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穎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現代神話學對全世界范圍內神話緣何具有諸多相似又各有不同的疑惑,闡釋理論頗多,如早期馬克思·繆勒的語言疾病說與太陽中心論、歷史學派的神話即歷史說、地理-歷史學派的母題概念、19世紀的神話—儀式學派的儀式起源說、馬林諾夫斯基的功能論、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說、榮格的原型理論、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等。這些理論雖然都通過縝密的推理與證明,試圖找到世界神話存在諸多共性的答案,但它們依然存在著各自的缺陷,無法對此提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麥克·威策爾的最新英文著作《世界神話起源》,在占有世界各族群神話材料的基礎上,將神話的歷史回溯到公元前6萬5千年現代人類尚未走出東非的時期。他在語言學、體質人類學、基因學、考古學以及其他比較科學大量證據的支持下,推溯出世界最古老的人類敘事——泛古陸神話及其母題。在此基礎上,他將流布全球的神話分成南北兩大集合:勞亞古陸神話和岡瓦納古陸神話。
勞亞古陸神話主要分布于歐亞大陸、北非、波利尼西亞和南北美洲四大區域。它們在地理上絕大部分都屬于南非地質學家杜德瓦所提出的原始古大陸勞亞古陸的組成部分。通過整理與比較這些區域的代表性神話,可以發現,它們共享一個敘事線。其主要包括了如下神話素:原初的水/混沌/無;原初的蛋/巨人;原初的山或島;(父親)天空/(母親)大地和他們的孩子(4或5代/世);天空被推起來(和銀河的起源),藏起來的太陽光露出來了;現在的神祇打敗或殺死了他們的前任,殺死“龍”(和使用天上的飲料);大地的豐收;太陽神是人類的父親(或只是“首領”,較晚近的觀念);第一個人和第一件邪惡的行為(通常是一位半神祇做的),死亡的起源/洪水;英雄和女神;文化的出現,火/食物/一位文化英雄或薩滿創造了文化,儀式;人類的擴散/地方貴族的出現/地方歷史的開始;人類、世界(和)神祇的最終毀滅(關于四個時代的豐富主題);一個新的天空和一個新的大地。
勞亞古陸神話的開端側重于認識宇宙。對世界起源的疑惑和提問在其中最常見且經久不衰。該集合中的神話認為,宇宙出自原初的黑暗,出自混沌,甚至出自無。布洛陀、姆洛甲神話都提及世界的來源,而它們的答案亦未脫離勞亞古陸神話的內容,均認為世界最初是一片混沌。三國徐整《三五歷紀》有云:“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1](P2)壯、漢先民都保留了宇宙最初混沌狀態的說法。這種說法,或許是勞亞古陸神話發展的結果,而并非簡單的文化交流的產物。壯族創世神話中常見的三黃蛋,漢族神話中的雞子,來自勞亞古陸神話中原初的蛋/巨人這一神話素。這個蛋象征著一種模糊、圓的、不明確但又有邊界的形態。這一神話素,在勞亞古陸神話個體中十分常見,在印度、希臘、芬蘭、印度尼西亞、夏威夷、新西蘭等地區均有流傳。但與漢族的其他區域的蛋都不同,壯族這個原初的蛋是一個三黃蛋。這個三黃蛋分成了三片,一片為天,一片為水,一片為地。這顯示出壯族及其先民在特殊的時間、地域中,發展了自身的宇宙觀和世界觀。其呈現出與其他勞亞古陸神話個體同中存異的形態。
