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說新語》看魏晉士人的生存狀態(tài)

陳 冉，強中華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2)

《世說新語》作為魏晉時期的文學巨著，對當時魏晉士人的生活進行了詳細描寫。他們的人格理想和社會時尚，不僅在當時被人們所仰慕模仿，還影響了后代的審美觀點，把中國人文精神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他們放蕩不羈，敢于對封建禮教的束縛提出反抗并主動追求人格解放、追求個性自由的行為，對當時的社會有很大的影響。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曾對《世說新語》進行了廣泛研究。張叔寧認為，為我們提供了魏晉時期的史學風貌的《世說新語》，對史學的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但縱觀前人種種研究，對于《世說新語》中反應的魏晉人士的生存狀態(tài)的探討仍有不足，因此本文從《世說新語》的產(chǎn)生和意義著手，總結了《世說新語》所取得的成就，探究了《世說新語》對當今社會的積極有效、不可忽視的影響。

一、《世說新語》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及其思想內(nèi)涵

一般認為，從東漢政權崩潰到隋滅亡南朝的這段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而文學史上的魏晉南北朝則要上溯到東漢末年時。這一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大分裂、大動蕩的時期，同時也是思想大解放、文化大發(fā)展的時代，這正是《世說新語》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妒勒f新語》誕生前，中國文化中人物的評價維度基本上較單一?？鬃铀淼娜寮覍W派側重于人物的道德水準，推崇“君子”(孔儒)人格。曹操“惟才是舉”的施政方針將對人物評價主要轉移到了才能方面，對才能的重視在漢末劉劭的《人物志》中得到全面的體現(xiàn)。到了魏晉南北朝，不僅人的道德、才能受到關注，對人物其他方面的欣賞也空前豐富起來。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對人物的才能和審美評價從道德評價中獨立出來，成為獨立的評價標準，有時甚至超過了道德標準。這一切為《世說新語》中關于人物的較為全面的評價體系的誕生鋪平了道路，通過對人物形象的介紹和評價，《世說新語》建構了較為完整的人物評價體系。同時，《世說新語》對于自然山水之美的重點關注也值得研究。該書中認為的自然山水之美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化解人內(nèi)心的煩惱的觀點，正好解釋了魏晉士人熱衷于自然山水的重要原因之一?！妒勒f新語》在對人物的評價上面也融入了自然的美景，使得評價更加豐富，形成了系統(tǒng)性、整體性的評價體系，為我國以后美學的思想和評價體系的創(chuàng)立以及完善提供了可靠的支持。

二、魏晉士人生存狀態(tài)的體現(xiàn)

1.飲酒與人生辛酸

酒與文人墨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于魏晉士人而言，社會越是動蕩不安，越能夠體現(xiàn)文人的高風亮節(jié)，他們保持著自身的節(jié)操和理想追求，而酒就是他們遠離黑暗的最好方式。飲酒風氣則更使得他們生活得瀟灑、率真，絲毫不拘泥于世俗禮教?！妒勒f新語·任誕》篇展現(xiàn)了魏晉人士風度的一個重要側面，而最能體現(xiàn)“任誕”二字內(nèi)涵的莫過于關于飲酒這一行為的描寫，因而在僅五十四條的《任誕》篇中，提到“酒”字的就有二十六條。譬如《文學》篇中的阮籍借酒避司馬氏，正是因為酒，阮籍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梢?，酒在魏晉名士生活甚至生命中所占的重要地位是不可忽視的。雖然酒有著非凡的魅力，但同時也是有著無盡的苦悶和無奈，而最能體會酒中苦辣酸甜的，也莫過于魏晉名士。他們的才華和理想得不到施展，于是專心玄學、飲酒來解除心中的苦悶，酒不僅是他們?nèi)烁窭硐氲南笳鳎撬麄冊趫髧鵁o門之后，對當權者的反抗，體現(xiàn)出了他們的無奈和人生的辛酸。

2.崇尚清談的價值觀

魏晉士人喜歡清談，在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中形成了崇尚清談的人生價值觀。我國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在《論〈世說新語〉與晉人的美》中指出，魏晉時期，社會戰(zhàn)亂不斷，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形成了崇尚清談的社會風氣。在他們所談論的話題之中，大多數(shù)是關于自然山水的辯論，或是關于人物自身的審美，很少涉及政治。在目前關于《世說新語》的研究資料中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的魏晉士人既有許多關于人生苦難、生老病死的清談，也有許多關于幽默風趣、閑得自適的辯論。如“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間。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shù)四。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我當穿卿鼻！’孫曰：‘卿不見決牛鼻，人當穿卿頰！’”在這個故事中，名士清談的較真與執(zhí)著清晰可見。在進行清談對話的時候，因時間緊湊，說話急促，談話的人往往能妙語連珠，在說出的話中透露出一些新的思想，就像后世常說的“箴”言一般，這是書面語所遠遠不能及的地方。

在對《世說新語·文學》的研讀中，此類故事還有很多。譬如：“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將得財而夢矢穢？’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尸；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時人以為名通?！边@里所謂的“名通”，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有哲理的句子，也就是在急速談話中得到的個人感悟，而這種感悟，在日常的時候，通常是無法通過正常的思維得到的。因此，本文認為魏晉人士崇尚玄學和清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會思想的多元化發(fā)展，對魏晉文學的發(fā)展和思想進步具有積極的意義。

