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新
(湖南師范大學 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關于財產犯罪的客體研究中,我國刑法學界的通說是“所有權說”。該學說將我國財產犯罪的客體界定為“公私財產所有權” ,依照這種理論,刑法設置財產犯罪的目的就在于保護財產的所有權即一種犯罪只有侵犯了公私財產所有權,才有可能被認定為財產犯罪。但是面對現代經濟社會當中普遍存在的所有權與占有相分離的狀態,所有權說并不能很好的解決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各種財產犯罪類問題。也有學者在原本所有權說的基礎上提出了修正說,認為財產犯罪的法益“首先是財產所有權及其他本權,其次是需要通過法定程序改變現狀(恢復應有狀態)的占有;但在非法占有的情況下,相對于本權者恢復權利的行為而言,該占有不是財產犯的法益”。 筆者認為,該學術的努力值得肯定,但是修正說之中運用的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也正是因為模糊不清的概念,使得該學說在運用的時候難以做到令人信服。
對于財產犯罪客體的理論除了通說的所有權說之外,我國理論界還存在著“占有說”這一主要觀點。占有說其實就是將財產犯罪的客體(法益)界定為了占有,且不論非法占有還是合法占有。這種不加區分的理論很容易造成刑法打擊范圍過廣的問題,一棒子打死的做法其實并不能很好的解決司法實踐之中出現的形形色色的財產犯罪類問題。修正說其本質上仍然認為侵犯財產罪的客體是占有,基于占有說的修正說是為了克服占有說有擴大處罰范圍的缺陷,而提出了某些不同的限制條件。 但是,基于占有說的修正說雖然為了克服占有說有擴大處罰范圍的缺陷而提出了某些限制條件,但其本質上仍然認為侵犯財產罪的客體是占有,故占有說的修正說依然沒有抓住財產罪的本質,其和占有說一樣,在方向上已屬錯誤。
也有學者認為,財產犯罪內部情況復雜,在我國刑法上,財產罪名目下的具體犯罪種類繁多,大致有暴力類、騙取類、侵占類、破壞類等,這些不同類的財產犯罪行為所侵犯的法益其實并不相同,因此,在對財產犯罪的客體進行分析的同時,就需要我們注意到不同犯罪類型之間的區別,采用區分的方法去分析什么才是犯罪的客體。
筆者發現我國現有的主要理論都存在著一定合理之處,但是這也并不能否認各個理論也存在相應的缺陷。嚴格意義上講,我國財產犯罪的法益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單一運用一種理論其實并不能良好的解決實際問題,因此筆者也是主張對其區分研究的。筆者認為財產犯罪雖然情形復雜,但是可以依據占有的狀態,將其大致分為所有權人自我占有與所有權人非自我占有兩種情況,并對這兩種情況分別討論,區別對待。
這種情況其實就是現實生活中常見的所有權同占有并未分離的情形。例如,行為人盜竊了他人所有財物的情況,就屬于侵犯所有權人自我占有的情形。筆者認為,在此情況下行為人侵犯的實際上還是財物擁有人的所有權。也有人主張,這種情形應該看做是對占有而非所有權的侵犯,以盜竊為例,當行為人盜走所有人財物之后,所有人原本所持有的財物的所有權法律地位并未改變,通俗地講即是,財物不因他人的盜竊行為而造成所有權變動,只是占有發生了改變而已。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并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所在,因為所有權的具體內容包括占有、使用、收益、處置等四項權利,行為人對占有的侵犯使得所有人其他幾項權能也均屬于落空狀態,這實際上就是對所有權的侵犯。并且,所有權的法律地位和所有權受到侵犯,是兩個不同意涵的概念,不能混為一談,不可否認的是財物原本的所有人在財物被盜之后,其所有人的法律地位是沒有受到影響的,這也是法律對其進行保護的原因之一。但是這種地位的不變并不意味著財物所有人的所有權沒有受到侵犯,以所有權法律地位不變為理由,主張該情況只是對占有的侵犯而非所有權的侵犯,實際上是混淆了“所有權的法律地位”和“所有權受到侵犯”這兩個重要的概念。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為了實現財物最大的使用價值與經濟效用,越來越多的財物所有人選擇通過與他人建立起租賃、經營、借貸使用等合法關系,從而獲取更多的經濟利益。這種情況就造成了財物的所有人與占有人相分離的狀態。由于這種狀態是所有人與占有人自愿達成的,一方面對于所有人來說,他能夠繼續對財物享有一定的利益,對于占有人來說,他可以通過占有這事實,取得一定的使用或收益利益,故此,當第三人對該財物形成財產犯罪之時,不僅是侵犯了占有人的利益,同時也是對所有人利益的侵犯。
