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小說“笑”書寫的語言修辭學視角考察

周 航，杜 憲

（1.長江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8100；2.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詩經·碩人》）。嚴歌苓的小說多次出現“巧笑倩兮”，可見她對“巧笑”是相當在意的。實際上，“笑”隱含著十分豐富的人類思想和精神秘密；從語言學視角來看，描寫“笑”的不同詞語不僅體現了笑的種類繁復，更為重要的是，結合上下文語境還能讓讀者感受到笑的豐富語義，從而使敘事更為豐滿。綜合考察嚴歌苓的小說文本，“笑”確實成為了她敘事中的一個重要元素，其完全可以作為我們解讀和研究她小說的一個焦點。

笑是人類交流最古老的方式之一。它不僅是日常生活中我們每時每刻都可見可感的生理表情和心理表現，也是文學情感表達和人際認知的一個重要途徑。文學和生理意義上的笑有千萬種。生理意義上的笑，醫學和心理學家們早就有科學的解釋，古今中外的文學對笑也有著十分豐富的描繪。

從《詩經》文學時期到當下，中國文學歷來就不缺少對笑的描述，現以唐代文學為例來領略其中一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是詩人白居易在《長恨歌》中描寫楊貴妃百般嬌媚的詩句，其中最能體現貴妃之美的就是那“一笑”。杜牧在《過華清宮》絕句中也寫下了貴妃的“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此中之“笑”卻暗含了幾多奢糜與亡國之音。不過有趣的是，“妃子笑”卻成為了荔枝的一個知名品種而讓后人生發出楊貴妃其笑之美的無限想象。詩仙李白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一詩中有云：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詩人通過“仰天大笑”的自我抒發，其得意和自負之情早已溢出字里行間。與笑相關的古詩詞各有情狀，各有風騷，可謂不勝枚舉；也就更不用多說民間所流傳的“笑一笑，十年少”“伸手不打笑臉人”“笑比哭好”等一類諺語俗語所包含的民間認知了。

“笑”的美學機制和原理是怎樣的？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闡述了直覺和藝術之間的關系，他認為藝術是“直覺的（表現的）知識和審美的（藝術的）事實”的統一[1]。我們認為“笑”完全可以作為一種直覺和表現而存在，但是“笑”本身卻不是一種藝術，它只有通過審美地淘濾和藝術地建構，才可能上升為藝術。我們來作進一步的理解，其實“笑”可以作為一種“印象”而存在，不同的“笑”，也即“諸印象的表現”，一般人以為表現是把內心心靈綜合掌握的印象（直覺）外射出去，即借文字等媒介傳達于旁人。克羅齊反對此說，認為印象經心靈觀照、綜合、掌握、賦予形式，即已得到表現[2]。克羅齊的說法強調了作家對印象的體認、體驗，結合自身的生命感知而對其進行綜合，然后用語言的形式表現出來，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得以產生。這用來觀照嚴歌苓的“笑”書寫，是有一定認識意義的。嚴歌苓對生命的深刻體驗，不僅借助文字這一外在形式來表現，而且內在地借用“笑”這一千變萬化的“諸印象”來揭示人的精神世界，從整體上來說，她完成了一次從形式到內容上的藝術建構。

出生于捷克，后定居法國的米蘭·昆德拉，這個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的小說家因《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而為國人所熟知，與此書差不多齊名的是他的小說理論著作《小說的藝術》。他在《小說的藝術》中提到：“在小說家與不會笑、沒有幽默感的人之間是不可能有和平的”，又說：“小說并非誕生于理論精神，而是誕生于幽默精神。”[3]所以米蘭·昆德拉極度重視小說的幽默精神，這種精神直接表現為人的“笑”。那么，嚴歌苓小說中的“笑”書寫有沒有這種“幽默精神”？或者說她小說中的“笑”僅僅是作為一種表象而存在？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嚴歌苓小說創作中的幽默精神是絕對存在的，而且是作為她小說創作的一種血液而存在。通過考察嚴歌苓小說中的“笑”書寫，我們發現“笑”可以成為她小說敘事的一個基本元素。于是，我們又會聯想到米蘭·昆德拉所說過的一句話：“不會笑、沒有幽默感的人，固有觀念的無思想性，媚俗：這是與藝術為敵的一只三頭怪獸”[4]。嚴歌苓的小說是很會“笑”的，可謂笑出了意味，笑出了精彩。不過，本文僅從語言學視角來展開對嚴歌苓小說“笑”書寫的考察和分析。

