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
復活是《圣經》的重要主題,《圣經》的敘事結構也正是按照“生——死亡——復活”的模式展開的。《圣經》的這一主題對西方文學作品的創作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可以說,如果沒有《圣經》,西方文學史就要重寫。”[1](P121)據《圣經》記載,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死后第三天復活升天。《圣經》中這樣描述基督的復活場景:“突然,地動山搖,神的天使從天上降下來,把堵著墓穴的石頭推開,坐在上面。他的容貌,像閃電般光輝奪目;他的衣裳,像雪一樣潔白。”[2](P141)顯然,復活的基督已經擺脫了人的世俗性,成為具有神性的救世主。
基督教傳統認為,上帝之愛首先表現在他以自己的形象為人類創造了美麗、和諧、井然有序的宇宙;其次,他又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世界的主宰——人。不僅如此,在人類因為原罪而墮落之后,他又犧牲自己的兒子為人類贖罪。也就是說,按照基督教的人文主義觀點,世間萬物,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無論是有生命的存在還是無生命的存在,都是上帝創造的,創世本身就體現了上帝對人類的慈愛之心。上帝是一切運動的根源和歸宿,具有完美性,基督確立了復活的模式,因此,萬物也都隱含著完美性,其運動也都遵循“生——死亡——復活”的循環模式或圓形運動,最終達到完美。
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詩人在其詩歌創作中采用多種形式來表現“復活”這一主題。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三種:第一,自然象征形式,像日落日出(如彌爾頓的《黎西達斯》)、冬去春來或花謝花開(如斯賓塞的《四月牧歌》);第二,禽鳥意象形式,如莎士比亞的《鳳凰與斑鳩》、亨利·沃恩的《雞啼》;第三,精神游歷模式,如亨利·沃恩的《再生》和《退路》等。[3](P85)
筆者以喬治·赫伯特著名的宗教抒情詩集《圣殿》中的《花朵》和《復活節的翅膀》為例,探討“復活”主題在其詩歌中的表現,從復活模式的視角來解讀赫伯特的詩學觀念,從而更深入地理解赫伯特虔誠的宗教情感及其對上帝發自肺腑的感恩之心。
復活即死而復生,這本身就指一種循環運動。復活模式在文藝復興時期是屢見不鮮的,就像《圣經》所說,“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根據基督教人文主義的觀點,世間萬物都是上帝創造的,因而也都隱含著完美性。當初它們被創造時都是完美的,最終也必將達到完美。正如同大自然當中的花朵,春天萌芽、開花,夏季盛開、綻放,秋季枯萎,冬季凋零,隨著季節的變化死而復生、周而復始,踐行著“生——死亡——復活”的模式。赫伯特的《花朵》一詩就以細致的筆觸通過運用自然象征彰顯了這一主題。
這就是你的神跡,慈愛的上帝啊,
賦予生命,墜入地獄,
瞬間又升入天堂,
奏響了悅耳的喪鐘聲。
(第三詩節,第15~18行,筆者譯,下同。)
過去的我曾經與此時不同,
快樂地生活在你的樂園里,所有的花朵都不會枯萎!
春季里我萌發新芽,
目標就是天堂,朝著那個方向茁壯生長:
并非我的花朵不渴望春天的沐浴,
我的罪惡與我不可分離。
(第四詩節,第22~28行)
《圣經》中基督的復活是為了拯救人類和整個世界,體現了基督的完美形象。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上帝創造的,是上帝形象的縮影,因此也具備上帝的完美性。美麗的花朵是自然的象征,雖然盛極一時,但必將枯萎凋零,然而,它的運動變化也必然遵循大自然的循環模式,周而復始,今天的凋零是為了明天更嬌艷地盛開。因此,赫伯特通過花朵這一自然意象來表現文藝復興時期占主導地位的復活模式,是非常貼切并具有說服力的。
在這首詩中,赫伯特首先贊美了上帝的萬能與慈愛,上帝創造了整個世界,并賦予人類以生命。人類曾與上帝同住在快樂的伊甸園中,在那里,“所有的花朵都不會枯萎”,但人類由于原罪而受到了懲罰,甚至險些“墜入地獄”。如果人類保持對上帝的虔誠之心,多行善事,便可扭轉命運,就如那春季里萌發的新芽,“目標就是天堂”,因而,如果朝著天堂的方向茁壯生長,就可以再次“升入天堂”。
