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璽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近代華北歷史文化】
永遠不能忘記歷史
——紀念圓明園罹難153周年
王開璽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她是這個國家或民族曾經走過的歷史印跡,是整個國家和全民族共同的集體記憶,是維系國家存在的根基與紐帶,是維系民族向心力的文化魂魄與血脈。無論是曾經的歷史成就與輝煌,還是歷史上曾經的失敗與恥辱,都是無比珍貴的精神財富,我們都不應該忘記。盡管英法對華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硝煙早已散盡,但是我們不能忘記那段屈辱的歷史。值此圓明園罹難153周年之際,深切緬懷英勇抵抗英法聯軍的民族戰士與英雄,進行歷史的回憶與深思,是我們義不容辭的歷史責任。
圓明園罹難;歷史印跡;民族記憶;歷史責任
153年前的1860年10月,英法兩國軍隊劫掠了北京西北郊以圓明園為代表的五園三山等皇家園林,稍后,英軍又將這一“萬園之園”縱火焚毀。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我們的民族永遠不要忘記祖國的歷史。
俄國的大文學家、思想家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在著名的《戰爭與和平》中說過,“歷史是國家和人類的傳記。”*(俄)列夫·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12月版,第1991頁。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她是這個國家或民族曾經走過的歷史印跡。無論是曾經的歷史成就與輝煌,還是歷史上曾經的失敗與恥辱;無論是對于我們每一位個人,還是對于整個國家與民族,都是至為重要的,都是無比珍貴的精神財富,我們都不應該忘記。人類之所以要修纂歷史,目的就是使人們不要忘記過去。用中國人的話說,忘記歷史,就是“數典忘祖”,用列寧的話說就是,“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習史可以使人明智,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這是因為歷史是一面鏡子,古人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創造了燦爛輝煌的歷史,給我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歷史經驗,同時也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值得借鑒的歷史教訓,值得我們永遠記取。故此,章太炎先生說,自古以來,“凡秉國政者,無不參用經史,以致治平”。*章太炎:《章太炎文集·論讀史之利益》,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7月版,第106頁。中國的歷史源遠流長,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中華民族的精神生生不息,更是為我們今后的發展與創新,提供了深厚的基礎與條件。
同時,習史又可以使我們從錯綜復雜的歷史風煙中,透視出人類發展的軌跡,培養人們的辯證思維能力,陶冶人們的價值情操,有助于人們把握現在、預知未來。
故此,我國的《周易》有“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和“彰往而察來”*《周易正義·大畜》(卷3);《周易正義·系辭下》(卷8)。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10月影印本,第40頁、第89頁。之語。唐太宗李世民亦有“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劉昫等撰:《舊唐書·魏征列傳》(卷七十一,第八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5月版,第2561頁。之識。魯迅先生也說:“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華蓋集·忽然想到(四)》,《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17頁。也就是說,人們可以從歷史中尋找出中國的發展方向。西班牙小說家、劇作家塞萬提斯在《堂吉訶德》一書中說:“歷史孕育了真理,它能和時間抗衡,把遺聞舊事保藏下來;它是往古的跡象,當代的鑒戒,后世的教訓。”*(西班牙)塞萬提斯:《堂吉訶德》(上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3月版,第55頁。美國的《歷史課程標準》也認為,“歷史知識是政治智慧的前提”。
