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代宗師》的武學精神及人文情懷

彭敏

(長江大學 一年級教學工作部，湖北 荊州 434025)

武俠電影《一代宗師》是王家衛導演耗時13年的作品，和其他武俠電影眼花繚亂的動作場面不同，影片中的打斗全是運用王家衛所擅長的慢鏡頭，演員的對白更是富有深刻的哲理。通過這些手段，王家衛導演闡述了他所理解的武俠精神，彰顯了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人文情懷。

一、《一代宗師》的武學精神

電影《一代宗師》講述了武術大家葉問、宮羽田和宮二秉承不同的武術觀而各自守衛武學精神的故事。其武學精神既體現在葉問、宮羽田和宮二對武俠精神的不同理解上，也體現在他們對武術傳承的不同認識上。

葉問對武俠精神的理解就是“氣節”。經過世代培育、弘揚、傳承的氣節是數千年來支撐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弱而復強、衰而復興的靈魂。《一代宗師》中，葉問家是廣東佛山的望族，七歲跟師父學拳，師父親自跟他系上腰帶，并告訴他習武之人“一條腰帶一口氣”。葉問一生能夠堅持下來就是憑著這句話。習武之人要有氣節，無論是境遇順暢，還是時運不濟，都不能忘記自己作為習武之人應有的氣節。

宮羽田對武俠精神的理解就是“藏”、“氣量”和“回首望”。 《一代宗師》中，在宮羽田與徒弟馬三的一段對話中可以看出宮羽田的俠義精神。宮羽田來到佛山，希望找到一位有影響力的南方武林人士推動南拳的北傳。這時他問徒弟馬三：“你知道為什么刀得有鞘？”馬三回答：“刀的真義不在殺，在藏。”宮羽田知道馬三心腸狠毒，自己藏不住他，于是讓他回到東北。宮羽田深知學武的目的不在斗狠，更不在殺人，而是要能藏住自己的銳氣。“藏”是武俠精神的要義之一，平時不露鋒芒，在關鍵時候救人于危難，這樣才是謙謙君子。

《一代宗師》中，宮羽田到南方來找葉問“搭手”推進南拳北傳，女兒宮二卻不贊同。她認為葉問輩分低，根本沒有資格跟父親過招；再者，宮家從無敗績，萬一輸了也不好看。宮羽田卻說：“但凡一個人見不得人好，見不得人高明，是沒有容人之心。”可見，在宮羽田看來，武術精神的另一個內涵是“氣量”。有氣量的人不僅能容忍不同的意見，而且能夠虛心謙讓；習武之人應該有謙和的品德，能容人并能虛心向別人學習。

電影中關于宮羽田和徒弟馬三還有另外一場戲。1940年，馬三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宮羽田勸馬三回頭。宮羽田談到自己的絕活“老遠掛印”，他說：“老遠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而在回頭”。宮羽田勸不了徒弟，只有廢掉其武功，而自己也在廢馬三武功時被馬三打死。因此，在宮羽田看來，“回首望”是武術的另外一個境界：每個人都會犯錯，作為習武之人也會犯錯，但要知錯能改；而作為習武之人，我們也要能夠及時制止別人的錯誤，即便有時可能為此而犧牲生命。宮羽田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來阻止不知回頭的徒弟。

武術大師對武學精神的探討不光體現在對武俠精神的理解上，也體現在他們對武術傳承的認識上。《一代宗師》中的武術大家葉問、宮羽田和宮二對武術的傳承有不同的看法。葉問認為武術應該不分門派，不分地域，得到傳播；宮羽田本身也倡導武術不分南北，但是他并沒有葉問那種天下大同的思想；而宮二則秉承著傳統武學中的門戶思想。

影片一開始，葉問就有一段獨白：“別跟我說你功夫有多深，師父有多厲害，門派有多深奧，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錯的，躺下嘍；站著的才有資格講話。”表明葉問認為門派、師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贏，贏了的才有話語權。所以武術不要受門派的限制，要認識到各種武功的優缺點，要集各門派武術的長處才好。

