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麗
(山西大學 商務學院,山西 太原 030027)
加拿大作家揚·馬特爾風靡全球的小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被好萊塢著名的華人導演李安搬上銀幕之后,迅速引起了全球觀眾的熱烈追捧。電影中仍然采用了原作的二元敘事結構,觀眾在看到影片結局時才恍然大悟——成年派敘說了兩個版本的漂流故事。影片中作家的敘述點醒觀眾,少年派海上漂流的兩層敘事之間是存在緊密聯系的。前一個版本故事中的老虎、狗、猩猩、斑馬在后一個版本故事中分別與派、廚子、媽媽、水手一一對應。少年派就是另一種敘事結構中老虎的對應角色。
就前一個版本的敘事做單獨的審視,少年派與老虎是同一環境中的兩個獨立個體。李安在影片中對派透過水面倒影瞥見老虎的情節做了特寫,這種敘事和安排就是老虎與派對應關系的最早鋪墊。但這種對應的隱喻性較強,僅將老虎與派等同起來,他們頂多是自然界中的兩個生命。或者說,是主體與另一主體的等同關系,而不是同一主體的兩種形象。因而,派與老虎的關系,在觀眾所看到的第一種敘事中,是明顯的兩個主體,無法將二者視為一人。派與老虎的對視是建構這種主體與他者關系的基礎,這種對視在影片中一共安排了七次[1]。這其中有對老虎即少年派的暗示,例如海中倒影的那次凝視,還有一次就是他們上岸以后老虎即將步入叢林、駐足停留的片刻,在老虎的眼中完全是派的面龐。但是,電影的敘事大部分都集中在海上漂流的情節當中,僅在故事結尾處推翻了前一個版本敘事的確鑿性,從而引發了觀眾的思考,原來在一直以來的電影敘事中還隱藏著另一版本的敘事,這就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二元敘事結構,也是同名小說中的敘事手法。將兩個版本的故事放在一起審視可以得出,敘事結構的對位性僅僅將前一個版本故事中的少年派與老虎聯系起來,他們之間并非是簡單的人與動物的關系,形象地說,也可以是人的靈魂中兩個側面的反映,即獸性與人性。派與老虎分別代表著人性自我中的兩個方面,是兩種不同人格的顯現,即表相人格和里相人格。在影片的二元敘事中,前一種敘事本身暗含了諸多破綻,這些破綻也說明敘述者現在所講述的故事是虛構的,比如籠子里的動物竟然逃過了海難,這是不符合常規的,在海上猩猩竟然乘坐香蕉船安然無恙,等等。與前一種敘事相比,后一種敘事更具真實性,前一種敘事在更大程度上融入了成年派美好的、理性的投射,是人性光輝的反映,是美好的表相。而后一種敘事則是基于人的靈魂中的獸性所展開的,派為了生存而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親人,第二種敘事更接近當時的少年派的本性。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以二元敘事體系深刻剖析了一個人的雙重人格,即表相人格與里相人格。一個人有雙重人格,關于人的電影敘事也會有二元敘事,這便是這部電影敘事的基本原理。而且,這種敘事結構在李安的作品中十分普遍。可以說,人格的兩面性在李安作品中所塑造的主要人物身上都有所顯現。《臥虎藏龍》這部電影敘事中也出現了老虎的意象,而且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2]。《臥虎藏龍》中的老虎是一只看不見的老虎,它隱藏在主人公李慕白的心中。和少年派相同,《臥虎藏龍》中的李慕白也具有人格的兩面性,這種人格的兩面性在該片其他人物身上也有所體現,俞秀蓮、玉嬌龍等人物內心都有另一個自我,因而,電影敘事傳達給我們的人物形象也都具有雙重性格。同樣,《色·戒》也帶有濃厚的二元敘事色彩,電影中所塑造的王佳芝形象是表相人格與里相人格的統一。我們所看到的表相王佳芝是一個遵從指揮的女特務,為了完成任務,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為誘餌;而王佳芝的里相人格中卻滿含著噴薄欲出的情欲,歷史的使命、體制的約束使她不堪重負。電影以“色”與“戒”二字命名,這兩個字同樣也是主人公人格兩面性的真實寫照。
