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悅,陳淑清
(1.沈陽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41;2.長春師范大學 教科院,吉林 長春 130024)
生命的真實與超越
——勞倫斯在小說《虹》中表達的生命觀
程 悅1,陳淑清2
(1.沈陽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41;2.長春師范大學 教科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勞倫斯的代表作《虹》以一個家族的精神歷程為線索,展現了在西方文明中人類生命逐漸走向衰亡的過程,進而表達了勞倫斯獨特的生命觀:一、生命的本質是具有先驗性質的生命力量,即“非人類因素”;二、人類生命過程的本質意義就在于不斷實現超越;三、生命超越的目標是回歸生命的本真狀態,但這個狀態并不僅指為諸多學者所注意并反復討論的“和諧的性愛”、“血性的張揚”及“本能的復位”,而是具有更深廣的內涵。
生命觀;非人類因素;生命的超越;超越的目標
戴·赫·勞倫斯是一位思想觀點驚世駭俗、創作風格獨樹一幟的作家,我國學者對其作品的研究經歷了一個逐漸深入的漫長過程。近年來,一些學者把勞倫斯的創作思想與非理性主義哲學聯系起來,把他的思想觀點概括為“生命意識”。這些學者認為,勞倫斯在其作品中所表達的是對生命本真狀態的崇拜與呼喚,他對現代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批判是以揭示人類生命的扭曲與退化現象為切入點的。
學者們的這個觀點非常中肯。勞倫斯曾經說過:“活著,做一個活人,做一個完整的活人,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觀點?!盵1]但是,這些研究成果依然不夠完善,仍存在著很多需要深入探討的問題。其中包括:(1)勞倫斯怎樣理解人類生命的本質? (2)人類生命過程的本質意義和最高目標是什么?這個最高目標難道僅僅意味著諸多學者們反復提及的“靈肉和諧的兩性關系”、“激情的覺醒”以及“本能的復位”嗎?
小說《虹》歷來被多數學者看作勞倫斯最重要的作品。筆者擬以這部小說為例,深入闡述勞倫斯的生命觀,希望能夠為全面解讀勞倫斯的思想略盡綿薄之力。
談到小說《虹》的創作,勞倫斯曾經說過:“在我的小說人物身上,你決不會找到那個舊式的穩定的自我,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自我。這個自我我行我素,個體的人變得難以辨認;而且由于這個自我所采取的行動,個體的人要經歷各種不同的狀態。我們必須具有非凡的智慧,才能深刻領悟到這些不同的狀態其實源于一個恒常不變的因素”[2]150。這里,所謂“舊式的穩定的自我”,就是指傳統小說家按照頭腦中的理性概念創造出的人物形象。這種人物形象主要是由人物的性格、品德等因素構成的,具有穩定的行為特點、情感傾向。而勞倫斯想要描繪的卻是更為深層次、更為本質的“另一種自我”,即那個“恒常不變的因素”。勞倫斯曾經把這個因素稱為“非人類的因素”(non-human element)[2]150,并做過如下解釋:“最關鍵的東西并非情感,也不是個人的感覺或喜好,這些東西不過就是表象罷了。相比較于那個本質,現象總是僵化的。在情感、感覺與喜好的背后,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未知的生命力量。它的到來不為人們察覺,它仿佛來自埃及的沙漠。如果我們不順從它,它就驅策我們,強迫我們,甚至毀滅我們。”[2]150
由此可見,勞倫斯把人性的構成劃分為兩個部分,即表象與本質。其中,人性中的本質部分被勞倫斯稱為“非人類因素”,即生命深處的力量。之所以用“非人類”這個詞來形容這種生命力量,是因為它具有非個人化、高于人類生活經驗與世界本質相通的先驗性質。因此,小說《虹》的主要人物所體現的本質內涵不是傳統小說所著重塑造的道德品質、階級特性或性格特點(即舊式的穩定的自我)。在勞倫斯看來,這些都只是生命的表象。實際上,小說中每個主要人物都是這種“非人類因素”的載體,小說人物所呈現出來的特點,其實就是這種“非人類因素”在不同條件下呈現出來的種種狀態。
(一)非個人化人物形象——生命力量的載體