通過考察嚴歌苓幾乎所有的小說，最大限度地搜集嚴歌苓關于“笑”的詞匯并作集中的分類展示，這是我們現在要去做的。分類之后的展示，“詞典”意味就很強了，其本身就能看出嚴歌苓“笑”書寫的概貌和相當一部分特征。當然，這是脫離了上下文語境的做法，是片面性的考察，涉及到語義層面的解讀還需另作闡述。盡管如此，我們仍可從中看到嚴歌苓小說“笑”書寫的極度豐富性。

我們可以通過對詞匯的分類和分析來領略嚴歌苓小說中的“笑”書寫，首先進行結構類型的分類。

一、雙音節詞

（一）偏正式

大笑、強笑、輕笑、微笑、淺笑、冷笑、慘笑、詭笑、譏笑、壞笑、苦笑、干笑、尖笑、傻笑、巧笑、鬼笑、孬笑、獰笑、怪笑、嘲笑、嗔笑、偷笑、調笑、爆笑。

（二）動賓式

堆笑、含笑。

（三）并列式

笑鬧。

描述笑的雙音節詞在結構上主要可分成以上三類。偏正結構中，前一詞素作為定語或狀語修飾中心語“笑”，對“笑”做了大致的簡單分類，揭示了“笑”的不同程度、形態和性質。動賓結構揭示了笑的動作，并列結構“笑鬧”則表達了“笑”與“鬧”這兩種動作的伴隨狀態，具有很強的畫面感。

二、短語

（一）偏正式（定中）

1.定語＋結構助詞（的）＋笑。賴皮的笑、突然的一笑、得體的調笑、寬容的笑、刀槍不入的笑、輕蔑的微笑、誠意的微笑、年輕的笑容、曖昧的笑容、微妙的笑容、明眸皓齒的笑容、難以捕捉的笑意、心甘情愿的笑、憐愛的笑、護短的笑、憂愁地笑笑、頑劣的微笑、悄悄的笑容、誠意地笑、神秘微笑、哀傷的笑容、沉默的笑容、浪蕩的笑聲、長辭般的微笑、寬容的微笑、深刻的笑容、農夫式的開放笑容、孩子式的笑、謎一樣的笑、挑釁的笑、灰溜溜的笑、百分之百的笑容、潑辣的笑聲、善良而愚蠢的笑容、很好看的笑、抿嘴尷尬似的笑笑、腦滿腸肥的笑容、異樣的微笑、很壞的哄笑、明辨是非的悄然笑容、松馳的微笑、永恒的微笑、嫵媚的笑、無力的笑容、半醉似的微笑、巴結的笑、年輕的微笑、神秘的一笑、松心的笑、皮條客似的狎笑、捉贓捉奸的笑容、洞察的微笑、堅貞和無賴的笑、善解人意的微笑、得體的笑、歇斯底里的大笑、輕微煩躁的微笑、誰也不惹的微笑、哮喘似的大笑、自嘲的微笑、玩世不恭的笑意、淺紅的微笑、輕松的微笑、詭異笑容、詭異的笑、帶著挑逗的笑意、小賤貨的微笑、內向的苦笑、用心不良的笑、淡淡的笑意、真心的笑意、二流子的笑、招牌笑容、美妙青春的一笑、四仰八叉的笑、頑皮的笑容、自得其樂的笑、放開的笑、遺像上的永恒微笑、好玩的笑、蒼涼的笑、彌勒佛的笑、烈性的大笑、細膩的笑意、死黨式的微笑、有理講不清的冷笑、施舍恬淡的笑容、另一個世界的笑、老奶奶的微笑、鄙夷的笑、骯臟的笑、蒼白一笑、勾結意味的笑、對事不對人的微笑、荒誕的傲慢笑容、十八歲的傻笑、響亮的大笑、齷齪歡笑、上當的微笑、辛酸的笑容、詭異的微笑、揶揄的微笑、無知覺的傻笑、安靜的笑、夢一樣的笑、讓你三步棋的微笑、不恥的冷笑、燦爛的微笑、很陌生的一種笑、風情萬種又俏皮的微笑、狼狽為奸的微笑、難看的笑、殺人不眨眼的笑，一陣一陣的笑

