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方言中的反語格式

蕪崧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 434023)

荊楚方言中的反語格式包含“反話正說式”、“正話反說式”和“夸張式”三個大類，每個大類又分若干個小類。

一、反話正說式

反話正說是指字面上是肯定的意思，實際上是否定的意思。包括以下幾種形式：

(一)這都V得的！

“這都V得的！”(“這”指代某種行為；V代表單音節動詞，很多情況下都可以用“搞”；“都”為語氣副詞，“的”為語氣詞)是反語，意思是“這是V不得的”，常常用于評議或反駁甚至制止對方的錯誤做法。例如下面兩組對話：

“她不聽話你給我打她的人！”“這都打得的！”(意思是：打不得)/“你是出納，公家的錢先拿了再還上！”“這都拿得的！”(意思是不能拿)

(二)他要V的嗒！

V代表動詞性詞語，在句中的意思是“不V”；“的[ti]”和“嗒[ta45]”均為語氣詞。例如下面兩組對話：

“你跟兒子說，叫他爭口氣，爭取考上大學。”“他要爭氣的嗒！”(意思是他就是不爭氣)

(三)我是(該)……的

“我是該……的”表達的意思是“我是不該……的”，常用于“說氣話”或“發牢騷”。比如一位老大娘六十多歲了，還在幫孩子們做這做那，她有可能發牢騷說：“唉，我是該跟你們做的！”意思是“我(這大把年紀了)不應該跟孩子們干活了”。又如，幾個商業伙伴一起做了一筆生意，都說自己不該吃虧，其中另一個說：“我就是該吃虧的！”意思是不該吃虧。

“我是……的”的意思是“我不是……的”。比如，當某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時說道：“我就是后娘養的。”其意思是：我不是后娘養的。又如：當甲對乙講專業知識講得過于細致的時候，乙聽得不耐煩了，有可能說一句：“我是吃干飯的！”其真實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四)你也是的

“你也是的”(是：對的，正確)從字面看是說“你也是對的”，可是實際意思是“你也不是(做得不對或不應該)的”。這是一種指責語，常常用于始發句，指責或埋怨對方(不該做這樣的錯事)，引出有關的背景語——原因(后續句)來，例如：

你也是的！這么大年紀了做事還咧(這)么粗心/你也是的，也不上個鬧鐘，結果遲到

當然，“你也是的”有時也可說成“他也是的”，但未發現說成“我也是的”。

(五)光X啰

兩人對話，甲憑著經驗或者道聽途說來說話，遭到乙的反感，于是就用“光(范圍副詞)X(代表一個事實)啰[lo21](語氣詞)”來回應，其意思是“非X”，例如下面的兩組對話：

“(某件事)又是走的后門吧？”“光后門啰。”(相當于：哪里[ti53]這么多后門啦！)/“蛾眉豆是發物，又把我的病搞發噠。”“光發物啰。”(相當于：哪里這么多發物！)

首例的“光后門啰”，其意思是其反面——“不是走的后門”，就等于說“哪里這么多后門走！”，駁回了對方的看法。后一例同理。

(六)你這也叫……

該式很像疑問句，其實是陳述句，說反話。請看對話：

“我這鬼牙痛病，經常犯，好傷腦筋。”“你這也叫病哪(意思是這不叫病)。”

“你這也叫……”不是疑問語氣，而是陳述語氣，如果換成“你這叫(是)上學嗎？”就成了普通話的反問句。

(七)都像你吧

“都像你吧”意思是“都不會像你”，也是陳述語氣，例如對話：

“這件事忍一忍算噠。”“都像你吧。”/“別管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像你吧。”

“都像你吧”意思是“(人們)都不會像你”(凡事都忍著；什么事都不管)；如果換成“(人人)都像你嗎？”就成了普通話的反問句了。

(八)與“鬼”有關的反語格式

第一、鬼的姆媽VN的。“鬼的姆[m34]媽[a]VN的”是個慣用語；V為動詞，在句中表示的是否定意思(不V)；N為人稱代詞。該句式的意思是：除了鬼的姆媽，誰也不會……。其主語含有周遍意義。例如：

這伙計(家伙)一口的白話，鬼的姆媽聽他的/這敝(差)的貨，鬼的姆媽要你的。

“鬼的姆媽聽他的”，意思是：除了鬼的姆媽，誰也不會聽他的；后兩例類推。

與“鬼的姆媽VN的”差不多的說法還有“鬼VP”，如：咧話鬼才相信/羅(那)地方鬼去/鬼怕他/鬼吃。意思依次是：這話誰也不會相信；那地方誰都不會去；誰都不怕他；誰也不吃。

第二、鬼趕來。人都是怕鬼的，如果真的有鬼追趕某人，某人肯定會因為害怕而拼命地跑。所以，慣用語“鬼趕來”常常表達因驚慌失措而拼命奔跑的意思，引申為干活速度過快，影響了質量。但字面意思是相反的：沒有鬼趕來(你不用這么驚慌失措的)。例如：

鬼趕來噠吧，你跑(走)另[lin21](這么)快/你搞這么快搞“聳個”(干什么)，又沒得鬼趕來

首例意思是：又沒有鬼趕來，你跑(走)這么快干嗎？余例類推。

第三、聽他(他們)鬼說。鬼說：胡說，亂說。“聽他(他們)鬼說”意思是相反的：不要聽他(他們)鬼說(胡說八道)。例如：

“老劉說你買彩票中了大獎，你要請客啊。”“你聽他鬼說！”

(九)你歡喜……

“歡喜”就是“喜歡”的意思。“你歡喜[t?‘i21]……”是個反話，實際意思是“你不應該……”，請看幾組對話：

“他還蠻大的架子呢，我都把他請不動。”“你歡喜請他。”/“我今年買彩票都花了幾千噠，狗屁獎都冇得一個。”“你歡喜買。”