勞倫斯對湯姆與莉迪婭的描寫超越了傳統小說中個體化的人物形象,揭示了生活表象背后的本質——逐漸走向完滿狀態的生命。湯姆與莉迪婭的感情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勞倫斯沒有仔細描寫那些常常占據傳統小說很大篇幅的具體細節,比如情人之間的爭吵、表白、互訴衷腸等,也沒有設計紛繁跌宕的情節使男女主人公經歷各種悲歡離合,而是始終把他們相愛的過程與人物的生命狀態緊密相連。湯姆在遇到莉迪婭之前,曾與一位妓女以及一位有夫之婦進行過短暫的交往。在這里,勞倫斯并不作道德上的評論,也不通過這件事來塑造湯姆的個性特點。他努力揭示的是一種迷茫焦渴的生命狀態,這種狀態是青春期性欲的萌醒與躁動,也是生命所必然經歷的探尋、渴望以及困惑,這與湯姆的身份性格無關。莉迪婭在遇到湯姆之前所呈現出來的也不是個體化的特點,而是她的生命由枯竭到復蘇的內在過程。他們之所以相愛,不是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道德觀念或者思想情趣,而是因為麗迪婭滿足了湯姆生命中渴望超越的本能,而湯姆對麗迪婭來說則意味著比她自己更健康、更旺盛的生命。他們所代表的兩股生命力量,不斷努力超越各自的局限性,嘗試著與對方結合在一起。他們的每一次接近,并非由于個人之間的觀念或趣味的一致,而是歸功于一種超越個體、世俗與理性的神秘力量。湯姆初識莉迪婭時,感到“耀眼的光在他和她之間燃燒著,像一股神秘的力量把他們連在一起”[3]29。在湯姆求婚的關鍵時刻,勞倫斯使用了兩次“impersonal”[4]這個詞來形容他們的表情,一次用于湯姆,一次用于莉迪婭。求婚成功后,湯姆“懂得了強大的生命源泉之所在”,“眼前的一切事務”都“顯出一種新鮮而寧靜的關系”[3]47-49。而莉迪婭則感到自己“重返生活”,“煥發出了精力和快樂”[3]47-49。這種力量得以完滿體現的時候則意味著個體生命進入了一種無比和諧而莊嚴的狀態。
(二)生命的墮落——“非人類因素”的扭曲與退化
勞倫斯把人性劃分成表象與非理性的深層本質,這種做法明顯是受到了叔本華思想的影響。但是,勞倫斯所說的“非人類因素”與叔本華的“生存意志”不完全相同。當“非人類因素”處于自然健康的運行狀態時,勞倫斯把它稱為“生命的力量”:湯姆“一直是力量與旺盛生命的象征”[3]221。當“非人類因素”受到壓制扭曲而處于病態之中時,勞倫斯則把它稱為“意志”。安娜的丈夫名字叫“威爾”,即“Will”,這個名字翻譯過來就是“意志”。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勞倫斯不喜歡叔本華所描述的赤裸裸的“生存意志”,他認為這是生命的退化??疾靹趥愃沟娜縿撟饕部梢钥闯?,他一向賦予“意志”這個詞以負面的含義。
如果按照傳統的人物分析方法來看,威爾這個人物的形象頗令人費解。他身上并沒有傳統小說中所批判的種種敗壞的個人品德。相反,他安于清貧,重視精神生活,熱愛妻子和女兒。但是這些高尚的情感非但沒有使這個人物變得可親可愛,反而令他處處顯得怪異、偏執甚至病態。這正是勞倫斯獨具匠心之處。在這部小說中,威爾所體現的不是某種個人化的邪惡品德,而是人類在西方文明的教化下所普遍呈現出的空洞、封閉的生命狀態,代表著“意志”的粗暴與偏執。
威爾的生命狀態是封閉的,他缺少感知其他個體生命的能力,他“似乎只注意自己”[3]91。因此,當面對他者與自我之間的差異與沖突時,他采取的解決辦法是憑借意志的力量進行粗暴的征服。安娜時刻感覺自己面對著一個“異己的”、“以大丈夫的形式”對她進行控制的力量[3]145,“他的意志糾纏著她”[3]163,“像一只鷹那樣襲擊她、占有她”[3]142。與傳統小說常常描寫的因缺少愛情而產生的婚姻悲劇相比,威爾與安娜之間的婚姻具有更深刻的悲劇意味。他們明明是相愛的,但即便終成眷屬他們也無法品嘗幸福,因為他們的不幸不是源自道德敗壞,而是源自生命的殘缺。
(三)生命墮落的原因——社會文明的異化作用
威爾的生命之所以與他人的生命相隔絕,是因為他所篤信并熱愛的東西,如宗教與美,以及他所服從的以物質生產為核心內容的社會機制,統統與生命本身相剝離,成為反噬人類自身的異化力量。
首先,是西方的宗教傳統。安娜不停地對威爾的宗教信仰進行批判,使讀者看到威爾的所謂信仰只不過是狹隘的虛幻,已經背離了宗教的真意。安娜憎惡威爾因信仰而失去自我,說他“把《圣經》上有價值的東西照搬過來,附麗于自己的精神之上,反而讓自己的智慧睡大覺”[3]151。在她看來,教堂是一個刺激人的激情、使人產生幻覺的地方。她對教堂的氛圍充滿警覺,在心里大聲呼喊:那個廟宇是人造的,廟宇之上是廣闊的星空,那里才是上帝的住所[3]179-181!