勞亞古陸神話往往敘述了一座原初的山或島,它支撐著天地,如漢族神話中的不周山或昆侖山系。布洛陀神話中,眾人“立鐵柱頂天”,“用銅釘釘地”[2](P40)。鐵柱取代了原初的山或者島,這可視為一種變形。天和地的神話素在漢族神話中,以陽與陰的形態表現,天又上升為天帝,其關于大地信仰的主要神祇則為女媧。在布洛陀、姆洛甲神話里,天由雷王掌管,布洛陀、姆洛甲則是人間的主要神祇,姆洛甲創造了大地,布洛陀撐起了天。姆洛甲與大地的產生、洞穴的出現、人類的繁衍等神話素緊緊相連,而布洛陀作為男性神祇,則與天空、樹木等神話素相聯系,與姆洛甲呈現出一種隱晦的對應關系。神話中,姆洛甲與布洛陀的關系有夫妻之說,二人被視為人類的祖先。另外,有神話說,布洛陀是姆洛甲造出來的那批人中最聰明的人。無論何者,其都呈現出從神到人的世系變化。
在勞亞古陸神話中,天空被推高的神話素呈現出多種面目,其最常見的是一位特殊的神祇推高了天而使天地分離;但有時候,這一任務通過其他形式,如一根桿子或柱子,一棵樹甚至一座山,一個巨人來實現。在布洛陀神話里,布洛陀或用手推高了天,或者他指導人類或親自用柱子、舂米杵把天頂高了。這一神話素顯示出更多的男性意識,而姆洛甲神話中則缺少相關內容,其更側重于大地與繁衍的神話素,與布洛陀神話有著一定的呼應。壯族神話的射日母題,也保留了勞亞古陸神話敘事線第6個神話素的內容。在勞亞古陸神話中,喚出躲在海里、山洞或地底下的太陽,是一個很重要的神話素。壯族的射日神話,更生動地解釋了太陽之所以藏起來的原因,其中以射日之說為最。布洛陀神話中常見英雄射日神話,但各地的英雄又不一樣,有的地方說是漢弘,有的地方說是郎正、特桄等。例如,在特桄射日之后,太陽躲到了東海中的一個山洞里;布洛陀讓特桄找到公雞,去請太陽出來;母鴨馱著公雞游到海中央,叫出了太陽和月亮。[2](P50~51)這一說法,在侗臺語族群神話中時常能見到,顯示出其特殊的族群文化價值。壯族的英雄射日神話和神祇布洛陀有著密切的關系,這在姆洛甲神話中則沒有出現。其背后的原因,或許與布洛陀神話時代英雄的興起有密切的關系。
(父親)天空和(母親)大地常常是最初的神,最初神后代的統治權發生了更替,年輕的一代打敗或者殺死了老一代神祇,如希臘的奧林匹斯神戰勝了提坦族,印度的眾天神提婆打敗了最高惡魔眾阿修羅等。在布洛陀神話中,四兄弟比武分家的內容,即為此類斗爭。神話說,雷王、蛟龍、老虎、布洛陀四兄弟比試本領,布洛陀戰勝了其他三者,保存了自己的性命,也維系了人類的生存權力。他代表了人類新一代的神祇和祖先。姆洛甲神話則采取了姆洛甲與布洛陀婚配,姆洛甲創造了新一代人類(包括布洛陀)這兩種形式,完成了神祇統治秩序的更迭。相較布洛陀神話,其顯得更為溫和。天神的斗爭中,包括了一個重要的神話素,即天父的后代——一位偉大的英雄——殺死了早期的怪物或龍。殺死怪獸或龍,主要是為了以其血沃潤大地,滋養生命,促進萬物的生長。這與后來的化生神話又有關聯。漢族神話中,有女媧“斬鱉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淮南子·覽冥篇》)之說,而壯族的布洛陀、姆洛甲神話卻沒有明顯的殺怪、殺龍神話素存在。如果硬要找一個關于殺戮—豐產主題的神話,布洛陀神話里殺蛙的神話素似乎更廣為人知:青蛙是雷王的兒子,被人類用開水燙死;雷王因此發怒,再也不下雨,造成天下的大旱;人們請教布洛陀,布洛陀讓他們祭奠青蛙,給雷王賠禮;青蛙死而復生,從此留在人間,替人們傳遞信息,雷王才降甘露豐澤萬物。[2](P55)殺戮青蛙和豐產之間的關系較為隱晦,青蛙帶來了雨水,肩負了潤澤世界的職責。蛙類在侗臺語族群文化中,也具有特殊的地位。
神圣的(天上)水是很多地方神話的一個重要神話素。往往有許多神話敘述神圣之水的來源與獲得。神圣之水又有多種變形,如漢族的不死之藥。在布洛陀、姆洛甲神話中,天上水變成了“河源水”,喝了這個水,人類才會說話。壯族至今仍保留了對太陽神的信仰。云南文山州西疇縣壯族地區還盛行過太陽節,祭祀太陽女神。壯族先民鑄造的銅鼓,其鼓面中心突起的圓圈及芒紋,常被視為太陽信仰的遺留。但在布洛陀、姆洛甲神話中,沒有保留勞亞古陸神話中以太陽為祖先或首領的神話素。
