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宇
自2013年9月始,“土豪”成為網絡流行語中最熱的詞之一。2013年10月31日,英國廣播公司(BBC)專門為Tuhao制作了一檔節目,“Tuhao,let’s be friends!”至此,“土豪”一詞風靡全球。“Tuhao”等詞語甚至受到《牛津英語詞典》編纂者的關注。
除了現在人們耳熟能詳的網絡詞“土豪”,離我們時代最近的“土豪”一詞出現在解放前紅色政權在根據地提出的口號“打土豪,分田地”中。在歷史上,“土豪”指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家族、個人或一方的首領。到解放前,“土豪”又成了打倒的對象。這個帶有貶義色彩的詞在絕跡好幾十年后又是怎樣流行起來的呢?
起初,“土豪”出現在網絡游戲中,指無腦消費的人民幣玩家,現今“土豪”用于諷刺那些有錢又很喜歡炫耀的人。“與土豪做朋友”、“為土豪寫詩”等說法在網絡上甚至現實生活中不絕于耳。它成為人們用來調侃的流行語,映照了富而不貴的群體的暴發戶心理。
“土豪”的流行引起了學者廣泛的關注。它引發了對傳統價值觀的反思,成為社會文化形態研究的熱點和新聞評論關注的焦點。 “土豪”的流行映照出了一些新富群體的“暴發戶心態”[1],是中國社會分層現實問題的產物[2]。本文將從意向性角度分析其流行原因及其所蘊含的語言學價值。
意向性起源于中世紀經院哲學,由西方現象學運動的先驅布倫塔諾(Franz Brentano,1838~1917)引入當時的哲學研究。他的學生胡塞爾(E. Edmund Husserl)接受并發揮了這一概念,將它改造為一個純哲學用語。20世紀80年代,美國心智哲學家、語用學家約翰·塞爾(John Searle,1932~)異軍突起,他將意向性同語言活動的研究聯系起來,指出意向性是“心靈的一種特征,通過這種特征,心理狀態指向,或者關于、論及、涉及、針對世界上的情況”[3](P64)。約翰·塞爾的思想在心智哲學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塞爾看來,“我的主觀狀態使我與世界的其他部分相聯系,而這種關系的一般的名稱就是‘意向性’。這些主觀狀態包括信念和愿望、意圖和感受以及愛和恨、恐懼和希望。”[4]具體來說,意向性就是人的意向對某物的關系。“意”之所“向”,必有所指。[4]
塞爾的意向性理論認為,心靈與世界聯系在一起。而人們生存在世界上,語言作為溝通工具不可或缺,如何理解他人的話語更值得關注。既然心理活動受意向性指引,那么人們對話語的理解也必然受制于意向性。徐盛桓根據含意推導是一種“意向解釋”這一觀念,將意向系統合理性預設的研究,具體體現為一種“基于心理模型的語用推理”的研究范式。[5]
筆者以“土豪”為例,從下面幾個方面進一步論證意向性與含意推導的關系:
(1)心的狀態具有意向內容,事件所帶的命題使得心的狀態得以指向一個客體。
(2)意向狀態用“適應職責(obligation of fitting)”把命題內容與實在世界相聯系。
(3)人能意識到意向狀態是否得到滿足。意向性的滿足取決于世界與意向狀態是否符合。意向性的真假與是否存在于眼前或者是否存在于現實生活中有關。
(4)因果性是意向的因果性。因果性的原初形式是意向的因果性。比如,某人渴了導致“喝水”這個行為,促使他喝水的原因是一種意向狀態“渴”。
(5)意向狀態(如知覺、信念、愿望、意圖等)與其他意向狀態彼此相互關聯。如某人意圖在互聯網上發表言論,他就必須相信國家是民主法治社會,公民有言論自由,等等。
筆者根據徐盛桓的“基于心理模型的語用推理”[5]分析下列網絡流行語更深層的心理機制:
張三:“土豪,我們做朋友吧?”
李四:“我們土豪不需要朋友!”