其次,是西方人對“美”的偏執崇奉。宗教信仰坍塌之后,威爾固執又盲目地堅持奉行那些宗教儀式,沉迷于研究教堂建筑的風格。在教堂圖片中、在自己的雕塑作品中他感到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美。然而,這種對“美”的偏執愛好不過是宗教激情的延續罷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自古以來的圣賢們都認為“美”是人生的至高境界,悲觀的叔本華也把“美”視作逃避人生苦難的天堂??墒莿趥愃箙s讓我們看到,如果對“美”的熱愛偏離了生命的真實,就會成為人生的迷幻劑,成為戕害生命自身的異己力量。
第三方面,就是以物質生產為核心的社會機制。威爾馴服于這個社會機制,完全接受其中的道德與觀念。而這些道德或者觀念只能給他帶來膚淺的滿足——成為當地有臉面的人物,卻無法真正滋養他的生命??斩炊珗痰纳斎徊粫Y出真實而和諧的愛情,結果尊奉道德的他竟然把婚姻變成意志爭斗的戰場以及性愛的狂歡。
總而言之,在這部小說中,無論是勞倫斯喜愛的人物還是他所厭惡的人物,都是生命各種形態的體現。勞倫斯認為,西方文明亟須反思的問題是如何正視生命的真實,否則人類將無法克服如此深刻的危機。正所謂“如果我們不順從它,它就驅策我們,強迫我們,甚至毀滅我們?!盵2]150
許多學者常常被勞倫斯的部分言論所誤導,認為勞倫斯為西方文明開出的濟世良藥就是“血性”的復蘇與充滿激情的性愛。其實這并不是勞倫斯思想的全部。他認為人類的生命過程之所以高貴于動物的生命過程,就在于人能夠始終尋求超越。
在這部小說中勞倫斯強烈暗示讀者,超越的愿望并非源于某種外在于生命的信仰,而是源于人類生命本身,是人類生命的本質特點。生命力旺盛的人會一直尋求超越,生命力衰弱的人則會放棄超越,沉淪為動物的狀態(比如在病態的婚姻中漸漸忘記了童年的彩虹的安娜)。超越是一個永遠持續的、無限循環的過程,伴隨人類歷史的始終。在小說中,超越的愿望自瑪斯莊園的“伊甸園”時代就存在著。
推動這部小說情節發展的基本動力就是由小說中重要人物的超越愿望構成的。湯姆之所以被麗迪婭吸引,是因為她是外國人,她身上具有某種神秘的東西,似乎超越了他本人的生活狀態。安娜愛上威爾,是因為不諳世事的她誤認為威爾比自己的家人更優秀。安娜與威爾的婚姻悲劇就是在威爾的征服意志與安娜的超越意愿之間的沖突展開的。厄秀拉不斷擴大生活圈子,尋覓愛情,又放棄愛情,就是因為她始終渴望獲得超越。
這些人物里最具預言家意味的是麗迪婭。麗迪婭曾經因為渴望超越而誤入歧途。少女時代的她以為那個瘋狂的革命家代表著更豐富的生命狀態,于是離開原始而深沉的波蘭農村,跟隨他參加革命運動,結果卻發現所謂革命不過是一種偏執而瘋狂的舉動,嚴重損害了他以及她自己的生命。丈夫去世后,她仍是由于強烈的超越意愿而回歸生命的本真狀態。她完整地經歷了具有《創世紀》意味的三個階段:樂園—失樂園—復樂園。大洪水之后,當生命已經普遍墮落,人們放棄了超越的愿望時,她與厄秀拉的交談,宛如神向人類發出的昭示,使厄秀拉穿越時空遙遙望見了那個曾經的古老樂園,同時也看到了最終實現超越的希望。在這部小說中,麗迪婭代表著人類美好的回憶、痛苦的現狀以及充滿希望的未來。而厄秀拉的使命就是超越生命的凄涼現實,重返古老的樂園。這部小說的標題《虹》,就代表著勞倫斯對人類生命實現超越的希冀與渴望。
所謂本真,就是去掉了虛幻的和變異的成分之后所得到的事物本然的樣子。勞倫斯認為,生命的本真狀態就是人類生命中的先驗本質,即“非人類因素”,在尚未受到或者完全超越病態文明的侵害時呈現出的和諧而完滿的狀態。但是這種本真狀態并不是以純然的本能、激情為全部內涵,而是一種靈肉合一的完滿狀態。
在勞倫斯的“靈肉合一”概念中,“靈”并非某種凌駕于生命之上的理性虛構,而是源于生命自身的一種力量,它超越理性,并始終融于生命。勞倫斯并不徹底拒絕人類文明,他只是希望人類文明能夠建立在“生命的真實之上”,幫助生命進入完滿的狀態。
從第一章到第三章,勞倫斯生動形象地描述了這種完滿狀態,揭示了勞倫斯心目中生命的本真狀態所具有的三個重要特征。
(一)和諧
這種和諧表現為每一個個體生命的有機性與整體性。人的生命應該充滿力量,就像湯姆所代表的那樣。但是這力量必須是和諧有機的,不能是某種強烈的欲望或者偏執的意志的化身。人類生命中的種種元素和諧地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人類健全完滿的生命狀態。要想保持這種和諧狀態,人必須與自然和諧交融。
(二)感性