更為重要的是,每個國家的歷史,都是維系這個國家存在的根基與紐帶;每個民族的歷史,都是這個民族的集體記憶,是維系民族向心力的文化魂魄與血脈。正因如此,古往今來,一切民族和國家都非常重視自己的歷史,都要善待自己的歷史遺產與遺存。古今中外的圣賢哲人,無不重視歷史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中國的歷史文化悠久,中華民族不但善于從歷史中汲取營養,而且對歷史常存敬畏之心。
漢代的歷史學家司馬遷說:“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可以“稽其成敗興壞之理”。*班固撰:《漢書·司馬遷傳》,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6月版,第2735頁。
毛澤東提出,應當“洋為中用,古為今用”,“歷史的經驗值得重視”。*毛澤東:轉引自《人民日報》1968年11月25日。
中國近代是中華民族的多事之秋,多難之秋。故此,近代的哲人對于歷史重要性的認識,更為直接而深刻。
清代著名思想家龔自珍論述了史學與國家存亡的密切聯系。他首先從正面深刻揭示了學習歷史的重要性,“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為史”。*龔自珍:《龔自珍全集·尊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2月版,第81頁。同時,他又從反面特別強調了歷史對于國家和民族的極端重要性,“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敗人之綱紀,必先去其史;絕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龔自珍:《龔自珍全集·古史鉤沉論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2月版,第22頁。
近代著名的思想家章太炎提出“經者古史,史即新經”*章太炎:《章太炎文集·論讀史之利益》,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版,第107頁。之說。他認為,漢代學者所謂“通經以致用”,實際上即是通史以致用。這是因為,“當時要籍,全在經典”,經史未分,凡歷史知識之流傳,“悉備于是”。一個國家的悠久歷史,在激發人們愛國志趣,陶冶塑造國民性方面的作用,可謂“至為偉大”。因而亦有“無史之國,每易淪之”*章太炎:《章太炎文集·勸治史學并論史學利弊》,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版,第107頁。的歷史灼見。臺灣的歷史學家連橫也認為,“夫史者民族之精神,而人群之龜鑒也。代之盛衰,俗之文野,政之得失,物之盈虛,均是乎在。凡文化之國,未有不重其史者也”。*連橫:《臺灣通史·自序》,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10月版,第7頁。
學術大師陳寅恪先生曾說,歷史上金元之交、元明之交和明清鼎革之時的元裕之、*金元之交最負盛名的文學家。危太樸、*即危素,字太樸,元、明期歷史學家、文學家,博學善文辭,尤精楷。元朝時任中書左丞、參知政事,后降于明,任翰林學士。錢受之、*即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明末清初詩壇的盟主之一。萬季野*即萬斯同,字季野,清初著名史學家。康熙間薦博學鴻詞科,不就。等人,雖然人品節操不同,學術有異,不可一概而論。但是,他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理念,“即國可亡,而史不可滅”。*陳寅恪:《吾國學術之現狀及清華之職責》,《陳寅恪集·金明館叢稿二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9月版,第362頁。這是因為,國亡然能有史,則殷鑒不遠。從善去惡,國可再建。如無史,何所鑒戒?何所取法?華夏民族無從因襲,將不復存在矣。