例如,張三將自己的摩托車出租給李四使用,王五卻將摩托車盜走,并造成摩托車無法被追回的情況。如果依照占有說持有者的觀點,王五的偷盜行為僅僅侵害了李四的占有權,卻沒有侵犯張三的所有權,這無疑是不合理的。因為在摩托車無法追回的情況下,試問張三還能夠行使所有人的所有權去行使處分權能,獲得相關受益么?即便這時張三能夠主張賠償,但是他的所有權遭受侵犯卻不會因得到補償而恢復原狀。
另一種情形是,如果張三將自己的摩托車出租給李四使用,約定了1個月的期限,但是期限未屆滿之時,張三卻擅自將摩托車從李四處盜走,這種情況又該如何分析?由于張三和李四之間還是一種合法的非所有權人自我占有,因此,對于張三來說,他在租賃關系中對摩托的占有是種間接的占有,而李四則是種直接的占有,張三的行為無疑是對李四直接占有的侵犯,但是這時如果一味的適用所有權說,則無法得出張三犯盜竊罪的結論,這是和法理不相符合的。
所有權人的財物原本已經同所有人分離,并且這種分離不是基于合法的緣由,而是因為盜竊、詐騙、搶奪等非法手段所造成的。在這種分離的狀況下,又有第三人對該財物實施了盜竊、詐騙、搶奪等非法行為。舉例而言,張三的錢包被李四所搶,李四在得到錢包后,卻又被王五偷走。筆者認為,張三的錢包在被李四搶走之后,已經遭到了一次侵害,這次侵害的無疑是張三的所有權,之后李四所持錢包又被王五偷走,關鍵是這次的客體應該如何認定?也就是說這種第二次的侵害侵犯的是所有權還是占有?依照占有說的理論,在錢包(財物)遭受了一次侵害之后,對于張三(所有權人)來講,他是能夠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進行一定的自力救濟或公力救濟的,對于第三人而言,則負有不得使其遭受再次侵犯的義務,但是為了切實預防財物遭到第二次的侵害(王五又偷走了錢包),不給張三(所有人)增大追回財物困難,理應對這種第一次侵害下所造成的非法狀態,提供一定的法律保護。這種對非法狀態的法律保護是從維護秩序的立場出發的,又由于第二次侵害是對李四(首次侵害人)的占有的侵害,所以,這一情形下的保護也當然是對占有的保護。
筆者并不認同前述占有說的理由,反而認為,這種情形下犯罪所侵害的、受法律所保護的恰恰是所有權而非占有。首先,如果法律要對一種關系或狀態提供保護,這就意味著法律對這種關系或狀態進行了認可,并且這種關系或狀態也就成為了法益的一種。但不可否認的是,依據現代法律對合法財產進行保護的基本精神,首次侵害造成的占有狀態無疑就是一種非法狀態,如果僅僅是出于秩序考慮就對這種占有提供了法律保護,就會同法律的基本精神相違背。其次,刑法所要保護的法益與犯罪的對象其實是有區別的,法益作為一種內在本質性的存在是需要同犯罪侵害的對象進行明確區分。在上述案例中,表面上看王五實施第二次侵害行為是對李四的不法占有的侵害,可是究其本質來講,還是對張三這一所有人所有權的侵犯。二次侵犯增加的是財物被順利追回的風險,卻并沒有改變犯罪侵犯的法益是所有人的所有權這一情況。
財產犯罪的客體問題一直是刑法理論界廣為討論的一個議題,筆者在介紹、分析了國外典型理論的基礎上,對我國現存理論進行了分析,得出的結論是:所有權與占有都是財產犯罪的客體,我們需要依據占有與所有權的關系進行區別對待。一般而言,當占有與所有權未分離時,侵犯的是所有權;當基于所有人的意志或者法律的規定占有與所有權合法分離時,行為侵犯的是所有權及占有;當占有與所有權非法分離時,侵犯的仍然是所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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