“你歡喜請他”的實際意思是“你不該請他”。后例同理。

(十)“慌噠”與“經得”

“慌噠(了)”在對話中是“不慌”“不忙”“不著急”的意思，例如對話：

“你兒子考取大學噠，幾時請我們喝酒啊？”“慌噠。”

“經得”在此是“經不得、經不起”的意思，例如：

“我的自行車不會把你撞傷吧？”“經得！”

例中的答語“經得”，意思是“(我)經不起(你的自行車撞)”。

(十一)NP是要VP的

該格式(NP為名詞或代詞，代表行為主體，VP代表動詞性成分，“的”為語氣詞)有時是反話，意思是NP不會VP的。常常是受話人說的話，表示對說話人提到的某人的評價或看法。請看對話：

“我的那個朋友要幫忙的。”“他跟你不過是麻將朋友，他是要跟你幫忙的”

上例的意思是：他不會跟你幫忙(因為他跟你不過是麻將朋友，交情并不深)

(十二)曉得的

“曉得的”(“曉得”是知道之義，“的”為語氣詞)的意思是反面：不曉得。類似的還有“祥昂的”[?ia?34a?34ti]。例如對話：

“老王的老大有朋友了吧？”“曉得的。”/“這回換屆選舉誰是鄉長？”“曉得的。”

(十三)管它(他/她)的

“管它(他/她)的”的意思是“不管它(他/她)的”，例如：

“他在田里撿谷。”“管它(他/她)的！”/“你的寶貝兒子還在睡懶覺！”“管它(他/她)的！”

(十四)他管(得)你的(他管得你VP不VP咧)

“他管(得)你的(咧)”[“得”和語氣詞“咧”(相當于“呢”)可說可不說]的意思是“他不會管你的”。這種句式又像陳述反語句，又像疑問反問句。例如：

“醫生開了好多檢查單，花噠我幾百塊。”“他管(得)你的。”

也可以說成“他管得你VP不VP咧(呢)”，如上述對話中的答語都依次換成：

他管你吃不吃水咧！/他管你拿不拿得出來咧。

上例的意思是“他不會管你吃不吃水”。

二、正話反說式

正話反說就是字面意思是否定的，實際意思是肯定的。包括以下幾種形式：

(一)叫他不懶(V)的

這是一句慣用語，“不懶”表達的是“懶”的意思，“叫”是“讓”或“聽憑、任由”之義；全句的本義是任由他疏懶去，引申為對對方的行為不管，任其所為。常用于說話人對某人行為的評價或看法。例如：

母親：都九點了，伢子還沒起床。父親：叫他不懶的，今天是周末。

父親的話意思是任由他睡懶覺(因為是周末)。有時，“不懶”還修飾動詞：

甲：他們又修了一個停車場。乙：叫他們不懶修的。/

此例乙的意思是聽憑他們去修停車場。

(二)(是)X不好噠(啰)

“(是)X不好噠(啰)”的意思是相反的：“(是)X就好了(就再好沒有了)”。X代表名詞性或動詞性成分。如果X是名詞性成分，“是”就出現；如果X是動詞性成分，“是”可出現可不出現。語氣詞“啰”可說可不說。常用于問答中的答語。例如對話：

“聽說你舅爺是局長？”“是局長不好噠啰。”

例中答語的意思是“是局長就好了(再好沒有了)”。

(三)不V死N

V代表及物動詞，N代表名詞，是V的受事賓語。“不V死N”多用于因果復句中構成 “結果”分句，其意思是相反的：“V死N”，例如：

你(他)又泡網吧(賭博/偷東西/吸毒)，你(他)老爸曉得噠不打死你(他)

“你老爸曉得噠不打死你”的意思是相反的：你老爸曉得了定會打死你！

(四)還不VP的

“還不VP(動詞性詞語)的”的意思就是“肯定要(會)VP的”。請看對話：

“聽說老李不要這筆錢。”“還不要的，少噠不要。”

“還不要的”，意思是“肯定要的”，“還不管的”意思是肯定要管。

(五)好多不(是)VP咧

“好多不(是)VP(動詞性詞語)咧(語氣詞)”的意思是“多半就是VP”，例如：

“老魏又打老婆了。”“好多不是喝了酒發酒瘋咧。”

“好多不是他舅舅幫的忙咧。”意思就是：多半是他舅舅幫的忙。

三、夸張式

(一)……死太子

古時太子死亡是震驚朝野的大事，所以，楚語區的人常常拿死太子來形容發生了大事。不過“……死太子”的意思是相反的：做了某事不會死太子，形容只管放心大膽地做，做事的決心很大。例如：

“他們幾個(狠人)賭博抓不得。”“抓了死太子！”/他貪污你只管告，告他你看死不死太子！

(二)“把他的皮剝了幔鼓”

這句話是在極度氣憤的情況下說的。當事人對某人恨之入骨，恨不得把某人的皮剝了去幔鼓來敲打，顯然帶有夸張的色彩。有的語言環境中，常常作為反語使用。例如“他不同意你把他的皮剝了幔鼓！”，意思是“他不同意你能怎么著？你又不能把他的皮剝了幔鼓！”類似的還有：他要另個搞(這么做)你把他的皮剝了幔鼓！/他要賭博(吸毒/偷盜)你把他的皮剝了幔鼓吧！

這句話是不是反語要看語言環境，比如當某人發現自己的摩托車被盜的時候，可能會氣憤地說：“擭斗(抓住)他老子恨不得把他(小偷)的皮剝了幔鼓！”如果另外一個人說：“抓住他了又不夠槍斃，你還把他的皮剝了幔鼓吧！”又成了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