勞亞古陸神話敘述了人類起源的神話素,如人類或為太陽神的后裔,或者來源于泥土、蛋、葫蘆或者樹等。人類的起源伴隨著對人類死亡的解釋。與神話素第一件邪惡的行為相關的內容,如早期人類的邪惡或內在的傲慢,往往導致洪水的發生。洪水神話母題中,又常見人類起源的神話素。其具有世界性特點。洪水神話母題在勞亞古陸神話中廣泛存在,在岡瓦納古陸神話中也有少量發現。它可以被回溯到勞亞古陸神話與岡瓦納古陸神話分離之前。其在泛古陸神話時期可能就已經存在。它巧妙地解釋了世界變遷的由來。布洛陀神話中有泥土造人、娘侄/(伏羲)兄妹婚配造人兩種變形,并且其與洪水神話母題相銜接。娘侄/(伏羲)兄妹婚配造人神話里敘述,洪水過后,世間只剩娘侄/(伏羲)兄妹婚配。他們生下磨刀石一樣的肉塊,后來變成千百人,世界上才重新有了人煙。布洛陀神話中亦提及,因為拱屎蟲傳錯話,才導致了人類的滅亡。姆洛甲神話則認為,姆洛甲或受風孕或與布洛陀相結合,懷孕生下了第一批人類;或姆洛甲用蜂蛋和蝶蛋/濕泥造人,用辣椒和楊桃等植物分男女,天下的人才繁衍起來。其造人神話沒有和洪水神話素結合在一起。
英雄一般是神的后裔,或者具有半人半神的身份。英雄的事跡與創世者、文化英雄的行為常有重合。布洛陀神話中提及的英雄不少,包括射日的特桄和郎正,布洛陀的徒弟布伯,以及許多幫助完成創世、文化創造的英雄,如找火的卜冬寒、鑄銅鼓的特依兄弟、造大路的感路王、造人的四腳王、造文字的敢卡王、漢王、祖王、王曹等等。姆洛甲神話涉及的主要英雄為其9個兒子,與其他英雄的關聯較少。這可能是因為在姆洛甲神話盛行時,以男性為主角的英雄神話尚未出現。
文化的創造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勞亞古陸個體神話中亦普遍存在此類神話素。布洛陀神話論及的文化創造事項,較之姆洛甲神話,則顯得更為豐富多樣,其中比較突出的是創造文字,創造信仰與儀式。這標志著新時代文明的開啟。布洛陀、姆洛甲神話都涉及人類的擴散/地方貴族的出現/地方歷史的開始這一神話素,但其各有側重。姆洛甲神話中的人類,或者是姆洛甲的兒子九兄弟,或者是她與布洛陀的六對兒女,均與她有著直接的血脈關系。神話認為,人類擴散之后,形成了布哈(漢)、布傣、布努、布農等不同的族群,或形成不同的姓氏。比較之下,布洛陀神話保留了洪水后兄妹造人神話素的豐富內容。神話認為,人類形成之后,有頭人官吏、平民百姓。其所強調的,已不僅是血親,還有社會的等級和秩序。這也使得布洛陀神話比姆洛甲神話更注重地方貴族的出現和地方歷史。
勞亞古陸神話中常見的另外的神話素(人類、世界(和)神祇的最終毀滅(關于四個時代的多樣主題),一個新的天空和一個新的大地)則沒有出現在布洛陀、姆洛甲神話之中。這個最終的毀滅,并不是我們熟知的大洪水,新的世界也要與大洪水后的世界重現相區別開來。世界的毀滅,可以是由一場大火(印度神話)、水火(瑪雅神話),或是漫長、冰冷的冬天與冰雪(冰島《埃達》)等方式完成的。其最終的毀滅,伴隨著對一個完美新世界的向往和期待。自鴻蒙初開,神話的歷史經歷了4或5個時代,如常見于西方神話敘述中的金、銀、銅、鐵4個時代,但此類神話素在壯族神話中則沒有出現。
