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贊”字的詞匯化①

付開平

(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中文系，湖北 十堰 442000)

目前，在網絡等媒體中，“贊”、“點贊”等很流行。因此，本文對“贊”的各個義項進行詳細分析，論述其變化和發展趨勢及其原因，進而論證《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贊”字義項列舉的滯后性。

一、“贊”字的發展趨勢及其原因

“贊”為會意字，本義為“持貝為禮進見”，其余的都是引申義。《說文解字》：“贊，見也。從貝，從兟。”徐鉉：“兟，音詵，進也。執贄而進，有司贊相之。”徐鎧《說文解字系傳》：“進見以貝為禮也。”鈕樹玉校錄：“從兟恐是聲兼義，后人疑聲不近，改為會意。”《漢語大字典》[1](P3657～3658)對“贊”的解釋是：①謁見，進見。②輔佐，幫助。《呂氏春秋·務大》：“細大賤貴，交相為贊。”高誘注：“贊，助也。”③選拔，引進。④導引。⑤報告，告訴。⑥明白。⑦贊禮，司儀。⑧稱頌，贊美。《字匯·貝部》：“贊，頌也。”⑨參與。⑩文體名，以贊美為主。《三國名臣序贊》。

由此可見，“贊”在古漢語中作為詞，意義龐雜，學界已有關注。張立兵、高明峰二位先生對“贊”的“文體”義進行了深入探究，張義先生用清濁交替證明了《說文》對“贊”的解釋是可信的。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2](P1621)對“贊”的解釋是：①幫助：贊助。②稱贊：贊許/贊揚/贊不絕口。③舊時的一種文體，內容是稱贊物或者人的：像贊。

現代漢語中“贊”的這三個義項均為語素義義項，①②用得較多，③較少使用。

(一)“贊”字的發展趨勢

在語言的應用發展過程中，特別是網絡用語中，“贊”字的意義和用法均發生了較大變化。蔣仁萍先生、張莉先生已關注到。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贊”是語素義義項，不成詞語素。但隨著社會的發展，網絡的普及，語言事實說明，“贊”②“稱贊”可獨立作詞來使用。據考察，“贊”②可充當動詞、形容詞和名詞。

1.動詞

“贊”可單獨用作動詞，如：

(1)媒體盤點兩岸十大人物 贊王毅最知臺外交部長(《人民日報海外版》，2013-12-26)

“贊”可受形容詞修飾，構成“大贊”、“超贊”、“盛贊”、“熱贊”、“齊贊”等，例如：

(2)新加坡總理訪韓致力提升雙邊自貿協定 大贊韓劇(中國新聞網2013-12-13)

(3)鄭愷：做“馮男郎”感覺超贊 看葛優像看電影(中國青年網2013-12-16)

(4)斯帥盛贊波什全面 龍王賣萌回應：他真的會激動？！(新浪體育2013-12-15)

(5)王志江事跡受到師生熱贊和媒體關注(吉林大學新聞網2013-12-12)

(6)王珞丹發雙膝淤青照片 網友齊贊有“內涵”(《重慶晨報》，2012-12-27)

“贊”也可受副詞修飾，如：

(7)C羅讓神折服 里奧極贊昔日隊友調侃英超三強(星明網2013-12-21)

(8)廣東河源老人交通事故受傷 巡警解鞋帶幫忙止血，受網友極贊(南方法制網2013-11-12)

(9)商家市民力贊晚報車展(《西寧晚報》，2013-10-02)

“力”相當于副詞“極力”、“全力”。

2.形容詞

“贊”可單獨用作形容詞。如：

(10)贊！魅族：開發者將獲得100%銷售收益(IT商業新聞網2013-12-20)

還可受副詞修飾，例如：

(11)郭晶晶休養3個月終出山 身材極贊精神好(中國網2013-12-06)

值得注意的是，在討論做動詞用的“贊”時，我們確認“極贊”為“極”修飾動詞“贊”。例(7)中“贊”支配賓語“隊友”，例(8)中“贊”支配賓語“巡警”。那么例(11)中“身材極贊”中的“極贊”也是動詞嗎？我們認為，這里的“贊”是形容詞，對主語“身材”的屬性加以說明。同為“極贊”卻分屬不同詞性，表明了“贊”在虛化過程中的不確定性。