從表面上來看,這首詩似乎在描寫花朵這一自然意象,實際上詩人正是利用這一自然意象來暗示盡管肉身會死,但人的精神卻可以實現永恒,并以此來表現文藝復興時期占主導地位的復活模式。花開花落隱含著一種循環變化,即“生——死亡——復活”的循環,而循環變化會導致永恒。永恒也正是上帝的象征,作為神的造物,無論是人還是生物,都是與神相通,以神為中心的,因此也必將具有永恒性。正如胡家巒所言:世間的萬事萬物總是朝著完美的中心運動,對于基督教人文主義詩人來說,這個中心實際上就是神。[3](P90)因此,這首詩中復活模式的寓意源自于花朵意象,它也象征著靈魂的完美和生命的永恒。
在赫伯特看來,萬事萬物都是上帝的影像。上帝無時無刻不在,位于人類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關鍵是人類要用一顆怎樣的心去感受上帝的存在。赫伯特著名的圖形詩《復活節的翅膀》就是通過動物象征來表達人類可以依靠上帝,在神的佑助下復活,獲得再生,實現精神的升騰。赫伯特在這首詩中完美地詮釋了由墮落到騰飛,由肉體到精神的飛躍過程。
造人的上帝給人豐裕生活,
但愚蠢的人把它喪失,
就因為日益墮落
最后竟至于
極落魄;
讓我像
婉轉的云雀
和你呀同上天堂
并歌唱今日你的勝利;
于是墮落更促我奮飛向上。
我尚未成熟便已開始憂愁;
而你還用病痛和羞恥
把罪孽如此懲處,
最后我終于
極消瘦。
哦請讓
我同你一起
把你這勝利分享;
因為我倘把翼附于你,
痛苦磨難更促我奮飛向上。[4]
這首圖形詩共分兩個詩節,寫得很有特色,從形式和內容兩個層面隱含了動物意象,表現了“復活”主題。首先,從形式上來看,詩行由寬到窄,再由窄到寬,整個圖形就像是一對翱翔于廣袤天空的大鳥的翅膀,形式上象征了復活節的意義。赫伯特善于借助圖形,利用詩歌的圖形形式帶給人們視覺上的沖擊,直接表達詩歌主題,這也是圖形詩的獨特魅力之所在。振翅翱翔的大鳥這一意象本身就象征著人類生存狀態的一系列轉變,即“伊甸——塵世——天堂”模式,隱含了“復活”的主題。其次,在內容表達方面,赫伯特汲取了《圣經·舊約》中“創世記”的典故。在詩歌一開始便揭示了人類的墮落,“造人的上帝給人豐裕生活,但愚蠢的人把它喪失”,即人類由于原罪而遭貶至塵世。塵世也就是地球的表面,臨近罪惡的中心,面臨著徹底墮落的危險。緊接著,赫伯特發出了熱情的呼喚,“讓我像婉轉的云雀和你呀同上天堂”,他強烈地渴望能與上帝一同翱翔。亞當的墮落給世間帶來了死亡,人類被驅逐出伊甸園,具有了世俗的必死性。但是赫伯特意圖闡釋人類的墮落并不是無法挽救和彌補的,人類可以通過贖罪得到寬恕和拯救。只要心存上帝的教誨,對上帝保有虔誠和感恩之心,便可以如云雀一般舒展雙翅,直入云霄,飛向天堂,與上帝結合,實現靈魂上的飛躍和精神上的不朽。墮落可以促使人奮飛向上,痛苦磨難會賦予人力量,可以讓人飛得更高。
由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這首詩的內容和形式相互映襯,相得益彰。形式為詩歌內容的深化起到了輔助和鋪墊的作用,同時,內容又借助形式的象征意義進一步深化了主題。《新約》肯定了人的肉體與精神的生死輪回。赫伯特在這首詩中試圖通過展翅翱翔的大鳥這一動物象征來表現“復活”主題:上帝創造了人類,人類因為墮落而失去了樂園。“不過這一墮落并非無法救贖,只要人類心向上帝,跟隨上帝,定能棄惡從善,獲得新生。”[5](P59)只有經歷過痛苦磨難,才能飛得更高,最終實現真正的復活,即只有肉體的痛苦乃至死亡,才能實現精神上的永恒,也就是“生——死亡——復活”的模式。然而,這一模式的實踐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而是經歷了一系列的磨難。按照基督教的觀點,亞當從充滿歡樂的伊甸園墜入苦難的人世,從最初未開化的愚昧無知到之后的充滿智慧,從塵世間所遭受的懲罰到后來升入天堂的獎勵,從肉體的死亡到精神的永恒,這一系列人類生存狀態的強烈對比無不體現了“生——死亡——復活”的循環,最終都是為了實現人類精神上的飛躍。
赫伯特的宗教抒情詩歌中所采用的植物象征和動物象征意象都隱含著不斷的進步和一系列周而復始的變化,而這一切變化都有其終極目的,即追求完美,達到永恒,實現“生——死亡——復活”的循環,這就是文藝復興時期英國詩歌創作的主要模式——復活模式。因此,從復活模式的視角來解讀赫伯特的宗教抒情詩歌,是打開赫伯特詩歌寶庫的一把鑰匙,可以進一步了解赫伯特對《圣經》的深切感悟及其對上帝虔誠的宗教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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