感性意味著個體生命不再封閉,具有開放性,能夠感知外界和他人。這部小說向讀者表達著這樣一種觀點:人與人之間最和諧的關系是以感性而非理性為基礎。真正的“愛”應該是以感性相通為前提,而不是以理性論斷為準則。真正的美德,也是因為人的感知力呈現出開放性而與他人建立了生命的紐帶,并非是某種外在的、強加的責任、義務與信念。在瑪斯莊園,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血液交融”的關系,而不是文明世界里的精明計算、道德義務與表面應酬那一套[3]3。湯姆是個感性的人。他能夠感知并尊重他人的感受,所以他成功地消除了與新婚妻子之間的隔膜,并獲得非親生女兒安娜的信任。這與威爾的封閉粗暴形成鮮明對比。因此,筆者認為勞倫斯傾盡一生來大力贊美男女間的性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所弘揚的“本能的復位”、“血性的張揚”并非意味著純然的身體感受或激情,而是說人類的愛與道德,應該以人的感性相同為基礎。
另外,這種感性包含著對美的感知。最能證明這一點的是厄秀拉在碼頭上與一對夫妻的邂逅。那個男人憑著直覺和本能向往著厄秀拉,雖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她,但是很“高興知道有完美的事物存在”。這短暫的交流“給了她愉快溫暖的情感”。與此相反的是,崇尚理性、奉行所謂道德與責任的安東卻只帶給她“死氣沉沉、乏味無聊的氣氛,仿佛這個世界是一堆灰燼”[3]283。她看出在他的理性背后沒有愛,沒有崇敬,只有生理的需求。另一個例子是,厄秀拉拒絕好朋友的兄弟安東尼的求愛。盡管安東尼也像布朗溫家族的先輩那樣生活在土地上,保持著天然的本能,但是厄秀拉看到,安東尼沒有靈魂,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以滿足感官為生活目的的人[3]376-377。
需要格外注意的是,勞倫斯所提倡的對美的感知不同于威爾的審美激情,絕非那種與生命本質相對抗的虛幻的激情。而是一種源自生命自身的超越性力量,可以豐富、提升生命,卻始終不與生命自身相分離、相違背。
(三)宗教情感
雖然勞倫斯讓安娜不斷質疑并嘲笑威爾的宗教信仰,但這并不意味著勞倫斯提倡不知敬畏、沒有信仰的生命狀態。相反,小說《虹》處處流露著濃厚的宗教氛圍。勞倫斯曾說:“我的上帝就是生命”[5]。這句話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理解:
一方面,勞倫斯所崇奉的就是生命本身,而不是凌駕于生命之上的“上帝”。勞倫斯認為傳統的基督教信仰使人靈肉分離,耶穌已經被教會塑造成生命的壓制者。安娜厭惡威爾,是因為看到他沉浸在宗教信仰中成為幽靈一樣的人,看到他在肉體之上另有一個靈魂,而“這個靈魂對人類根本不屑一顧”[3]138。少女時代的厄秀拉懷著熱烈而單純的宗教激情,但是這宗教激情卻沒能給她帶來幸福,只給她帶來困惑與煎熬:基督教信仰使人的生活分為“工作日”(現實生活)與“禮拜日”(精神生活)兩個割裂的世界[3]251。她看到基督教所宣揚的“復活”意味著肉體的死去和靈魂的永生,不禁困惑:“為什么我不能全部升天,渾身閃耀強烈的生命之光?”“難道天堂是與人間作對的嗎?”[3]249與此相對應的是,這部小說前三章反復表達了勞倫斯對生命本身的膜拜。在湯姆看來,“生命是火一樣的紅,火一樣的燃燒著。同時,他的妻子,她黑暗的肌體里,火焰又是怎樣地燃燒、閃耀著光芒??!”[3]116為了克服基督教信仰中靈肉分離的弊病,勞倫斯甚至讓厄秀拉大膽地幻想:除了亞當與耶穌,上帝還有其他的后代。神的兒子們會降臨人間尋覓美麗的女子,與她們結成夫婦繁衍后代。
另一方面,勞倫斯對生命的崇拜具有濃重的宗教意味。當湯姆與麗迪婭克服了兩人之間的隔膜、成功地實現了生命的融合的時候,勞倫斯引用了《新約·路加福音》第九章的話:“此刻光明從背后流瀉到他們臉上,這是美好、贊美和稱許之光”。接著,勞倫斯又說:“上帝從他們兩口子中間走了過去,可他并沒有讓他們兩口子完全認識自己?!盵3]80然后,勞倫斯為了進一步渲染這種建立在生命融合基礎上的婚姻的神圣性,他又說:“現在,上帝對站在一起的布朗溫和麗迪婭·布朗溫宣布,在他們最終握手言歡之時,這所住宅完工了,主上占據自己的位置,于是皆大歡喜了。”[3]80湯姆與麗迪婭新婚之后出現短暫的危機,但是他們之間卻沒有出現威爾與安娜之間那樣激烈的爭斗,這是因為湯姆對他者的生命心存敬畏,他者的生命于他而言是一個“awful unknown world”[4]43。而這敬畏感正是宗教情感的最基本要素。湯姆去世后,勞倫斯一再暗示湯姆就是神,因為他的生命已經實現完滿,并且進一步暗示麗迪婭在寡居的日子里一直與神相伴,因為她的生命也已經在婚姻中達到完滿。
結 語
簡言之,勞倫斯的生命觀不只強調“血性的張揚”或者“本能的復位”,他更強調生命的整體性與有機性,同時也強調生命本身所蘊含的超越性。而“血性的張揚”或者“本能的復位”,與他所提倡的性愛一樣,都是實現生命超越的途徑,是借以對抗病態文明的方法。