“贊”除受“極”修飾外還可受“很”修飾，如：

(12)“紅地毯”透水混凝土人行道試用兩年以來效果很贊(《青年時報》，2013-10-23)

(13)觀眾：很多想不到，很贊(《文匯報》，2013-08-17)

3.名詞

“贊”也可單獨作名詞用，如：

(14)給說沒事的大爺點個贊(《楚天都市報》，2013-12-21)

(15)我們的情誼豈是一個“贊”說得清？(《新民晚報》，2013-12-20)

從語言事實來看，“稱贊”義在現代漢語中可獨立成詞，可單獨作動詞、形容詞、名詞。當然，“贊”作動詞和形容詞還有同型異構的情況，說明“贊”的詞性還不太穩定。

“贊”義本為語素義義項，但隨著網絡的發展，網民的大量使用，該義項已有發展成為詞義義項的趨勢。贊是由“稱贊”這一義項引申出來的。

總之，“贊”先在網絡上流行，然后被社會所接納，進入報紙等傳統媒體，成為大家耳熟能詳的大眾流行語。“贊”的言語義被網民、大眾、媒體接受后，有成為漢語固定、獨立成員的趨勢。

由此可知，“贊”的三個義項，除①是語素義義項，②、③除存在語素義義項的用例外，均有當作詞義義項使用的趨勢。“贊”的義項②在現代漢語里已有發生詞匯化的趨勢。詞匯化是指非詞匯單位變為詞匯單位的過程。“贊”在古漢語中主要當詞使用，也可當構詞語素。到現代漢語中，雙音節詞為主體，人們就認為“贊”只能是構詞語素，《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是典型代表。

但隨著內外部原因的推動，大家對“贊”②當詞來使用是認可的，當約定俗成后，“贊”②就可進入詞庫。Bauer歸納出詞匯化的路徑為“Nonce formation(臨時組合)→institutionalization(約定俗成化)→lexicalization(詞匯化)”。“贊”②詞匯化過程完全合乎此路徑。在現代漢語里，“贊”②可能由于仿古，會偶爾使用，但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使用頻率的劇增，大家也就會欣然接受，當約定俗成后，就會發生詞匯化。

(二)“贊”字意義變化的原因

1.外部原因

有人認為，“贊”字的流行起源于臺灣2011年度漢字“贊”，我們認為此說不全面。“贊”字作為網絡流行語使用由來已久，此前早已使用，如2008年《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詞典》收錄了“贊”。“很贊”詞條約有241000項，“極贊”約有12700項。沒有一定的流行基礎、使用頻率是不可能進入此類詞典的。因此，我們認為，“贊”的意義變化最早可能與網民大量使用密切相關。“贊”流行已久，而且“贊”向社會傳播的是積極向上的“正能量”，因而受到網民、媒體的青睞，由“贊”產生諸如“點贊”、“集贊”、“按贊”“刷贊”、“求贊”等變體就順理成章了。

“點贊”、“集贊”、“按贊”等一般表達正面評價。“點贊”是網絡流行語，它可能起源于各大網站的“贊”功能，也即“贊成”功能。多以詞的身份出現，但“點”和“贊”之間可插入其他成分，如“點個贊”，可能是短語“一次點擊贊成”的減縮。類似還有“集贊(收集贊成或集體贊成)”、“按贊(按贊成鍵)”、“刷贊”、“求贊”等說法。“點”、“集”、“按”、“刷”、“求”都和人們在網絡中使用鼠標鍵盤或是投票表決器點評贊同、贊成、喜愛等有關。

《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詞典》的收錄、入圍2011年臺灣年度漢字、“點贊”入圍2013年《咬文嚼字》發布的年度十大流行語、中央電視臺、以及《人民日報》、《文匯報》等平面媒體上大量使用“贊”等主流媒體的助推，使得“贊”及其變體“點贊”、“集贊”、“按贊”等廣泛流行。