借助勞亞古陸神話的敘事線與結構框架,不同族群神話可參照一定標準,進行比較和探索。在分析了勞亞古陸敘事線之后,可以進一步推斷:勞亞古陸神話的意識形態,似乎建立在一個簡單的觀念之上,即人類生活和宇宙的相互關聯之中。根據語言學、考古學、基因學、體質人類學及其他多方面的證據,麥克·威策爾教授認為,在大約公元前4萬年早期冰河時代結束時,勞亞古陸神話敘事就已經形成;而從公元前3000年直至今日,各種各樣的神話文本,才得以以書面的形式保存下來。在這兩個時間點之間,留下了許多可以闡釋的空間。因此,許多重要的神話傳統(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印度、中國、中美洲等),都與重建的勞亞古陸神話原型和敘事線有不同程度的差異。但將上述敘事線的神話素,與歐亞大陸、北非、波利尼西亞和南北美洲四大區域的神話文本相比較時,都能在大多數文本中,找到這些神話素。它們業已形成了形態各異的敘事模式。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大約公元前4萬年,有人最先敘述了勞亞古陸神話的意識形態。由于該形態與舊石器時代的狩獵、動物的再生,以及薩滿教的概念緊密相連,麥克·威策爾推測,這第一個人應為薩滿。[3](P422)勞亞古陸神話的敘事線并非一成不變,板上釘釘。隨著新材料的不斷出現,其敘事線的結構和內容,亦可以不斷地豐富與調整。
敘事線與民間故事學中母題鏈的概念有共通之處。在艾伯華的《中國民間故事類型》一書中,翻譯者王燕生、周祖生首先使用了母題鏈以表示一個完整的民間故事:“事實表明,在中國的民間故事中,每個母題都是非常固定的,同時也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然而母題鏈,即整個民間故事,又是相對的不穩定的。”[4](P2)此后,劉魁立先生也在研究民間故事敘事生命樹時,提出了母題鏈(情節段)的新概念,并將之分為積極母題鏈和消極母題鏈,以表示由若干個母題組成的情節單元。[5]敘事線與這兩個母題鏈概念的相同之處,是研究者對母題組成情節基干的認可;但前者試圖采用包含歷時性與共時性的研究方法,構擬人類早期較穩定的共同神話敘述基干,而后兩者則從共時性角度出發,強調了民間故事母題鏈的多樣性與豐富性。
岡瓦納古陸神話分布在次撒哈拉非洲、澳大利亞、安達曼群島和新幾內亞等地區。該區域的神話與勞亞古陸神話差異較大,無法納入后者的框架之中。它們往往不去追問宇宙和世界的形成,其整體內容缺少原初創世和最終毀滅兩大部分,尤其是“真實的”創世故事(出現于無/混沌),并且無法形成一個連續的敘事線(從創世到毀滅)。相較而言,勞亞古陸神話則主要尋求對事物、神祇以及人類來源的解釋,并以此作為其充分理解世界的方式。
岡瓦納古陸神話最為關注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或人類的起源及其狀況。這些神話共享一些單獨的母題,例如人類起源于樹或巖石,或起源于最高神和他的后代——一個造物主(或被稱為計謀之神)或者圖騰神。在岡瓦納古陸神話材料的基礎上,也可以總結出一個敘事線雛形,并可將其分為如下主要的母題(階段):一開始,天空和大地(海洋)已經存在;一位最高神住在天上或地上,或者后來就上天了;一系列地位較低的神——通常是最高神的孩子們——擔當了計謀之神和文化英雄的角色;因為最高神的兒子(或人類)做了一些邪惡的事情,原初時期結束;人類從樹和泥土(或巖石)中被創造出來,有的神話中,他們是神或者圖騰祖先的直接后代;人類表現得很傲慢或者犯了一個錯誤,因而遭到大洪水的懲罰;人類以各種方式重現。麥克·威策爾將岡瓦納古陸神話出現的時間,回溯到勞亞古陸神話出現的公元前4萬年前或更早一些,甚至可上推至公元前6萬年。