2.數量詞＋結構助詞定語＋笑。一絲先知般的冷笑、一個很好的冷笑、一個上帝般寬宏平和的笑、一個無心無肺的笑、一副健康的笑容、一個很大的笑容、一個中立的微笑、一絲壞笑、一絲笑意、一陣一陣的冷笑、一個會心的微笑、一絲不耐煩的微笑、一個厚顏無恥的笑、一絲試探性的微笑、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一個迷人但不友善的微笑、一個沒精打采的微笑、一種厭倦的笑容、一陣笑、幾聲笑、一攤笑、兩撇微笑、一臉壞笑。

（二）偏正式（狀中式）

1.狀語＋結構助詞（地）＋笑。羞澀一笑、嬌羞地一笑、粲然一笑、驀地一笑、咧嘴一笑、微微一笑、倏然一笑、嫣然一笑、害羞地一笑、朦朧地一笑、無辜純潔地笑、狐媚地一笑、冷艷地一笑、相視一笑、縱容地一笑、冷冷地一笑、嫌惡地一笑、不屑地一笑、歪著頭一笑、氣息奄奄地一笑、揶揄地一笑、抱歉地一笑、啞然一笑、點頭一笑、相顧一笑、促狹一笑、粲然一笑、無力地一笑、癡頭癡腦地一笑、謙卑地一笑、淡淡一笑、開口一笑、安靜地一笑、羞怯地一笑、愁苦地笑、害怕地一笑、玩世不恭地一笑、愴然一笑、皺眉一笑、歪頭一笑、無聲一笑、苦苦一笑、徒然一笑、相視一笑、早有意料地一笑、抽象地一笑、抿嘴一笑、疲憊而高傲地一笑、疏懶一笑、暖洋洋地一笑、微微一笑、無奈地一笑、會心一笑、客氣地一笑、悄悄一笑、深深一笑、委屈地一笑、憨憨地一笑、淡淡一笑、疲憊地一笑、瞇眼一笑、飛快一笑、無地自容地一笑、大義一笑、茹毛飲血地一笑、軟乎乎地一笑、心照不宣地笑、異樣地笑了笑、心平氣和地微笑、鄙薄地笑、齜牙咧嘴地笑、紅著臉苦笑、疑惑地笑、斜著嘴角笑、衰弱而溫情地笑笑、訕訕地笑、嘎嘎地笑、憨厚地笑、幸福地笑、瘋狂大笑、懶洋洋地笑、不在意地笑、不求甚解地笑、別有用心地冷笑一下、干巴巴地笑、沒皮沒臉地笑、不干不凈地調笑、出聲地笑、浪浪地笑、狠狠地笑、無聲地笑、乏味地笑、抱歉地笑、憨傻半癡地笑、響亮地笑一聲、腆起肚子大笑、抿緊嘴唇地笑、蒙昧地笑、吃驚地笑、溫和地笑、輕描淡寫地笑、詭秘地笑了一下、陰沉地笑一下、緊迫地笑一下、息事寧人地笑一下、傻乎乎卻又慘兮兮地笑一下、洋洋得意地大笑、張口結舌地傻笑、忍辱負重地笑笑、湊趣地笑、沒精神地笑笑、搖頭苦笑、盡量地笑、鼓舞地笑笑、緊張地微笑、難為情地笑笑、用鼻子笑笑、求饒地笑笑、瞠目微笑、面無人色地傻笑、憐愛地笑、知己知彼地笑笑、不耐煩地笑、悲愁地笑笑、大度地笑笑、破口大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