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前權 余豐泳
(長江大學 法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政黨政治在當今幾乎所有國家中都是一個常態,“一個沒有政黨的國家,也就沒有產生持久變革和化解變革所帶來的沖擊的制度化手段,其在推進政治、經濟、社會現代化方面的能力也就受到極大的限制?!盵1](P366)絕大多數國家都是由政黨參與組織、管理和協調政治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這其中不可避免地會涉及或包含司法。政黨與司法的關系是現代國家政治制度中的一個重要主題。不管如何定義司法獨立,追求司法獨立也仿佛越來越具有一種普世價值,但這種普世價值必須突破宏觀的框架,細致入微地討論政黨與司法的關系中各種復雜的因素,才能進入到微觀層面,把握這個主題的內涵。由于受到國家歷史發展進程中出現的各種偶然或必然因素的影響,各個國家政黨與司法的關系都是不同的。站在比較法的視角來看待這個問題,在不同國家的歷史場域來回追溯,可以更加清晰地認識這個問題的復雜性和特殊性。本文不僅考察了中國近現代歷史對于政黨與司法關系的影響,也選取了美國作為參照,便于更加謹慎地理解中國政法系統的特質,理順中國共產黨與司法之間的關系,推動中國法治的發展。
不管是從美國的政治實踐來看,還是從中國的國家發展歷程來看,政黨與司法之間的關系都沒有一個刻好的模子可以直接套用,而是發生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這種情境直接影響政黨對司法的態度和兩者之間的關系。
美國獨立戰爭之后,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建立一個統一的美利堅合眾國。1787年在費城召開的制憲會議歷時將近四個月,一部經過拉鋸戰而產生的憲法給美國提供了指引,在此后的歲月里逐漸產生威力,并形成了一種向心力。
美國憲法明確規定了政府的三個分支:立法、行政和司法。司法作為當時最弱小的部門,在設計之初,為防止權力部門和政黨的擴張入侵提供了相應保障,主要有法官終身任職和薪俸祿保障。[2]1790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宣告成立,但是,美國第一個全國性政黨直到1800年才顯露出來。建國之初,聯邦黨人和反聯邦黨人還只是代表著各自不同觀點的松散陣營,美國現在的民主黨和共和黨遠不是當時由這兩個陣營發展而來的,聯邦黨人和反聯邦黨人只存在了一個時期,后來才逐步出現了以兩黨為主要政黨的輪流執政政治。
可以說,美國的兩黨輪流執政是在建國之后逐步發展起來的,對于政黨管理國家這種方式,整個政治體制都比較謹慎,并保持了一種克制的距離。政黨政治主要是通過總統任命相同黨派或者政治觀點相同的法官來影響最高法院的組成。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法官是由總統提名,參議院通過的,單就法官任命這個環節而言,司法、行政、立法三者都發揮了作用,但是這種任命一旦通過,就不再受到約束。“即便那些任命法官的人有試圖影響法院的權力,但他們對法官的直接權力在作出任命之時便煙消云散了?!盵3]雖然總統任命了相同黨派或認同自己黨派的法官,但是在其后的許多案子中可以發現法官可能有自己的獨立判斷,有時候還會跟總統對抗,這在美國司法歷史上不難找到例子。憲法仍然是至高無上的,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政黨就形成了自覺尊重和服從司法的歷史慣例。比如,2000年美國總統大選僵持不下,最后經過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總統人選塵埃落定。
中國近現代最重要的兩個政黨中,如果以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為成立標志,那么中國國民黨成立于1924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于1921年。雖然民國政府早在1911年就宣告成立,但其根基極不牢固,此后基本是軍閥混戰時代,20年代國民黨雖然統一了中國,但這種統一也僅僅是名義上的。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國家的成立以1949年為起點,是比較契合實際的。從這段艱辛的歷程來看,其實不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在其成立之初,都面臨著一個相同的問題,那就是救民族于危亡,帶領中國人民走向民族獨立。兩者所不同的是,國民黨依靠的大體上是知識分子、技術官僚、軍事人才等相對小眾的精英團體;中國共產黨在1921年建黨之后,經過28年的浴血奮戰,成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并帶領中國人民在民族復興的道路上不斷摸索,不斷跨越,這其中整合了幾乎所有可以團結的力量,特別是工農階層,包括群體最廣泛的農民階層。比起國民黨來說,整合的團體、階級和力量要更加廣泛,這也是中國共產黨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從這一百多年來的發展歷程來看,政黨在國家的建立和建設中起到了絕對領導核心作用,無法撇開政黨只談國家。