同時,與許多其他現代主義大師不同的是,勞倫斯在小說《虹》中表達的生命觀是樂觀的,他讓人們在荒原的凄涼圖景之上看到了新生的希望。他在小說的結尾這樣寫道:厄秀拉知道,“賤民們”都“不動生色地活在世間的腐朽表層之中”,但是“這條虹已經扎根在他們的血肉之中了,它會顫抖著在他們的精神中成活”,“這世界將在生命的真實中拔地而起,直聳蒼穹”[3]446。
[1] 勞倫斯.勞倫斯文藝隨筆 [M].黑馬,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24.
[2] F.B.Painion,D.H.Lawrence.Companion[M].New York:The Macmillan Press,1978.
[3] 勞倫斯.虹 [M].黑馬,石磊,譯.北京:中國編譯出版社,2010.
[4] D.H.Lawrence.Rainbow[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
[5] D.H.Lawrence.TheLettersofD.H.LawrenceVol.1[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45.
[責任編輯:張樹武]
Truth and Transcendence of Life ——Lawrence’s View of Life as Expressed inRainbow
CHENG Yue1,CHEN Shu-qing2
(1.Foreign Language College,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1,China; 2.College of Educational Science,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Most scholars have been attracted and misled by D. H. Lawrence’s astounding viewpoints and ignored his deeper thoughts. His representative work,Rainbow,describes the the Brangwens’ family history and reveals how human life has been gradually losing its vigor in the surrounding of Western Civilization. In this novel,Lawrence’s view of life can be seen: first,the essence of human life is a transcendent energy,the so-called “non-human element”;second,the meaning of human life lies in its ability to transcend itself consistently;third,the aim of this transcendence is the return to the organic,vigorous state of life,which has a much richer and broader meaning than so-called “consummative sex”,“blood consciousness” or the “awakening of instincts”.
View of Life;Non-human Element;Transcendence of Life;Aim of Transcendence
2014-04-06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3YJA880053);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1YJA880105);吉林省教育廳“十二五”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吉教科文合字[2012]第360號)。
程悅(1975-),女,遼寧沈陽人,沈陽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陳淑清(1977-),女,吉林榆樹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博士研究生,長春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講師。
I106
A
1001-6201(2014)05-015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