顧影自憐地一笑、辛酸微笑、懵懂地干笑、緊張地笑笑、慚愧地笑、不在乎地笑、哀傷地笑了笑、好好地笑、農夫一樣地大笑、拘束地笑、悲哀地笑、又慘又傻地笑、開朗地大笑、痛苦地笑、洪亮地笑、輕蔑地笑笑、無力地笑笑、點頭地微笑、開懷地大笑、陰冷地笑、坦然地微笑、擠一只眼笑笑、莫名其妙地笑、犯難地笑笑、甜蜜蜜地笑、忍辱負重地一笑、知趣地笑笑、同情地笑笑、搖頭地笑笑、傷心地笑笑、惡意地笑笑、哀愁地笑笑、仁慈地笑了笑、用眼睛來笑、揭露性地笑笑、驚懼地笑笑、搖頭笑笑、無神地笑笑、禮貌地笑笑、自信地笑笑、神秘地一笑、毫不擔心地笑笑、安靜地笑笑、心虛地笑笑、抱歉地笑、撒嬌地笑、無奈地笑、回腸蕩氣地笑、大大咧咧地笑、流里流氣地笑、呲著虎牙笑、輕輕地笑、魅氣十足地笑、自我解嘲地笑笑、傻乎乎地微笑、命也不要地笑、不著邊際地微笑、五雷轟頂地笑、蒼白地微笑、凄然地笑了笑、自顧自地微笑、暈頭暈腦地笑、淡泊地笑、仰臉大笑、不住地笑、緘口笑笑、真心地微笑、認真地笑笑、唉聲嘆氣地笑、靜靜一笑、恐怖地笑了笑、鼓勵地微笑、嘹亮地狂笑、渾頭渾腦地笑、蔑視地笑笑、緊張地笑、譏嘲地笑、渾頭渾腦地笑、耍賴皮地笑、謙恭地笑笑、傻乎乎地笑、鬼靈精怪地一笑、不懷好意地笑、惡心地笑了笑、不一般見識地笑笑、風涼地笑、秀氣文弱地笑一下、不可遏制地笑、愛理不理地笑笑、青面獠牙地笑、狗里狗氣地笑、揚聲笑起來、舒服地傻笑、淡然地笑、心不在焉地笑笑、淡淡地笑、刻薄又像難為情地笑一下、羞怯地笑笑、淡然坦然地笑、使勁笑、崇拜地微笑、作惱又作嗔地笑、靦腆地笑、事不關己地笑了笑、絕望地笑、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知足地笑、頑劣而靦腆地微笑、恬淡地笑、猶豫地笑笑、官樣文章地笑、翻跟斗打把式地笑、抿嘴地笑、心酸地笑、凄慘地笑笑、無神地笑、無所謂地笑笑、伸頭縮腦地笑笑、疲憊地笑笑、自負地笑、扭著肩笑、轟地笑了、咋呼地笑、撒嬌而滑頭地笑、怯生生地笑、放肆地大笑、捧腹大笑、倏地笑起來、悄然笑了、搖頭苦笑、苦臉微笑、相視而笑、皺眉笑、仰頭大笑、莞爾一笑、仰天大笑、丘八式大笑、悶聲大笑、慚愧訕笑、惡心中笑、斜起嘴笑、斜起眼笑、豁大了嘴笑、拿嘴唇、牙齒來笑。

2.擬聲詞＋笑。呵呵一笑、嘻嘻一笑、嘿嘿一笑、哈哈一笑、哼哼一笑、哈哈地笑、格格地笑、呵呵地笑、咯咯地笑、嘎嘎地笑、嘎嘎嘎地笑、哈哈大笑、嘿嘿笑、嘎嘎笑、嘰咕嘰咕笑個不停、嘿嘿傻笑、哼哼地冷笑、嗤嗤嗤竊笑、嘰嘰咕咕笑著、哧哧直笑。

