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艷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 廣東 深圳 518055)
2013年12月,《咬文嚼字》編輯部公布了本年度十大流行語,“逆襲”赫然在列,其普及程度可見一斑。
“逆襲”來源于日語中的“逆襲(ぎゃくしゅう)”,指原處于守勢的一方后來居上,轉為攻勢。在“逆襲”開始流行之前,我們一般使用“反超”、“反敗為勝”等詞語來表達相近的涵義。“逆襲”最早出現在網絡游戲中。隨著網絡影響的進一步擴大,同屬“漢字圈”的中日兩國在語言文字方面的交流阻力愈發降低,來自日語的詞語相比其他語言更容易融進漢語。
在漢語中,和“逆襲”一樣來自日語的詞語還有不少,最大規模的一次發生在20世紀初。當時,在吸收西方文明、翻譯西方文獻的過程中, 日本新創造的漢字譯詞被赴日留學生大量地介紹到中國,如: 文化、文明、科學、保險、警察、訴訟等。近一個世紀以來,它們已經完全融入漢語,大多數人在頻繁使用它們的同時,并未意識到它們曾經是日語詞匯。本文選取這類日語借詞為研究對象,嘗試歸納、分析其在構成、分布方面的特點。
1.產生的原因及其歷史背景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末,日本結束長期的“鎖國”政策,開始“明治維新”,學習歐美先進技術,大舉推進工業化。在輸入西方新事物、新思想,翻譯西方書籍的過程中,日本人借用漢字,陸續創造出大量的詞語。這些詞語對于當時的日本社會來說也是不折不扣的新詞。明治維新讓日本國力劇增,也讓當時的中國認識到了西方文明的價值。于是,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清政府開始向日本派遣留學生。接下來數十年間,通過人員的交流和辭書的借鑒,不少日本的書籍被翻譯、介紹到國內,該類日語新詞也隨之被引入現代漢語。
2.產生的途徑、構成及分布
據國內幾位語言學者的統計,進入漢語的日語借詞有一千多個,遠遠超過來自其他語言的外來詞,而且使用頻率高、用途廣。一般來說,外來詞多為音譯,且以名詞為主,如“沙發”、“邏輯”、“巧克力”、“歇斯底里”等;而日語借詞中動詞比較多見,如“復習”、“指導”、“解決”、“檢討”等;也有一部分名詞,如“內容”、“文明”、“方面”、“方法”等,全都屬于日常多用詞匯。
當初,日本人在翻譯西方書籍時, 采取了“音譯” 和“意譯”兩種方法。“音譯”法翻譯過來的詞語用片假名標記,在日語中被稱為“外來語” (即從英語等其他西方語言進入日語的詞語),至今總量仍在不斷地增加;“意譯”法翻譯過來的詞語用漢字標記,如“comment”標記為“批評”[1]。可見,本文擬研究的日語借詞即日本人用意譯法翻譯西方書籍時的日語譯詞。
日本人用漢字意譯西方書籍時煞費苦心。其中一部分詞語是從古漢語文章中挑選出來的,但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原義。如“革命”,來自古漢語文章《周易·革卦·彖傳》中的“天地革而四時成, 湯武革命, 順乎天而應乎人”,原義是改朝換代。日本人將之借用為英語“revolution”的意譯詞, 指對現行制度的推翻或取代,進入漢語后沿用至今。有的來自于古漢語,在進入現代漢語后含義又發生了變化。如“勞動者”,源于日語的“労働者”。“労働”二字來自古漢語文章《三國志·魏志·華佗傳》中的“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耳”。“勞動”在此是“鍛煉身體”的意思,日本人在后面加上“者”,用來意譯英語中的“labourer”,表示一般的“產業工人”、“無產者”。“労働者”進入現代漢語后泛指從事體力或腦力勞動,并靠自己的勞動收入生活的人,也可專指從事體力勞動的人。
當古漢語文章中沒有合適的現成的詞語時,他們就利用漢字及漢語的構詞法來創造新詞,以此表示新生事物。這類新詞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
(1)修飾語+被修飾語
a.形容詞+名詞
例: 美術、哲學
b.副詞+動詞
例: 交流、獨占
2.復合同義詞
例: 供給、解放
3.動詞+賓語
例: 動員、斷交
4.上述各種方法組成的復合語
例: 治外法權、最后通牒
以上構詞法中,第三種特別引人注目,因為它完全套用漢語構詞法,與日語傳統語法規則截然相反(日語句子中賓語在前,動詞在后)。可見當時的翻譯人員為了言簡意賅、縮短音節,大膽地顛覆了母語中固有的語法規范。
除了創造新詞,日本人還創造了少量的漢字,如“腺”,日本人用來意譯“gland”,表示生物體內由腺細胞組成的、能分泌出某些化學物質的組織,如“汗腺”,進入現代漢語后沿用至今。
據統計,在劉正埮、高名凱等主編的《漢語外來詞詞典》中,來自日語的借詞約有八百多個[2]。根據含義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1)文學、藝術方面:
漫畫 美術 腳本 原作 素材 歌劇 演奏等