此外， “贊”的流行可能還與受江淮官話、吳方言的影響有關。

“贊：⑤<形>好。江淮官話。安徽合肥。”[3](P7261)

“吳方言向來用‘贊’表示好，上海人常說的‘蠻贊蠻贊’就是很好很好，‘邪氣贊’就是非常好。”[9]

“贊”可能由方言詞匯進入普通話一般詞匯，至于能否進入普通話基本詞匯，目前不得而知。

2.語言內部原因

“贊”的流行是語言經濟性原則(The Principle of Economy Language)的直接體現。語言經濟性原則有一個基本內涵，即在不影響交際效果的前提下，盡可能地減少交際信息的數量。這個“數量”可以指詞語或者句子的長度，也就是詞的數量的多少。網民在交際時，為了節約時間和金錢，張揚個性，突顯經濟性原則，就有可能將“贊成”、“贊同”、“稱贊”、“贊美”等詞精簡為“贊”，“點擊贊成”、“匯集(或集聚)贊成”、“按贊成鍵”等有可能減縮為“點贊”、“集贊”、“按贊”等。“贊”、“點贊”的流行符合網絡流行語流行的經濟性原則。

二、《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贊”字義項列舉的滯后性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和第6版對“贊”的義項列舉完全一致，均處理為語素義義項。我們認為有幾個標注是不合適的。

“贊”①“幫助”，標注為語素義義項是合適的。根據文獻和現有的語言事實，我們尚未發現“贊”的“幫助”義有詞義義項的用例。

“贊”②“稱贊”，上文已有論述，這個義項已發展出動詞、形容詞、名詞等詞義義項的用法，可《現代漢語詞典》仍處理為語素義義項，這似不妥。

“贊”③“贊體”，③是從②引申發展來的。《現代漢語詞典》處理為語素義義項，同樣值得商榷。“舊時”是模糊語言，我們無法準確理解。我們認為，不僅是“舊時”，就是現在，③也是以詞義義項存在的，我們舉大家熟知的例子來說明。名篇《白楊禮贊》(1941年)和名曲《紅梅贊》(1964年)，這兩處的“贊”都是作為文體來稱贊人或物的，都可獨立使用或作句法成分，應算作詞義義項。再如：

(16)《書香贊》(《人民日報》，2013-12-25)

因此，根據語言事實，“贊”②、③確應標注為詞義義項。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在收錄新詞和新的義項時主要依據通用性和穩定性原則，重點在于及時反映詞匯系統的發展變化，促進語言使用的規范化。據此原則，我們把“贊”和“被”作比較。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收錄了“被”的新用法：⑥被用在動詞或名詞前，表示情況與事實不符或者是被強加的(含諷刺、戲謔意)：～就業/～小康“被”⑥詞性、意義均有爭議，這與本文無關，姑且不論。僅就是否該收錄而言，從通用性和穩定性來看，“贊”的②、③似乎更應該收錄進來。

從通風性來看，“贊”的②、③使用歷史更悠久。而“被”⑥最早散見于1984年，大量使用源于2008年的“被自殺”。

“極贊”作為詞義義項在近代漢語中晚期已零星出現。如：

(17)《三刻拍案驚奇》第21回：“自送文書，極贊道：‘大人神明，幽隱盡燭。’”

(18)《紅樓夢》第37回：“湘云聽了，心中自是感服，極贊他想的周到。”(此例轉自蔣仁萍[6])

“贊體”義在現代漢語中已使用，而《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未予考慮。

從傳播來看，“贊”入選過臺灣年度漢字，作為名篇、名曲的一部分早已家喻戶曉，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等主流媒體大量使用，通用性似不用懷疑。至于穩定性，因為“贊”傳播的是正能量，我們認為應該會較穩定。

總之，從《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對“贊”的處理來看，似有不妥，有滯后性。當然，對于此類新用法是否具有生命力應該取決于時間的檢驗，需要密切跟蹤從嚴考察后再決定是否收錄。

參考文獻：

[1]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3]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