偏正結構在描寫笑的短語中數量占大多數。作者運用各式各樣的定語和狀語對中心語“笑”做了非常豐富的描繪。定中結構中，充當定語的成分多是名詞或形容詞，名詞多是比喻修辭中的喻體，形容詞則更為多樣，涵蓋顏色、動作、情態甚至聽覺等各個方面，甚至還涉及到“笑”的背后動機及深意。在包含數量詞的定中結構中，數量詞也起到了描述情態的作用，如“一絲”“一陣”“一灘”“一臉”“一聲”“兩撇”，以不同的量詞展現了笑的形態聲音等。狀中結構則更加注重對“笑”這個動作的描寫，如“斜起嘴笑”“斜起眼笑”“豁大了嘴笑”“拿嘴唇、牙齒來笑”，以笑的方式展現笑的狀態。另外以豐富多樣的擬聲詞做狀語，通過描寫各種笑的聲音，使笑的形態更加的直觀可感。偏正結構可以在定語和狀語位置灌注豐富飽滿的語義內容，使“笑”得到全方位的細致描繪。

（三）述補式

1.笑＋結構助詞（得）＋情態補語。笑得油爆爆的、笑得太有勁、笑得稀里糊涂、笑得很慈祥、笑得很浪、笑得很野、笑得嘩啦嘩啦、笑得瘋瘋傻傻、笑得要嗆死、笑得毫無想法、笑得乖張、笑得一臉壞、笑個稀爛、笑得喘、笑得平和、笑得袒護、笑得自在、笑得很乖、笑得很僵、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十分羞澀、笑得有點凄楚、笑得自卑、笑得響亮、笑得又甜又暖、笑得那么突兀、笑得很生、笑得很有分寸、笑得賴、笑得很甜美、笑得很聰明、笑得無恥、笑得稀爛、笑得嘹亮、笑得客客氣氣、笑得直仰腰肢、笑得四座皆驚、笑得前合后仰、笑得像個婦女主任、笑得大聲往回倒氣、笑得捶胸頓足、笑得渾身起浪、笑得引火燒身、笑得東倒西歪、笑得大有內容、笑得打滾、笑出精明難纏來。

2.笑＋結果補語。笑得岔了氣、笑成一團、笑成一灘。

3.笑＋擬聲詞。笑呵呵、笑瞇瞇、笑嘻嘻、笑吟吟、笑得格格的。

文中使用的述補結構通過在中心語“笑”后面加上情態補語或者結果補語來描述其笑的情態及結果。文中用作情態補語的成分多是由形容詞或動詞構成的謂詞結構，用形容詞描述笑容的不同性質及其表達的不同情感，動詞則從動作行為的角度展現笑的不同形狀。“笑”后加結果補語的這個結構從“笑”這個動作所產生結果的角度來描述笑的程度，如“笑得岔了氣”，或描述笑著的人們的形態，如“笑成一團”，而“笑成一灘”則展現了笑聲如一灘液體般流淌散布的狀態。以擬聲詞做補語形成的三字短語是一些常見的固定搭配，從聲音的角度呈現了笑的不同情態和程度，鮮明生動。

（四）動賓式

冒出笑、哄起一聲大笑、笑出一個領導的大笑、笑出個道歉、笑出粉紅色笑容、堆出一點笑、嘴邊掛一絲笑、撐不出一個笑、撮出一個笑、擠出一個顫抖微笑、擠出了一個傻笑、堆出感恩戴德的笑容、扭出一個笑。

動賓結構中，作者使用“哄”“撐”“撮”“擠”“堆”“扭”等表示動作的詞語來展現“笑”的不同情態及心理。其中特殊的是“笑出一個領導的大笑”“笑出個道歉”“笑出粉紅色笑容”這三個短語，以重復的表達使笑的內涵及深意得到強調。

（五）主謂式

嘴角帶笑、滿臉堆笑、自我取笑、笑里有戲、笑里藏刀。

（六）并列式

欲說欲笑、似笑非笑、半笑不笑、嬉皮笑臉、眉開眼笑、皮笑肉不笑。

（七）連謂式

聞聲大笑、聞言一笑、強顏歡笑、憨笑不語、破涕為笑、嗔怒帶笑、一笑了之。

文中主謂、并列、連謂這三種結構多是一些描寫笑的相對固定的表達，或是成語，或是常用的搭配。這些短語的四字格式承擔了較豐富的語義內容，言簡意賅，并使表達更加的書面化，呈現出典雅的風格特征。我們還可以從修辭角度來分析嚴歌苓小說中的“笑”書寫。