通過比較勞亞古陸和岡瓦納古陸神話,我們可以找到二者的共同母題、結構和敘事框架,并重新構擬一個共同的祖先——泛古陸神話。該神話得名于石炭紀以前包括所有陸地的泛古陸假設。由于岡瓦納古陸神話出現的時間早于勞亞古陸神話,因此,構建泛古陸神話的一個途徑,就是檢驗出現在勞亞古陸神話中的岡瓦納古陸神話母題;反過來,我們也能找到侵入岡瓦納古陸神話的勞亞古陸神話。通過這樣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重新發現,在公元前6萬5千年人類尚未走出非洲時,就已存在的泛古陸神話。這個神話包括了如下母題:一個遙不可及的多余的最高神,他直接或間接創造了人類,人類的狂妄自大,人類遭受道德懲罰和大洪水,以及一系列創建了人類文化的造物主或計謀之神。在這兩個神話的基礎上,可以重鑄一個初步的泛古陸神話敘事線:最高神在地球形成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他移居到天上,并派下他的孩子來創造人類,他們犯了一些錯誤并被處以大洪水/或死亡的懲罰。
勞亞古陸和岡瓦納古陸神話,讓我們可以穿越所有的書面和口頭文學,穿越大多數濃縮在個體語言或各種虛擬語系之上的文化數據。它們允許我們得以管窺大約在公元前6萬5千年即將走出非洲的早期人類的思想,遐想人類遙遠祖先當時經歷的狀況,并可能將神話產生的時間,回溯到公元前13萬年的非洲夏娃時期。總之,目前的比較研究說明,勞亞古陸神話是人類最初的故事,而泛古陸神話則是人類最古老的敘述。目前,它們都是我們所能推溯出的最古老的神話。透過它們,我們可獲得對穴居人言語和儀式的新認識。如果我們能真正追溯這些“現代智人”神話,它們將引導我們重新認識早期人類的智慧與文明。
勞亞古陸神話并非只是簡單的社會重構,它濃縮了許多不同類型的社會形態:從狩獵采集到園藝社會、農業社會和游牧社會,直至高度發展的各類城鎮和城市文明,以及早期的國家和現代文明。簡言之,重構不應該成為神話和宗教中有關社會的一個簡單目標。勞亞古陸神話是獨一無二的神話集合體,而且,它是一個此類敘事的結構性有機集成。它是一個得到充分發展的敘事,是各類敘事的元敘述。勞亞古陸神話敘事線,是對人類各種生存、發展條件以及人類生命的隱喻。其時間跨度,涵蓋了人類生命從神秘開端直至未來不詳終結的全過程。這是勞亞古陸神話創造者溫情脈脈的預言。它關聯并闡釋了宇宙和人類的情形:我們從哪里來,為什么我們會在這里,以及我們將會去哪里。勞亞古陸神話是對我們周圍一切事物的隱喻,是對世界和統治世界之神權的隱喻。它以一種暗晦的方式,在象征與隱喻的層面,回答了這樣一個永恒的問題:我們為什么會身處此地。
回顧舊石器時代共同神話之開端,人類祖先在環境、社會及個人構建的語境下,如此執著地尋求世界結構及其深層意義的種種努力,使我們深受觸動。他們所敘述的勞亞古陸和岡瓦納古陸神話,時至今日,依然流傳并指引著我們大多數人前進的方向。這種精神的訴求,也不會像上世紀所預言的那樣行將消退。在經歷一段完全不確定時期后,勞亞古陸神話的持續發展和涌動力量,顯示出恰恰相反的情形:來源于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的超脫塵世的神話廣泛流傳,而每種宗教信徒的人數都高達10億人或更多,甚至某些政治理念和對社會制度憧憬的宣言,也是神話發展的新形式。與此同時,更多的神話新形式正在破繭而出。有人厭倦于老神話并尋求著新鮮玩意兒,這是創造新神話的重要契機。這類新神話,來源于21世紀人類的整體新想法,而關于星球大戰、外星人入侵的層出不窮的話題,亦是神話演化和發展的結果。
兩大神話及其敘事線的提出,使我們能依據多重科學證據,更有效地解釋全世界范圍內神話層出不窮的相似現象,并關注神話核心系統的整體可比性,以實現長期以來諸如傳播、原型等試圖解釋神話相似性的理論所未能達成的目標。該理論觀察到,不同群體神話始終保持著內在的聚合性,并造就了有意識的聚攏狀態。它推進了神話結構與內容研究的互補,既具有世界眼光,亦有利于神話研究的長足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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