的回答表示她同意約翰的說法,且該回應,同意的態度正是安妮認知環境的構成之一。這種統一的、理想化的認知構成了約翰和安妮共同認知環境。因此,這種對瑪麗的態度正是由“不禮貌”的理想認知模型所激起的語用預設,它能確保約翰和安妮繼續順暢地交流。
預設觸發語的理想認知可以將一個句子分為兩個部分:陳述部分(asserted material簡稱A)和預設部分(presupposed material簡稱P)。由格式塔心理學發展而來的圖形/背景理論可為預設提供一個有效的闡釋:“圖形指某一認知概念或感知中凸顯的部分,是注意的焦點,而背景是為凸顯圖形起襯托作用的部分。”[6]通過對預設理想認知模型的分析可見,預設是語言使用者的認知環境,起著充當背景的作用。因此,預設部分就是背景,而陳述部分就是圖形,它傳達了說話者的主要交流意圖,且作為注意的焦點在共同認知環境的襯托下突顯出來。這正如Levinson所言,“一個話語的圖形就是被陳述的部分,就是所說的主要信息點,而背景就是一系列襯托圖形的預設。”[16]
作為一種語用推理,和會話含義一樣,預設也有可消除性的特征,這意味著從某種程度上,即使一個句子仍有預設觸發語,其預設可能消失。
何兆熊認為,“導致預設消失的語境因素大致有兩種,一種是語境中的語言因素,另一種是語境中的非語言因素。”[17]一種常見的導致預設消失的語言因素是話語因素,即當把一個含有預設的句子置于一定新的話語環境中,該預設便會消失。比如,含蓄動詞“manage”會有“having tried”的預設,因此句子“John did not manage to pass the exam.”預設著“John tried to pass the exam.”但是一旦把該句置于這種話語環境中如“John did not manage to pass the exam.In fact,he did not even try to.”此時,前一個句子原有的預設消失了。
導致預設消失的非語言因素指交際雙方所共有的知識或設想和某一前提矛盾。[17]例如,時間狀語從句是一個觸發語,因此“She went back home before 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預 設“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但 是 “She died before 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卻無法預設“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這是因為后一句原有預設與人們的常識即人死了之后,無法完成作業,發生沖突導致消失。
如上所述,陳述部分是圖形,預設是背景,但事實并非總是如此理想,因為預設具有可消除性,對此認知語言學具有較強的解釋力。預設觸發語的理想認知模型可以激活某些預設,但有時這些預設不能適用于特定的場景,此時由觸發語理想化的認知模式激活的潛在圖形/背景關系就會受阻,導致潛在預設的消失。只有基于背景,圖形才能得到凸顯,否則便無法建立圖形/背景關系,此時潛在預設便會消失。如例“She died before 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通過“before”激發的理想化認知,該句可分解為:陳述部分(she died)和預設部分(she finished her homework),但是當常識作為背景,則此預設就被迫消失了,因為它與常識即人們死后,是無法完成作業的,發成了沖突。因此通過預設觸發語的理想化認知得出的潛在預設不能在人們對常識的理想化認識中得到滿足,于是圖形/背景關系無法建立,導致了預設消失。
認知語言學對語用預設的研究所起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它不僅為探索預設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而且為探索預設的認知闡釋提供了可行性的方法。
[1] Jackendoff R.Semantic Interpretation in Generative Grammar[M].Mass:The MIT Press,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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