比喻。文中對笑的描繪多處使用了比喻修辭。其中一部分是明喻式，這部分的詞語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其比喻修辭的使用。明喻的構成方式是本體喻體同時出現，中間用“像、一般、一樣、似的”等喻詞。如：

農夫一樣大笑、夢一樣的笑、長辭般的微笑、半醉似的微笑、一絲先知般的冷笑、謎一樣的笑、一個上帝般寬宏平和的笑、笑得像個婦女主任、皮條客似的狎笑、哮喘似的大笑。

但是文中有很多表達并沒有使用喻詞，而是把喻體作為定語或狀語，直接修飾“笑”，形容笑的形態、動作、程度及背后意味。如：

彌勒佛的笑、死黨式的微笑、小賤貨的微笑、孩子式的笑、老奶奶的微笑、官樣文章地笑、農夫式的開放笑容、二流子的笑、笑出一個領導的大笑、丘八式大笑、十八歲的傻笑、另一個世界的笑、青面獠牙地笑、狗里狗氣地笑、翻跟斗打把式地笑、捉贓捉奸的笑容、腦滿腸肥的笑容、狼狽為奸的微笑、五雷轟頂地笑、刀槍不入的笑、茹毛飲血地一笑、殺人不眨眼的笑。又有短語如“一攤笑”“笑成一灘”，喻體沒有出現，但應用了修飾液體的數量詞“一灘”，揭示了其比喻意味，將笑聲的散布比喻成一灘流淌的水，直觀形象。另有的短語“笑個稀爛”“笑得稀爛”用形容固體零散破碎的詞“稀爛”做補語修飾“笑”，運用了比喻手法，生動準確地呈現了笑的狀態。

通感。通感是在描述事物時，用形象的語言使感覺轉移，將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等不同感覺互相溝通，交錯，彼此挪移轉換，將本來表示甲感覺的詞語移用來表示乙感覺。小說在描述笑時，從聽覺上描述笑聲，從視覺上描述笑的形態，但有多個表達將視覺、聽覺甚至味覺、觸覺相互勾連，使笑的意象更加活潑，新奇。如：

從視覺的顏色上描繪笑。如：笑出粉紅色笑容、蒼白一笑、淺紅的微笑、蒼白地微笑、骯臟的笑。

從味覺、觸覺上描述笑。如：笑得油爆爆的、脆嫩的笑、笑得又甜又暖、甜蜜蜜地笑笑。

嚴歌苓對“笑”書寫有很強烈的自覺意識。她在一個中篇小說中忍不住自己跳出來說出對“笑”的認識：

我姨媽書娟轉身便走。在我寫的這個故事發生之后，她對妓女們完全改變了成見。不過她長長的一生中，回憶這一群風塵女子時總會玩味她們的笑聲。她們真是會笑啊。人們管她們的營生叫做“賣笑生涯”，看來滿貼切。光是書娟在那個晚上就領略到她們各色的笑，她覺得應該專為她們不同的笑編一個字典，注釋每一個笑的意思、引申義、喻義。或者，把那些笑編成一個色譜，從暖到冷，從暗到亮。她們這些女子語言貧乏，笑卻最豐富，該說的都在笑聲之中。[5]

盡管嚴歌苓是在小說中玩味和感嘆妓女們的“笑”，但卻可看出她對“笑”帶有著強烈的“字典”和“注釋”意圖，甚至還通感式地意欲為“笑”編成色譜。這些都能充分說明她在小說創作中對“笑”書寫的重視。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認為語言是貧乏的，而“笑卻最豐富”。從創作技巧和情節處理角度上看，同時也通過對嚴歌苓所有小說文本的考察，我們發現她在小說創作中很多時候善用了“笑”這個“特殊的武器”，為小說情節的順利展開、人物性格的成功塑造以及對細節細膩而精巧的處理等等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也為我們考察和解讀嚴歌苓小說中的“笑”書寫揭開了“魔桶”的蓋子。

[1][2][意]克羅齊.美學原理[M].朱光潛，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21、2.

[3][4][捷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M].董 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200-201、206.

[5]嚴歌苓.金陵十三釵[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200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