國學大師錢穆先生也說:“若一民族對其以往歷史無所了知,此必為無文化之民族。此民族中之分子,對其民族,必無甚深之愛,必不能為其民族真奮斗而犧牲,此民族終將無爭存于并世之力量。”“故欲知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以往歷史有深厚的認識。”*錢穆:《國史大綱·引論》(上冊),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7月版,第2頁、第3頁。
他們的表述語言雖然不同,但都是對古今中外歷史經驗的深刻總結,表達的意思是完全一致而明確的。
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歷史,是整個國家和全民族共同的集體記憶,是國家民族共同體內部成員油然而生相互認同感和歸屬感的基礎。正因歷史科學是激發人們產生愛國思想的重要載體,所以外來的侵略者、征服者,為了真正最后征服一個國家和他的人民,往往采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方法篡改甚至徹底消滅這個國家的歷史;而被侵略者、被征服者,因為不甘心于做亡國奴,也總是千方百計地保存自己國家的真實歷史,使愛祖國思想永遠留存于心。
國家不能滅亡,因為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們生產、生存的家園;國家的歷史與民族的文化更不能滅亡,因為她是我們的根,是我們的精神家園。從某個意義上說,國家的歷史和民族的文化,比國家更為重要;歷史文化的滅亡比國家的滅亡更可怕。這是因為,一個國家或民族,如果不能緊跟世界發展的潮流,就會社會制度落后,社會生產力落后,落后就要挨打,一打就敗,最后淪為他人的殖民地,任人宰割。但是,如果這個國家或民族的歷史還在,那么,這個國家的人民就會受其感召與激勵,就會奮起反抗,救亡圖存,興滅繼絕,就必有光復國家,實現民族振興之希望。
然而,一個國家或民族,如果忘記了自己的歷史和文化,喪失了民族的精神,就會自我異化,自甘淪落,甚至認賊作父,不打自垮,甘愿受人奴役。古今中外的歷史證明,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想要徹底滅亡他人的國家,就必定先要毀滅他們的歷史,滅絕他們的文化,使其失去歷史的記憶,失去國家和民族的記憶。不知自己的前天與昨天,就不知自己所以來,所以由;不知自己的前天與昨天,就不能預知自己的今天和明天,更將不知所以往,所以終。一個國家一旦失去了歷史文化的支撐,喪失了民族文化的維系,盡管曾經作為這一民族國家的人民仍然存在,卻早已迷失了自己的發展方向,徹底失去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我根基,失去前進和發展的歷史思想根基。事實正如周恩來所說:“歷史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就像記憶對于個人一樣,一個人喪失了記憶就會成為白癡,一個民族如果忘記了歷史,就會成為一個愚昧的民族。”*轉引自郭圣銘:《歷史教育的重大意義》,《史學史研究》,1985年第2期,第2頁。
古代歷史上的圣哲先賢,對歷史重要性的認識與議論極其深刻,中國近代的先烈已經為爭取國家和民族的獨立作出了可歌可泣的英勇犧牲,現今的我們,肩負著如何將他們的希望和企盼變為現實的歷史重任。
契訶夫在小說《我的一生——一個內地人的故事》中寫道,猶太王大衛有一枚戒指,上面刻著幾個字:“一切都會過去”。他的意思是希望人們忘記過去的不快與煩惱,一切都要向前看。而小說中的主人公則恰恰相反,表示一定要在自己的戒指上銘刻“任何事情都不會過去”幾個字。
他們兩個人的觀點和意見看似完全對立。其實,他們的思想都有其正確之處。猶太王大衛是從已經發生的歷史事實出發,認為一切都已發生,都已過去,沒有必要再沉溺于已經過去事情,失去繼續前進的方向與動力,強調的是面向未來。而契訶夫小說中的主人公則是從汲取歷史的經驗教訓方面而言,他認為,任何事情事件,都不會毫無痕跡地湮滅,“我相信任何事情都不會不留痕跡地過去,我們所走的最小的一步路都會影響現在的和將來的生活”。*(俄)契訶夫著,汝龍譯:《我的一生——一個內地人的故事》,《契訶夫小說全集》(第10冊),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1月版,第78頁、第85頁。曾經的過去,對于今天和明天都具有重要學習借鑒意義,強調的是鑒于古而知于今,察于往而知于來。
歷史本身雖然是已經過去的社會現實,是凝固不變的,但歷史知識與記憶,則可以幫助人們穿越時間的隧道,從中總結經驗教訓,指導現實,預見未來。