葉問和宮羽田在金樓掰餅的一場戲中，兩位武術大家沒有比試拳腳，而是比試對武術的見解。宮羽田說，25年前，一位葉先生說過“拳有南北，國有南北么？”而在掰餅后，葉問說：“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強求全等于固步自封，在你眼中，這塊餅是一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進步，真管用的話，南拳又何止北傳？”宮羽田在掰餅后也承認自己輸在想法上。他的眼中只看到了中國的武林，而葉問卻看到了全世界。從武術上講，葉問認為武術無國界，應該認識到各種武功的優缺點，取長補短才會有進步。這種開闊的眼界連宮羽田也自嘆不如。

宮二則信奉傳統的武術門派和家族觀念。宮羽田被馬三殺害以后，盡管父親的遺言是“不問恩仇”，盡管父親的兄弟前來勸說，盡管馬三處處避讓，宮二小姐還是選擇了一條替父報仇之路。宮二思想里，只有傳統的武術道義，“欺師滅祖”是罪不可恕，所以自己一定要替父報仇并且替天行道。當馬三說宮二是許了親的人，不算是宮家的人之后，宮二做出了一個女人能做到的極致——她退了親，并發下不婚嫁、不生子、不傳藝的誓言來秉持宮家的身份。她在佛祖面前說“寧可一思進，莫可一思停，他欺負我們宮家沒人，我只能進，不能停”。許下了諾言，就不能退縮，只能向前了。

其實，三位武術大家雖在武術的傳承問題上見解不同，但是他們都在為自己的傳承理念而奮斗：葉問傳詠春于世界，于是留名青史；宮羽田的南拳北傳的思想雖不及葉問天下大同之寬廣，但他也想到大家應該放棄門派之爭，互相學習；宮二是傳統武術家的代表，她在乎武功的高低，更在乎門派和家族的榮辱，并且用自己的一生來捍衛宮家的武術地位。

二、《一代宗師》的人文情懷

人文主義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容忍、無暴力和思想自由是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原則。所以，人文情懷應該以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相互容忍為基礎。《一代宗師》中除了在前面論述的武術大師們對武學精神的探討中充滿了人文情懷外，在對愛情的描寫上也凸顯了相互尊重、互相坦誠的人文情懷。

葉問一生喜歡過兩個女人——妻子張永成和宮二。葉問的妻子張永成出自名門，是前清洋務大臣張蔭桓的后人。張永成平時話不多，她認為“出口有時會傷人，兩夫妻要無聲勝有聲”。“無聲勝有聲”道出了夫妻間相處的真諦——理解。張永成理解葉問，而且守望丈夫，這是夫妻間相處的最高境界。后來，葉問離開佛山，只身去香港。臨走時，他在張永成的手心寫了個“心”字，然后電影屏幕出現了“郎心自有一雙腳，隔江隔海會歸來”。就因為這個“心”字，張永成一直在佛山守望，直到去世。

葉問和宮二在金樓的比武中面面相對，互生情愫。兩人的愛情，由于戰火而擱淺。后來，宮二奉了道，秉承著不婚嫁、不生子、不傳藝的誓言，她本可以不向葉問表明心意，但在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時，宮二說：“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呀。葉先生，說句真心話，我心里有過你……就讓你我的恩怨像盤棋一樣保留在那兒。”葉問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緣分。”

愛情是有缺憾的，正因為有缺憾，才有百轉千回，才有念念不忘。張永成為了愛情，一生苦等；宮二為了武術，放棄了追尋愛情，覺得人生有憾；葉問認為一切隨緣，緣起緣滅，一切無悔。

影片《一代宗師》中所刻畫的武術大師們不是一個個的神，而是追尋各自武術夢想、有血有肉的人。在《一代宗師》中，我們了解了 “一條腰帶一口氣”、“容人之心”和“回頭望”的武俠精神，明白了“大成若缺，有缺憾才有進步”的武學傳承思想，理解了“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的愛情表白。《一代宗師》為我們呈現了不一樣的武林，也讓我們有機會能夠好好體會其所傳遞的武學精神和人文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