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理論視域下蓋茨比的美國夢

耿殿磊 杜娟

(1.武漢科技大學 國際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5;2.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5)

菲茨杰拉德1925年創作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美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被譽為“爵士時代”的史記。作品的主旨是美國夢的破滅。在美國夢的激勵下，蓋茨比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了大富豪。為了夢想，他窮盡一生精力，最終卻夢碎人亡。小說中蓋茨比的悲慘遭遇，正是美國社會中所謂美國夢與現實沖突的生動體現。蓋茨比的人生軌跡中，究竟潛藏著什么樣的深層力量，又是怎樣推動著他的美國夢一步一步地走向破滅的，這不由得令人深思。對此，已有不少研究者，從小說寫作技巧、人物形象等角度出發，對其展開過研究，也有研究者以主人公蓋茨比的經歷，來解讀美國夢；但在現有研究中，用心理學理論對蓋茨比的悲劇人生進行探究的，卻并不多。

維琴尼亞·薩提亞提出的冰山理論，實際上是一個隱喻，指每個人的自我就像冰山一樣，其外在行為，僅僅是其所有行為中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其內心世界，則是潛藏在水下的巨大冰體。薩提亞認為，個體的內心世界是一個龐大的復雜系統，有著很多人們能夠意識到或意識不到的渴望和期待。她認為，人們憑借積極的生命力量，就能夠獲得高自尊情境下的高水平自我關懷，而不必憑借各種不良的應對方式，甚至放棄自我尊嚴，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所謂的成功。[1](P2)薩提亞從未懷有過“只要自我奮斗，就會得到所追求的東西，只要獲得成功，就可以擁有想要的一切”的美國夢，而是一直堅持“人可以探索內心，持續成長，可以開拓出嶄新生活信念”的信仰。薩提亞的冰山理論，建立在克爾凱戈爾、馬丁·布伯，以及海德格爾等人的積極存在主義的理論基礎之上，并拋棄了古老的亞里士多德理論及現代的富蘭克林式美國夢理論中，線性的單一因果論的看法。它將個體生命比作一座冰山，并將其由外至內劃分為七個層次：行為層、應對方式層、感受層、觀點層、期待層、渴望層和自我層。在薩提亞看來，這座巨大的冰山，才是人們之所以產生外在行為的真正內因。冰山理論視域下，蓋茨比從追夢到夢碎的每一步，都早有注解。揭開這座七層冰山，就能夠從心理學層面，清晰地看到美國夢的虛幻和蓋茨比失敗的必然結局。

一、冰山一角：蓋茨比的追夢人生

通常意義上，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僅僅是整座冰山的十分之一。薩提亞冰山理論中的行為層，是冰山露出水面的最上層，其所對應的，是人們所表現出來的能夠觀察到的外在行為。[2]行為是個體內心世界的外在表現。換言之，行為是個體自尊的一種外部表現。[1](P16)我們可以簡要地列舉蓋茨比在面對周圍事物和處理自身問題時的幾個外在行為：年輕時，這位軍官隱瞞了自己貧寒的出身，與富家小姐黛西相戀，后其因遠赴歐洲戰場而與黛西分手；一戰結束后，他因從事非法私酒生意而一夜暴富；發財后，他專門在黛西豪宅對面建了更加豪華的別墅，并經常舉行盛大的舞會；當黛西意外撞死了其丈夫湯姆的情婦后，他甘愿替黛西承擔罪責；當黛西和湯姆密謀陷害他時，他卻癡癡地在黛西的窗外想要守護她。蓋茨比生活在美國因大發一戰橫財而帶來的經濟繁榮期。此一時期，人們認為，傳統的道德和法律，無法使人功成名就，因此，在追尋夢想的過程中，人們不擇手段地攫取財富。所謂的美國夢，早已從最初的“只要努力奮斗，成功機會均等”，演變為對財富的追求。在人們看來，人只要擁有了金錢，就會擁有一切，包括地位、愛情以及幸福。[3]正因為如此，一方面，蓋茨比通過非法的骯臟交易而一夜暴富；但另一方面，他卻又善良虔誠地幻想著實現其美國夢。

