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鹿
(西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省 蘭州 730070)
由于特殊的自然與社會因素,清代兩湖地區形成了區別于華北與華南社會的區域性文化,其基層社會組織的性質、功能、人員、組織方式各不相同,組織之間關系錯綜復雜,大致可分為官方組織、準官方組織和民間組織三類。其中官方組織是皇權的代表。這些組織之間的相互依存與博弈成為維護兩湖地區社會動態穩定的基本方式。
清代兩湖地區準官方組織則主要包括士紳階層與保甲組織。
士農工商這一社會結構確立了士紳在基層社會的領導地位,士紳集團自然也就成為了基層社會中最重要的準官方組織。清代兩湖地區亦如此。
封建集權體系下的理想士紳形象是既不干預公事,又能為地方官員分憂。食君祿,盡君事。清順治朝頒定的“臥碑十條戒律”對士紳提出了嚴格的要求,這是倫常與法律對士紳們的雙重規范。清中葉尤其是太平天國以后,“臥碑”形同具文,士紳階層干預公事,甚至與封建官府相抵抗的情況變得很普遍。
一般說來,士紳集團從事的地方社會活動主要有學務、公產及公務三方面。士紳們首先憑借其文化資源優勢把持地方學務,從意識形態上控制著基層社會。進而至于公產,官府并不直接參與管理,通常將其委派給士紳。在地方社倉管理中,紳士優先擔任社長或倉正,保證著他們的經濟利益。而公務的處理則更要依賴士紳集團。
清代為防止地方官坐大,往往頻繁調動地方官長。此舉雖可防范地方官長割據一方,但也造成了地方官員難于掌握地方實權,不得不依賴士紳集團的狀況,無疑更加劇了士紳集團實力的膨脹。
無論是處理學務、管理公產還是籌措公務,紳權的行使都受到皇權的監督。士紳也要受到封建綱常的約束,并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其權利,否則就會受到來自上級官長的責罰甚至被革去功名。
總而言之,紳權與皇權的依存與博弈,可以看做是封建權利體系內部的結構調整,紳權完全可以看做是皇權在基層社會為了適應具體情況而進行的靈活調整。太平天國之后,這一情況更為明顯,紳權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中央政權因政治資源不足而留下的權力真空,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鄉村失序的危機,造成了君民共治的局面。
清初即開始推行保甲。清朝保甲制度規定,每戶給戶牌(即一家牌)立于大門墻外,上書家長姓名、丁口。十家有十家牌。根據戶牌和十家牌,出則注其所往,入則稽其所來。因此保障社會治安,維護社會秩序是保甲組織的基本職責。
與保甲緊密聯系的是主要負責催征賦役的里甲制度。明清時期里甲制度是“城中曰坊,近城曰廂,在鄉曰里,各有長。凡造冊,本戶記丁口之數,授之甲長,甲長受之坊、廂、里長,上之州縣,合而上之府,府別造總冊上之布政司。”出于節省成本的考慮,保甲與里甲往往在組織與人員上是重合的,兩者甚至出現相互替代的情況。
可見,無論保甲還是里甲,均需在基層確立一個強有力的保甲長或里甲長。特別是在攤丁入畝之后,人口稠密的兩湖地區,地方官員往往由于人手不足或出于便利,將征稅、征役、維持治安等事務委派給士紳或宗族族長,由他們一體征派辦理。
保甲與里甲制和傳統的宗法制相結合,維護地方治安與穩定并履行征稅征役的經濟職能,既極大地削減了統治成本,有助于官府對社會的集約化管理,也拉近了政權與百姓的距離,國家與政權的形象被本土化了。而作為族長,這一結果能夠極大地提高他的威權。在當時來說,這一制度可謂一本萬利,且多方獲益。
清代兩湖地區民間組織包括官方組織和準官方組織以外的其他組織如商會、宗族、水利組織等。由于商會在兩湖地區不占重要地位,本文主要論述宗族、水利組織等在基層社會的作用。
兩湖地區素來是移民社會,移民活動上起唐代,下訖明清。其中規模最大的當屬明末清初的“江西填湖廣”和“湖廣填四川”。移民不僅重塑了長江流域人口格局,亦為全國近現代人口遷徙和人口分布局面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兩湖移民以父子、兄弟合作為主。面對大量可墾荒地,這些移民暴霜露、斬荊棘,逐漸安定下來。首批移民定居后,其親友、同鄉隨即移民,形成宗族聚落,以鄂東南最為典型。他們不僅給兩湖帶來了勞動力與先進的生產技術,也帶來了宗族制的生產生活方式。在形成村落的基礎上,兩湖地區形成了姓氏大雜居、宗族小聚居的聚落形態。
群體大移民使得當時社會組織的基本單元——宗族以及宗祠、族田、族譜等形式得以在兩湖地區保存下來。宗祠、族田、族譜與族學便逐步成為維系宗族之所在。由于社會階層流動加快,宗子權威逐漸為公推族長取代。族長權利甚大,甚至能夠對族人生殺予奪。一般而言,官府對宗族事務并不過問或維持原判。宗族族長由封建法權賦予的天然權威,為保甲歸宗提供了基礎。
在與當地原住民交流和經濟開發的過程中,宗族成員迅速本土化,在語言、飲食、風俗上更加帶有兩湖特色。隨著土客矛盾的逐步緩解,移民及其宗族逐漸融入到兩湖社會,并最終成為主要支柱。
兩湖地區河湖眾多,水網復雜且以農耕為主,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因此,水利組織自然備受重視。除了官方參與主導的大型水利工程,其他主要還是依賴塘堰這樣的中小型水利工程。修建和維護這些水利設施成了水利組織十分重要的事務。
水利設施在兩湖中東部平原以堤垸結構為主,湘鄂西丘陵山地則多見堰塘。相較而言,堤垸工程量大且水情復雜,涉及群體更多,更需要國家的管理與控制。而由于地質原因,堰塘工程量雖小,但修建難度往往較大,加之用水人口星散分布,故需要更加靈活的資源調配,多由地方宗族及士紳承擔,即“官督民修”。
無論是“國家控制”還是“官督民修”,清代江淮地區水利設施修建都成為不同利益群體、不同社會組織包括水利組織之間的博弈。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則非樊口閘壩莫屬。
樊口位于清武昌縣城(今鄂州市)西北,是樊湖、符石湖等湖的入江口,水勢浩瀚,閘口極窄。清末時任兵部侍郎的彭玉麟與時任湖廣總督的李翰章就是否在樊口設閘壩爭執不下。作為整個樊湖水系出水口的樊口如不設閘壩,則夏秋長江汛期時江水易倒灌,遇強降雨如若排水不暢也易形成內澇;如設閘壩,則大江兩岸必有沖決之患,且對地勢較高的樊湖水系的泄洪亦產生不利影響。從當地民眾到朝廷官員形成了兩派,主張修閘的一派以彭玉麟為代表,反對修閘的以李翰章為代表。前者看重的是樊口垸區的農民的利益,而后者看中的則是整個生態環境和漁戶的利益,雙方均有所持之理。最終也未達成折中意見,修閘之事也不了了之。現今的樊口閘壩是民國時期所修。
總之,清代兩湖地區社會組織多樣且組織之間關系復雜,無論是紳權與皇權的博弈,保甲里甲與宗族的結合,還是水利組織之爭,在爭斗與妥協的背后都有各社會組織的身影。可以說清代兩湖社會正是在這些社會組織圍繞其利益不斷斗爭與妥協中達到動態穩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