和美國的情況不同,我國并沒有一個現成的憲法和法律框架,恰恰相反,憲法和法律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制定和發展出來的。通常意義上,我們在講政黨對司法的影響的時候,似乎是在說政黨和司法是兩個交集,它們有重合的地方,如何界定這個重合的界限是關鍵因素。但是,在中國,不論是法院、檢察院或者公安機關,都是由黨組來統領各自機關的各項業務工作的?!斑@意味著一定要把黨作為中國當代法律制度的一個構成部分來看?!盵4]
借由中美兩國的不同歷史發展,我們看到了一個國家的政黨與司法的關系是受其歷史影響的。這種路徑影響了一個國家的司法體制的現狀和未來,這種比較帶來的啟示是多重的。
首先,政黨無法與司法相隔絕。不管政治體制是如何架構的,司法總是一個國家整體政治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認為政黨和司法不存在關聯性的觀點,不僅無法在政治實踐中實現,也割裂了歷史發展的自有邏輯。當然,認識到政黨與司法之間的親密關聯,并不是否認司法的獨立性,但是,如果連這種事實上的脈絡都不能認同,就妄談更進一步的認識了。
其次,政治也無法和歷史相脫離。其實任何國家的政黨政治都是一個特例,不過有些國家的政黨的共性比較多,這樣就容易形成一種對西方政黨政治的總體看法,但這樣的看法仍然是粗疏的。盡管本文沒有考察諸如英國、法國等西方發達國家的政黨政治,但這些國家都是帶有本國歷史發展的印跡的。歷史中的諸多因素共同塑造了今天的政黨政治,過去既聯接了現在,也是構成現在的基礎。
最后,要正確認識司法獨立。作為一種價值取向,司法獨立是人們追求的目標。中國共產黨在十八屆四中全會中強調,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社會主義法治最根本的保證。把黨的領導貫徹到依法治國全過程和各方面,是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一條基本經驗。這種表達實際上是站在前述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取得革命成功的歷史路徑的一種確認。
長期以來,我們講司法獨立,好像有一個繞不過的地方就是黨的領導,一講司法獨立,就有否定黨的領導之嫌,其實這是一種很狹隘的觀點。黨領導司法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實現司法公正,黨的領導和司法公正是一個命題不可分割的部分。司法不受肆意的干涉,但是司法獨立不是排除所有的東西,世界上不存在一個孤零零的司法,應當把黨的領導與司法獨立辯證地統一起來。在現階段,中國社會正在經歷社會轉型與體制改革,有許多毒瘤有待清除,這必須依靠穩固、有威信的司法力量。同時,作為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一環,司法體制改革刻不容緩。隨著政治體制改革的分步有序推進,黨與司法的關系是能夠呈現良性互動的。
當然,僅僅是比較、認識、得出啟示,仍舊是不夠的,還有更重要的課題要完成。我們知道,任何一個執政黨都會對國家權力實施全面的控制,更何況是司法權。承認政黨影響司法的事實,并不意味著拒斥司法獨立的價值。堅持黨對司法的領導是必要的,但是我們也要警惕的是,司法工作有其本身的規律,不可忽視。
總結美國的政黨運作和司法狀況,我們看到憲法規定下的司法和立法、行政形成三造之下的分權,三者之間又有復雜的勾連,有制衡,也有關聯。從美國來看,其司法也不是絕對無條件的獨立,而是相對的、有條件的。美國政黨影響司法的機制是存在的,但并不是肆意的、顯性的,而是謹慎的、隱性的。美國的兩黨政治中政黨不是直接對國家進行管理的,政黨本身沒有強烈的利益關聯,政黨依靠總統選舉這種方式獲得對國家的統治。這種統治也是在憲法和法律的約束下進行的,對于司法,執政黨有著天然的隔斷,這種隔斷帶來的距離和安全感容易讓民眾產生好感,愿意相信和尊崇司法,司法的公信力也不會被隨意地踐踏、破壞,從而使得司法擁有了其本身該有的威信。
反觀中國,在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的同時,需要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方式?!包h的領導責任是放在政治原則上,而不是包辦,不是遇事干涉,不是黨權高于一切。這是與‘以黨治國’完全相反的政策。”[5](P10~12)特別是在一黨執政的環境中,需要克服其長期累積起來的弊端。“執政黨可以長期統合行政權力,但卻不能同時處處干涉司法權力,因為必須依靠法治來制衡權力。”[6]司法的功能主要是解決社會糾紛,化解各種矛盾。所以說,司法不是執政者維護統治的工具。任由司法的工具性放大,會損害司法的威信,變成群眾的對立面。這樣下去的結果,反而會給執政黨帶來嚴重的政治危機,甚至陷入執政是否合法的爭辯之中。中國共產黨對于司法的領導是宏觀的,有距離感的,主要是把握方向,而不是干涉其內部運作。我們應該尊重司法官的獨立判斷,不從具體案件上予以干涉,這樣才能慢慢建立社會對法律制度的信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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