冰山理論中的行為層之下，是應對方式層。薩提亞將應對方式分為討好型、指責型、超理智型、打岔型和一致型。蓋茨比隱瞞自己的出身，甚至將其名由杰姆斯·蓋茨改為杰伊·蓋茨比，以討好黛西。他揮金如土，夜夜笙歌，只為能有機會見到令他魂牽夢縈的黛西。他甘愿替黛西承擔罪責，只為保護他所幻想出來的“完美女神”。顯然，蓋茨比的應對方式，完全符合薩提亞對討好型應對方式的定義：討好型的人常常忽視自己，內在價值感較低。蓋茨比正是這樣。只要黛西看上去有一點點痛苦，他都會把自己的時間、金錢甚至生命獻給對方，以減少她的困擾和麻煩。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解決黛西的問題。從尼克的視角，我們也可以清晰地觀察到蓋茨比討好型行為模式的一面：“用一種典型的美國式的充滿睿智的動作來保持他的汽車儀表平穩，而這舉動是我們在緊張的游戲中也不會有的?！盵4](P76)蓋茨比無限討好和愛慕黛西，這實際上也是他無限追求美國夢的一種反映。[5]這種討好型的行為模式，不能很好地根據自我、他人、情境的實際需要，做出客觀的分析，因而他看不到黛西虛偽無情的本質，更看不到美國夢實質上只是鼓勵個人奮斗的誘餌，是虛無飄渺的幻想。[6]當蓋茨比討好他人時，他漠視自我的真實感受，將自己的權利拱手讓予他人。充滿欺騙的人際交往，不擇手段地攫取財富，無限討好所謂的“女神”，以及善良天真的圓夢幻想，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蓋茨比的追夢人生。

二、巨大冰體：蓋茨比的內心世界

冰山理論中的感受層處于水面以下，指個體在對某一事件做出應對后其內心的感受。這一感受常常依賴于個體過去的經驗。薩提亞指出，最普遍的感受包括傷害、恐懼和憤怒，我們的反應性感受——我們對自己感受的感受，則是建立在我們的期望和知覺的基礎之上的，而我們的期望與知覺，又與自我價值和自尊密切相關。[1](P173)對于這種感受，個體或接受或拒絕，均取決于自我決定。[2]蓋茨比在自己舉辦的宴會上，竟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人們倒是對他來歷不明的身份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德國威廉皇帝的侄兒”，有的說他當過“法國間諜”，還有的甚至認為他殺過人，最后湯姆當眾揭穿他是個骯臟的私酒販子。令人驚訝的是，在短暫的驚恐慌張之后，蓋茨比并沒有感到過多的羞辱和難過，仍然滿懷信心，乃至做出種種令人費解的決定。面對已經退縮的黛西，蓋茨比仍然一往情深，迷戀如初，整夜守候在黛西的住處，并自以為這是在保護黛西免受湯姆之害。盡管尼克曾告誡他不能重溫舊夢，他卻不以為然地喊道：“哪兒的話，我當然能！”他把浪漫主義的夢幻當成現實。直到死去的前一天，他還在等待黛西的電話。[6]凡此種種，均足以說明，蓋茨比是在自取其辱；而自取其辱的蓋茨比，是不可能在喪失人格尊嚴的一廂情愿中，最終獲得他所想要的一切的。

冰山理論中的觀點層位于感受層之下，是水面下巨大冰體的組成部分。觀點也即個體的信念、規條或主觀認知。人們之所以有不同的行為，是因為他們都有一個預設的立場和信念。[2]觀點有時也被認為是信念、態度、價值觀或印象。我們的觀點常常與自己的感受交織在一起，強大牢固而又難以拆分。[1](P344)從這一層面看，蓋茨比之所以至死也未能從幻夢中醒悟過來，正是因為他有著強烈的個人信念，即美國夢所宣揚的只要努力就必能實現的狂熱信念。蓋茨比生活在美國夢彌漫的時代，人們談論的都是貧困家庭的孩子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財富，實現夢想的。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大多數人的腳步，都朝著美國夢的實現而前進。人們都有著一種只要努力就必將實現夢想的堅定信念。蓋茨比顯得更加堅定不移。他將自己每天的時間分割為鍛煉身體、學習電力、工作、運動、練習演說技巧、學習怎樣發明創造等。這是他為實現其美國夢而做出的日程安排。這一安排，同時也在日復一日地強化著他的信念。堅定的信念的確能夠催人奮進，可不幸的是，蓋茨比所堅信的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本質虛偽的美國夢，所深愛的是早已變得窮奢極欲，冷漠無情的黛西，因此，他的夢想終將趨于破滅。