一個國家或民族曾經燦爛輝煌的歷史,固然不可忘記,因為她使我們產生民族自傲感和凝聚力;同時他又是一部內容豐富的教科書,有益于人們從中汲取智慧,汲取力量。一個國家或民族曾經落后屈辱的歷史,我們更不能忘記,我們既要知恥而后勇,激發我們對國家、民族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激發我們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和向心力,激勵奮斗之志,再創強國大業和歷史的輝煌,同時也要牢記“居安思危”這句名言,真正以史為鑒,記住歷史,牢記教訓,避免歷史的悲劇重演。
1856年,英國首先挑起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第二年擴大為英法聯合對華戰爭。此次戰爭,時戰時停,持續了四年之久。1860年10月,英法聯軍占領北京,先是瘋狂劫掠了北京西北郊的五園三山皇家園林,接著,英軍又縱火予以焚毀。
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圓明園承載著太多的歷史內容,至少在國人的心目當中是這樣。圓明園歷經清朝五代帝王,150 余年的苦心經營,集中國園林與西洋建筑于一體,是中國園林建筑理念與文化意蘊的物化表現,不但是中國園林建筑,而且也是人類園林建筑的典范;圓明園內收藏有眾多的中國歷代的珍貴典籍書畫,珠寶玉器等,是中國文物、文化精華的博物館,是中國文化傳承的物質載體;圓明園是除清宮以外最為重要的權力與政務中樞,是國家及國家權力的象征;在反對外國侵略的戰爭時期,他又是中華民族存在的象征。故此,圓明園的焚毀,才成為中華兒女刻骨銘心,痛心疾首,永遠不能忘懷的歷史巨痛。
英法聯軍野蠻劫掠和破壞圓明園內的珍貴文物、文化精品,縱火焚毀圓明園建筑等,不僅是對中國人民的犯罪,同時也是毀滅人類物質文明和文化文明的罪行,他們將永遠地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戰爭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痛苦和災難,我們一定要遠離戰爭。為了世界的持久和平,為了發展與世界各國人民的和睦與友誼,我們可以與曾經侵略我們的國家和解,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忘記曾經發生過的歷史。
封建的政治與文化專制,必然導致國家體制與官僚體制的腐敗,閉關鎖國的政策和保守僵化的思想,導致中國經濟和技術的落后。于此,我們有慘痛的教訓。試以以下三事略析之。
其一,清廷的閉關鎖國政策,阻礙了中外的正常貿易和文化交流,遏制了中國的發展機遇。
明代鄭和七次下西洋,無論是其造船技術,還是航海的規模與技術,都處于世界的先進之列。但是到了清代初期,清統治者為了鎮壓南明勢力和鄭成功的抗清活動,不但實行遷海令,命東南沿海居民內遷,拆毀沿海房屋。而且實行嚴厲的禁海政策,“寸板不許下海”。“凡有商民船只私自出海,將糧食貨物等項與逆賊貿易者,不論官民,俱奏聞處斬,貨物入官。”*崑岡等修:《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兵律關津》(卷七七六),《續修四庫全書》(第809冊),第523-524頁。對于那些雖未同“逆賊”有所交易,但“私自出海貿易,及遷移海島蓋房居住,耕種田地者”,也要“拿問治罪”。*崑岡等修:《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吏部處分例·海防》(卷一二○),《續修四庫全書》(第800冊),第125頁。
1681年平定吳三桂、尚可喜等的三藩之亂,1683年鄭成功的后代也降于清,清廷遂于1684年宣布開放海禁,先是指定澳門、漳州、寧波(后移定海)、江南云臺山四處為對外貿易口岸。但1757年起,封閉福建、浙江、江南三口岸,限廣州一口通商,對中外貿易仍采取十分嚴格的限制。
一是嚴格限制商船的建造規模。早在宋、元兩代時,我國即可制造多桅多帆、載重達二千石左右的海船。明代鄭和船隊的大寶船載重更大。但是,清廷于1684年開放海禁時,卻規定商民出海之船,只準用單桅,載重不得超過五百石。凡打造雙桅,載重五百石以上船只出海者,皆發邊充軍。