“土豪,我們做朋友吧”含有一種戲謔的語氣,代表了網民對有錢人的羨慕、嫉妒的心理。當我們尚未明白這句話的起因,要自行揣測它的意思時,這一過程設想如下。
網絡上的對話是這樣,張三稱呼李四為“土豪”,問他可否與自己做朋友,李四回答,“我們土豪不需要朋友”。從當時的語境來看,張三對李四使用“土豪”這個網絡流行語時,他期待李四已經獲知“土豪”的最新流行趨勢和用法,這是張三的交際意向性之所在,同時也為他理解李四的話語提供下向因果域Y。李四的顯性表述“土豪”本義(H)并沒有明確回答做不做朋友的問題,但是他已經估計到張三問話時的知識結構。對于初次聽到“土豪”這個詞的現代人而言,“土豪”給他們的第一印象是它最原始的意思——有錢有勢的個人或家族。解放前的“打土豪,分田地”中的“土豪”帶有貶義色彩,但是現在它并不是指壓迫百姓的地主,而是引申為那些富而不貴的有錢人。所以“網絡上喜歡炫富的人”與“土豪”意思相似,作為其本義的隱性表述(I)。最后,H在Y中因果化。因為“土豪”的本義(H)有代指有錢人的隱性表述(I),所以可以對H在Y中的合理性做出解釋。
心的狀態具有意向內容,我們想什么,什么東西就存在于思想之中,這個東西就是意向的對象。我們意向的對象不一定是存在的事物,虛構的東西,比如鬼、靈魂、龍,都可以與我們的意識發生關系。布倫塔諾說過,沒有某種被相信的東西,也就沒有相信。但是塞爾曾指出,意向對象只是意向狀態關于的東西,與日常對象一樣,思想者和事物之間沒有“模糊的中介物”。我們在這里提出的“土豪”,是可以思考的,但是它不是日常對象,因為在新時代,舊社會的土豪已經絕跡了。我們現在所承認的“土豪”是我們的意向狀態在主體意識的個體意向性的控制下用“適應職責”適應實在世界的結果。
意向性是某種心理狀態的特征,由于這種特征,心理狀態指向或是涉及世界中的客體和事物狀態。如果一種狀態有關指、涉及或表現其他事態的性質特征,那么它就有意向性。意向性是一種心理狀態,它在表征這種狀態時,一定涉及了言語行為問題。“土豪,我們做朋友吧”,“我們土豪不需要朋友”,“貼上土豪金”,等等,都表示一類意思,即人們對有錢人的羨慕。這類意思可以用不同的意向性樣式表達出來。可見,不同的意向性樣式可以表達相同的命題內容。
“土豪”在個別意識活動中產生,現在為更廣大的社會群體所接受,成為一種集體意向性。集體意向性在社會成員的共同社會行動中表現出來,其前提是所有成員擁有共同的社會行動目標。他們還能分享意向狀態。彼得·阿伯拉爾在概念理論中指出,“個別事物是產生共相的原因,但共相一旦產生,便成為不依賴于個別事物的心靈印象。即使個別事物消失,印象仍然存在。”[6](P130)筆者認為這里的共相屬于集體意向性。集體意向性是群體中的個體意識對社會生活定位產生的一種共識,這種共同意識產生后獨立存在。
言語行為與意向狀態有相同的適應方向,也就是“從世界到語詞”和“從語詞到世界”兩種適應方向。大家意識到“土豪”這種表達本身的特點,在擁有集體意向性的社會環境中調整自己的語言以適應環境。“土豪”被引用到其他領域,主要基于有共同目標的集體意向性的熏陶。此外,“土豪”表達的意思與社會現狀有關,即貧富分化日趨嚴重。
人們不能觀察作為人心理現象的意向性,但是可以分析作為意向性實現的手段——語言。網絡流行語屬于社會交往中較有特色的語言,值得研究。本文利用心智哲學中意向性的相關研究成果研究網絡流行語“土豪”,深入探索話語的相關問題。以徐盛桓的“基于心理模型的語用推理”因果化模型為基礎,分析網絡流行語“土豪”,進一步證明話語理解和含意推導是一種意向性解釋。網絡流行語之所以流行,被大眾廣泛使用,是因為網民根據有關的常規意識取得隱性表述,對顯性表述做出補足或闡釋,形成個人理解的意向性,當其在網絡上流傳開去時,被整合為集體意向性。這就表明以意向性為理論工具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探求話語機制。
參考文獻:
[1]湯嘉琛.“土豪”何以成為網絡熱詞[N].光明日報,2013-10-16(2).
[2]張天潘.“土豪”的社會與文化隱喻[N].新華每日電訊,2013-10-15(3).
[3](美)約翰·塞爾.心靈、語言和社會[M].李步樓,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
[4]邢起龍.塞爾的意向性理論探微——關于馬克思主義意向性理論之建構[D].華中師范大學,2005.
[5]徐盛桓.話語理解的意向性解釋[J].中國外語,2006(4).
[6]趙敦華.西方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