冰山理論中的期待層意指個體對自己、他人的期待。這一期待也可能來自他人。[2]蓋茨比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期待。他期待自己能夠通過不懈的努力獲得財富，最終躋身上流社會，期待黛西能夠在自己擁有財富后回到自己身邊，期待自己能在那個被稱為滿地是金的國度里實現自己的美國夢。但是蓋茨比所崇尚的上流社會，卻絕不允許蓋茨比這樣的暴發戶加入到他們之中。盡管蓋茨比依靠自己的努力，已變得非常富有，但他卻仍然無法和他們相提并論。在上流社會人們的眼里，他只不過就是個贗品，根本不配與他們交往。[5]盡管蓋茨比十分崇尚上流社會所編織的美國夢，但是這美好的期待，其至死也未能實現。美國社會中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之間無法逾越的殘酷現實，將蓋茨比無情地擋在了上流社會的大門之外。

三、冰山之心：蓋茨比的自我沖突

渴望層和自我層是冰山理論中的核心層?？释麑邮瞧诖龑痈顚哟蔚膭恿?，包含著渴望被愛、自由和幸福等。[2]蓋茨比雖渴求財富，可他并沒有徹底淪落為一個物質主義者。金錢只是他實現其理想的手段，而不是他所追求的最終目標。[6]他終生的渴求，就是用金錢買回黛西的愛。他希望黛西對湯姆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他幻想“等她用那句話把四年一筆勾銷之后，恢復了自由，他倆就回路易斯維爾去，從她家里出發到教堂去舉行婚禮——就仿佛是五年以前一樣”。蓋茨比“深深體會到黛西像白銀一樣皎皎發光安然高居在窮苦人激烈的生存斗爭之上”。他和黛西之間，顯然存在著薩提亞所指出的等級——黛西在上，曾經是窮苦人的蓋茨比在下。[6]然而蓋茨比無法自拔地幻想著，其一旦同黛西結合，黛西的容貌和身份，必定會給自己帶來所渴求的一切，而他那虛幻的美國夢也將因此而實現。[7]這種不切實際的強烈渴望，使得蓋茨比一生所追求的愛情，既單純又功利，既純潔又骯臟。從蓋茨比夾雜功利之心愛上黛西開始，就已經預示了他們愛情破滅的最終結局。

薩提亞冰山理論的最后一個層次是自我層。自我層處于整座冰山的最深處，意指個體的生命力、精神、靈性、本質、核心等。[2]蓋茨比的自我，一方面是天真善良的，對成功和愛情，他有著堅定而又真摯的信念，一生都在為夢想而奮斗；但另一方面，其自我又是墮落腐化的，他盲目地崇拜金錢的力量，不擇手段地攫取財富，將華而不實精神空虛的黛西幻想為自己理想的女神。[5]蓋茨比自我層中強烈的矛盾沖突，也正是美國夢內核中精神追求與物質追求之間的矛盾沖突。表面上看來，美國夢似乎鼓勵人們努力奮斗，追求豐富的物質生活，追求純凈自由的精神世界；但實際上，美國夢卻使人們最終如同癮君子一樣，在對金錢的頂禮膜拜中，只能通過無限的幻想，以填補其靈魂的空虛。這就是美國夢虛幻外衣下的本質矛盾，也是其必然走向破滅的根本原因之所在。蓋茨比的悲慘結局，表面上只是宣告了其美國夢的徹底破滅，但實際上，卻預示了所有美國夢追求者的最終悲慘結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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