3.服藥與對社會的反抗

《世說新語·言語》注引秦丞相《寒食散論》說：“寒食散之方，雖出漢代，用之者寡，靡有傳焉。魏尚書何晏首獲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也?！痹谖簳x之前，文人學士普遍存在著以社會為本體的價值觀，很少去發(fā)現(xiàn)一個獨立的自我。而到了魏晉，文人學士大多處于社會政治的邊緣，或置身于其外，他們在家族、國家之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獨立的自我。吃藥是追求自我的一種表現(xiàn)，也是對傳統(tǒng)及統(tǒng)治者的一種反抗。在此之前，長生之藥只有皇室才有資格服食，在此之后，歷代帝王服食也不少，而文人學士服藥的現(xiàn)象則不多。于是魏晉名士吃藥的這一現(xiàn)象就有了一種與正統(tǒng)意識相對立的意味。吃藥人中大部分努力淡化公務，敷衍共事，對職務采取消極態(tài)度，這與狂飲爛醉、荒廢公務如出一轍，如皇甫謐等還以吃藥為由婉拒西晉朝廷的征召。雖然在世人看來他們的行為放蕩，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在這荒誕不羈的行為背后，他們保持著自己獨立的個性和對社會的反抗，是對世事的冷漠、對富貴名利的淡然，是對自己獨立之人格的堅持。

三、《世說新語》體現(xiàn)出魏晉士人價值觀的轉變

1.從崇尚功業(yè)到追求風流自適

漢代是我國封建思想達到頂峰的時期，文人、士大夫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積極進取，建功立業(yè)，儒家思想幾乎統(tǒng)治了整個社會的思想，這個時期杰出的政治才能和赫赫的功業(yè)受到這個社會人們的刮目相看，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曹氏父子。正如在《世說新語》中的相關記載，《贊譽》篇載:“陳仲舉嘗嘆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國之器,譬諸寶劍,則世之干將。’”這就深刻體現(xiàn)了儒家思想齊國、治家、平天下的理想抱負。而到了魏晉時期，建安文人的建功立業(yè)的對于政治的關注以及自身前途的追逐早已不復存在,似乎連那種慷慨激昂的態(tài)度也已經(jīng)消磨殆盡。剩下的，便是對于適意生活的不竭追求。風流自適是危機時代文人生活和生存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也是社會動蕩，民不聊生的真實寫照。這個時期的社會思想活躍，魏晉士人從儒家思想中解脫出來后，開始追求自己的人生，興趣由建功立業(yè)轉為怡然自適，且這一審美理想逐漸成為魏晉時期整個社會的審美理想。從某種程度上說，魏晉時期是我國封建社會文化思想比較活躍的時期，這一時期人們對社會、對人生的認識都上升到了宇宙的高度。

2.從注重德行到重視人體自身的美

既然社會動蕩不安，朝不保夕，生活無常，生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那就只好把握現(xiàn)實，及時行樂，由報國無門轉向了審美自然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在對人物的評判方面，更多的是既考慮人物的外表樣貌，也將人物的精神納入考慮的范圍之中，從而達到對于精神與相貌相統(tǒng)一的整體美的客觀評價。書中“周仆射雍容好儀容”此類句子,便是將人物的才情與長相綜合在一起進行考量，以達到對于人物的綜合的、公正的客觀分析。例如那個時候的人們對劉伶的評價：“身長六尺，貌甚丑陋，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這樣的評價也是從外貌到精神，是二者的有機統(tǒng)一結合，而不是孤立的、單獨的進行評價，體現(xiàn)了魏晉士人追求外在風度和內(nèi)在精神的統(tǒng)一，這在我國古代其它時期所沒有的，這在我國古代文學中具有深刻的影響。

3.寄情山水的豁達情懷

魏晉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儒家思想已經(jīng)不能適應社會的發(fā)展需要，開始退出主流社會。但此時的玄學則大放光彩，迅速被魏晉時期的人民所接受，進而促進了魏晉士人縱情于山水、放蕩不羈的品性的形成?！邦欓L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云:‘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林縈籠其上,若云興霞蔚?！边@些表明魏晉士人開始自覺的用審美眼光觀察周邊的自然風光和景色，并從中獲得對生命真諦的體會，而且自然山水也成為他們?nèi)松募耐校@就是老莊思想的典型體現(xiàn)。

自然山水不但是他們?nèi)松募耐校沂撬麄冃奚眇B(yǎng)性，陶冶性情的理想之處。在動蕩的社會背景下，文人墨客不再關心政治，而是寄情山水。南朝著名的山水詩人謝靈運，他陶醉于自然秀麗的山水景色之中，品嘗大自然的天然之美，其樂不窮。由此可以看出，由于儒家思想在魏晉時期的式微，老莊思想的興起和佛教思想的盛行，所以形成了魏晉時期特有的文化審美風尚，這種審美趨勢對魏晉士人的生活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使他們形成了豁達、樂山樂水的情懷。這種情懷在他們的詩歌和生活中都得到了積極的體現(xiàn)，而且對后世文人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以及價值觀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四、結 語

歷史的長河總是不斷向前，但魏晉名士在這條長河里所激起的浪花卻是那樣的絢麗多彩，給后人留下無盡的精神財富。千百年來，魏晉風度曾使無數(shù)的士人仰慕不已，也使無數(shù)的學者沉思不已，魏晉風度誕生于他們?nèi)松钔纯嗟臅r期，但正是這種混亂的年代，統(tǒng)治者無法進行思想的統(tǒng)一，這就形成了他們思想最解放，個性最張揚和生活最藝術的歷史氛圍，它與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爭鳴、思想繁榮一樣，是人文精神的大綻放，是我國歷史的重要發(fā)展時期。他們對酒放歌，臨刑揮琴，蘭亭流觴,東籬采菊等等，魏晉士人的生活、個性和思想，閃爍著他們對于人生價值、意義和歸宿的的深刻反思，也是他們對自我，對人生的追求。在當今物質泛濫的時代，魏晉士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對生命的豁達，對自我品格的追求，對我們?nèi)匀挥兄匾难芯績r值和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