(2)教育、出版方面:
母校 學士 博士 學位 私立 教授 文庫等
(3)物理、化學方面:
分子 元素 飽和 分解 比重 輻射 電子等
(4)醫藥、病理方面:
服用 衛生 內分泌 外分泌 胃潰瘍 傳染病等
(5)經濟、貿易方面:
輸出 輸入 借方 貸方 景氣 證券 投資等
(6)法律、訴訟方面:
法人 刑法 民法 法庭 審問 陪審 仲裁等
(7)軍事、體育方面:
手榴彈 驅逐艦 假想敵 退役 體操 運動場等
(8)哲學、政治方面:
主觀 客觀 絕對 相對 外在 內在 左翼等
此外,還有大量不便分類的“一般用語”,如“權威”、“年度”、“見習”、 “入場”、“主食”、“身分”、“生產”等。
對于語言中的外來成分,美國著名語言學家布龍菲爾德早有過精辟的概括:“不同于傳統主流的特點的采納,叫做語言借用。在借用范圍以內,我們區別方言間的借用和文化上的借用,前者所借的特點來自同一語區以內,后者所借的特點來自不同的語言。”由此判斷,漢、日語間詞匯的借用總體上屬于“文化上的借用”。布龍菲爾德進一步指出:“文化上的語言形式的借用通常總是相互的:單方面的借用只限于一個民族能提供的多于另一個民族。我們尋常總能區別普通的文化上的借用和親密的借用,后者發生于兩個語言使用在地形上和政治上同一的生活共同體里。這種情況大多是征服的結果,較少見的則起于和平遷徙的方式。[3]”
由此可見,上述發生在20世紀初的日語詞匯借用大致屬于“文化上的借用”。而在中日兩國詞匯交流的開端、三世紀漢字傳入日本后,不僅為日本民族提供了記錄、書寫語言的方法,還對日語的發音、表達方式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為日語體系的完整形成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日本民族最終以漢字為基礎,構建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字系統,即漢字、平假名、片假名三位一體、兼表意(漢字) 與表音(平、片假名) 的混合文字,漢字和“漢語詞”(日語中的漢字詞匯)成為了日語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很明顯,這種落后民族借用先進民族的文字構建出本民族文字體系的借用,根據布龍菲爾德的理論,為“親密的借用”。
很明顯,雖然就某些詞語的來源,漢、日語言學家間尚存在不少爭議,但日本人借用漢字意譯西方書籍時創造出的這些日語譯詞,早已大量進入了現代漢語、成為了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標志著漢、日語間詞匯的借用從單向的“親密的借用”階段,開始進入雙向的“文化的借用”階段。
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曾經指出:“除了不再發展的原始語言,世界上并沒有一種可以自給自足的語言”。[4]不同語言間的詞匯借用既是語言發展的一個普遍現象,也是語言自身發展的需要。有數據顯示,漢語在長達數千年的發展期間,曾吸收了近一萬個外來詞,其中約有十分之一為日本人創造的“漢語詞”,而且大部分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不足三十年的時間內傳入的[5]。進入20世紀八、九十年代后,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以及互聯網的迅猛發展,又有一批新的日語漢字詞匯進入到現代漢語中,如“宅”、“物語”、“達人”、“職場”、 “過勞死”、“治愈系”等,現已廣泛存在并被頻繁使用,甚至影響了漢語中的原有詞匯。日語借詞的生命力不可小覷。
無論在哪個階段,日語詞匯的輸入和流行,都進一步豐富了漢語詞匯,促使漢語的表達更細膩、更貼切,為漢民族的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從語言本身來看,大量日語借詞的引入,成為了推動漢語演變的重要力量,在表現力、構詞能力及構詞方法等方面,都產生了較大的推動作用,催發了漢語詞匯系統的自我更新能力,加速了現代漢語詞匯的發展。語言本身的發展性使得漢、日語間詞匯交流的研究具有長遠的探討、思考價值,為漢、日語言學家提供了一系列的研究課題。
參考文獻:
[1]羅國忠.關于現代漢語中借自日語的詞匯[J].外國語文,1988,(1).
[2]顧江萍.晚清民初日語詞匯進入漢語及其啟示[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7).
[3]布龍菲爾德.語言論[M] . 袁家驊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4]車潔.網絡流行語中的日語詞為何流行[J].劍南文學(經典教苑),2012,(3).
[5]汪麗影.漢日語詞匯間三個階段的借用及其性質[J].外語研究,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