1703年雖放寬了限制,“出洋貿易商船,許用雙桅”,但“梁頭不得過一丈八尺”。“如一丈八尺梁頭,連兩披水溝統算有三丈者,許用舵水八十人。一丈六七尺梁頭、連兩披水溝統算有二丈七八尺者。許用舵水七十人。一丈四五尺梁頭、連兩披水溝統算有二丈五六尺者。許用舵水六十人。”而一般的漁船,“梁頭不得過一丈,舵水不得過二十人”,出海打魚時,“不許越出本省境界”。凡“欲造船者”,皆需先向地方官報名。“取澳甲里族各長并鄰佑保結,方準成造。”俟船只建造完工,還必須經地方官親驗后,將船身烙號刊名,舵水人等,取具船戶保結,然后發給出海執照。執照內需“將在船之人年貌、籍貫,分析填明”*崑岡等修:《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兵部綠營處分例·海禁一》(卷六二九),《續修四庫全書》(第807冊),第753頁。后才能出海捕魚。
1707年,清廷雖允許福建省的漁船使用雙桅,但其他各省漁船仍是規定不得使用雙桅。非但如此,還規定凡“欲出洋者,將十船編為一甲,取具‘一船為匪,余船并邊坐’環保結。若船主在籍,而船只出洋生事者,罪坐船主”。*同上書,第754頁。
二是歧視出海貿易的華商。清廷認為,這些出洋商貿的華人,多為不安分之輩,其出洋商貿即是自外于清廷,且有可能與外國或海盜勾結,形成反清勢力。1717年清廷明確規定,凡此前出洋貿易之人,三年之內,準其回籍;此后私去者,“不得絢縱入口”(即不準回國)。1727年清廷雖宣布廢除了這一貿易禁令,但仍規定:“其從前逗留外洋之人,不準回籍。”*嵇璜:《皇朝文獻通考》(卷三十三),光緒二十七年上海圖書集成局,第12頁。直至1754年,清廷才取消了這一歧視出海商民的規定。
其二,清統治者對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的先進軍事科技,表現出無可無不可的漠視態度,使中國的軍事武器和實力,仍然停留在中世紀的落后水平。
1793年英國馬戛爾尼使團來華時,帶來的武器有“英國最大的、裝備有最大口徑的火炮110門的‘君主號’戰艦的模型”,以及榴彈炮、迫擊炮、卡賓槍、步槍、連發手槍等;帶來的科學儀器有天體運行儀、地球儀、赫歇耳望遠鏡、秒表、韋奇伍德瓷器、帕克透鏡等;帶來的文化產品有“王室成員”和“著名人士”的油畫像,“城市、教堂、城堡、橋梁、陸戰與海戰、船塢、賽馬等真實寫生畫”等,*(法)阿蘭·佩雷菲特:《停滯的帝國——兩個世界的撞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7月版,第66-67頁。目的是引起中國人的注意,顯示英國的科技,特別是軍事實力。不料,當英國人興高采烈在向乾隆皇帝展示他們的透鏡時,乾隆帝“觀看透鏡不到兩分鐘……臨走時冒出了這么一句話:‘這些東西只配給兒童玩’”。*同上書,第237頁。而清廷的另一重臣和珅在觀看英國人用“派克透鏡如何能熔化中國的錢幣”時,竟想“用它來點他的煙斗——似乎這個儀器只是個‘笨重的打火機’”。和珅雖然提了幾個還算是問題的問題,“是否可以用這透鏡去火攻敵方的城市?陰天時它們如何起作用?”但是,“他并不聽回答”。*(法)阿蘭·佩雷菲特:《停滯的帝國——兩個世界的撞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7月版,第238頁。
對于清廷君臣這種漠視西方先進科技的態度,當時的英國人看得很清楚。
馬戛爾尼曾極力討好乾隆帝的寵臣福康安,邀請其觀看使團警衛的操練,“福康安拒絕了,他認為這毫無新意”。馬戛爾尼當時即想:“‘真蠢!他一生中從未見過連發槍,中國軍隊還在用火繩引爆的槍。’半個世紀之后發生了鴉片戰爭,中國仍然停留在這種狀況。”*同上書,第205-206頁。
英國人邀請清廷的欽差大臣觀看他們自認為性能優良的“八門小型銅質野戰炮表演”,并向他們介紹:“這幾門炮每分鐘能發射七顆炮彈。”這些欽差大臣們竟也是頗不以為然地說:“這些炮在中國算不了什么新東西。”當時,“馬戛爾尼對他的話一句也不信,但他開始懂得中國人在任何方面都永遠不會承認落后。”
在對外交往中,清廷君臣保持一定的矜持態度,從而維護自己天朝大國的門面,或稍有些許的由頭,但是,將這種無視世界他國先進的軍事與科技進步,繼續作為自己閉關鎖國的國策,則必將使中國陷于極其危險的地位。中國在兩次鴉片戰爭中的失敗即是明證。
其三,清統治者不但對他人的先進武器不以為然,甚至有時嗤之以鼻,對于自己改良武器的努力,也毫無信心。
第一次鴉片戰爭后,原山東巡撫托渾布等人鑒于以往清軍火炮的炮彈制造工藝粗糙,“其合縫處有線痕一道,橫梗中間”,發炮之時,難免出現“滯礙”等出炮困難,射程不遠。建議不但需將炮彈上的合縫線痕,“打磨光凈”,而且要制造空心炸彈。其具體辦法是,“將空心炮子煉成熟鐵,分作兩開,中裝細鐵火藥,仍舊扣合,無異尋常炮子。至出炮則一觸即行炸裂,四面飛擊,一炮可得數炮之用”*文慶等編:《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五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3月版,第2637頁。。托渾布等人這一制造空心炸彈的設想,如能會諸實施,必將有益于中國的軍事工業的發展,有助于清軍國防力量的加強。但頗令人遺憾的是,這一建議被清廷最高統治者所否定。道光帝的上諭稱:“所奏空心炸子,炸裂飛擊一條,亦恐無裨實用。緣炮子既出炮口,空中炸開,飛擊何處,并無定準”,并且極其可笑而荒謬地以“即如英夷善于用炮,其所用炸炮,亦多有不能炸擊者”*同上書,第2701頁。為其立論根據。