深入分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二元敘事體系的另一個表征,還應從兩個主體之間的對應關系入手。李安作品的普遍特點是先樹立兩個主要人物,二者分別承擔不同的藝術使命,也分別代表人性中的二元對立的兩極。這種結構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已經被運用得十分純熟,早在《色·戒》、《臥虎藏龍》中已經出現這種傾向,并一直影響著李安的電影創作,比如《色·戒》中的王佳芝、易先生,雖然兩人內心都充滿著雙重人格的矛盾斗爭,即“色”與“戒”的沖突,但是,在電影結局這種沖突也隨著敘事的結束而告一段落,王佳芝倒向了“色”的一邊,而易先生卻仍然苦苦堅守“戒”的苑囿。因此,王佳芝與易先生,又如《少年派》中的老虎與派一樣,分別代表著人性中的兩極。
在海上漂流情節的敘事中,海上漂流的少年派與老虎之間的對立也是十分明顯的,電影以此作為人性中表相和里相的對立,強化了二者之間的不可兼容性。整部影片的情節并不復雜,設計的人物不多,派與老虎的博弈充斥整個故事情節。作為兩個各自獨立的主體,理性、友善、信仰在少年派身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而獸性、兇惡、狂野又是老虎這一藝術形象所極力呈現給觀眾的。李安電影一邊敘述人性,一邊敘述獸性的二元敘事手法,成為其電影敘事結構中屢試不爽的特色手法。進一步比照《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關于人的里相特征的敘事,老虎代表了少年派的另一重人格,象征著人性中的惡。海上漂流的少年派與老虎,事實上只是雙重性格在一個人身上的不同體現,他們之間的博弈也是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規律,即人的內心必須是充滿矛盾的,唯有矛盾存在,人才能生存下去。表面看來是少年派與老虎之間的博弈,實則為人的內心世界中獸性與人性之間的制衡。李安電影二元敘事體系的兩種結構表征,在海上漂流情節敘述中實現了完美融合。
李慕白、玉嬌龍心中的“臥虎藏龍”是里相特征的重要顯現,它們隱藏在人的內心深處,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又對人的行為產生重大的影響,一個人與自己的內心充滿了矛盾斗爭。人的內心世界是無法直接講述出來的,即使講述出來也是蒼白的,毫無藝術感染力可言,只有將這種內心世界以具體的藝術形象呈現在觀眾面前,觀眾才能體會得到人的里相的客觀實在。在李安的作品中,在這方面做得最好的便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3]。在《臥虎藏龍》中,觀眾直接看到的只是李慕白與玉嬌龍的博弈,而對于李慕白與玉嬌龍內心的博弈卻很難發現。李慕白的內心斗爭很難直接地呈現出來,人們也不容易看到這種內心思想的沖突。《色·戒》中的二元敘事雖然有所體現,但是還沒有完全成熟。王佳芝、易先生內心世界的沖突與博弈還沒有很好地體現出來。而這種不足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趨于完善,電影將人物心中的另一個自我化身為老虎,從而直接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李安巧妙地解決了二元敘事體系的兩種結構表征無法同時呈現的問題,人物的內心世界或里相終于能夠在銀幕上出現了。人物心中的獸性也以老虎的形象出現在觀眾的眼前,《臥虎藏龍》中隱藏的那只“老虎”跳了出來,與少年派面對面較量、博弈。
參考文獻:
[1]朱其.《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三重敘事[J].藝術評論,2013(3).
[2]徐彤彤.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后殖民解讀[J].現代語文(學術綜合版),2013(4).
[3]安燕.留守與棄置——論李安電影影像構成的二律背反性[J].欽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