盡管153年前英法對華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硝煙早已散盡,盡管圓明園的大火早已熄滅,但是我們不能忘記1860年10月,中華民族的首都第一次淪陷于另一侵略民族的鐵蹄之下;不能忘記英法聯軍侵略過程中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的罪行。
我們認為,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應該忘記自己的歷史,否則就是數典忘祖。時間無法消滅過去的歷史,只有那些喪失了民族意識與精神,只剩下肉體軀殼而麻木不仁,或是目光短淺,沉溺于金錢和物質享受的人才會遺忘自己的歷史。其他人或許可以不講歷史,不知道歷史,但是,史學工作者則不能不講歷史,傳承國家與民族的歷史,是他們的本職所在。
值此圓明園罹難153周年之際,我們深切緬懷曾經英勇抵抗英法聯軍的民族戰士與英雄,進行歷史的回憶與深思,是因為我們有一種歷史的責任,我們需要將全民族歷史記憶深深植根于現代中國人的記憶之中,需要牢記我們曾經蒙受的歷史恥辱。
NeverForgetHistory——153rdAnniversaryCommemorationoftheRuinofYuanmingyuan
WANG Kaixi
(College of Histor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Every country, every nation has its own history, which is the trace that the nation has gone throughout the history and the nation’s collective memory. It is the foundation to maintain the country’s existence and ties, and also the cultural soul and blood to maintain the nation’s cohesion. We should never forget whether it is a historical achievement and glory, or failure and shame in the history, for they are very precious spiritual wealth. Although the fire and smoke of the Second Opium War launched by Britain and France on China had cleared, we cannot forget that period of history of humiliation and shame. On the occasion of 153rdanniversary of Yuanmingyuan’s ruin, it is the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incumbent upon us to pay tribute to the national soldiers and heroes for their resistance of the British and French allied troops and to give historical memories and reflection.
Yuanmingyuan’s ruin; historic trace; national memories;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2013-11-14
王開璽(1949-),男,河北辛集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晚清政治史、外交史的研究。
K928.73
A
1008-469X(2014)01-0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