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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南應用科技大學 通識教育中心,臺灣 臺南 71082)
《易經》一書譯為“The Book of Changes”,正點出《易經》是一本索探宇宙人生變化,注重觀變、習變、應變的書;而《周易》的“易”字也揭示其內里所蘊含的簡易、變易、不易等三層義涵;至于《史記·太史公自序》則透過:“《易》以道化”點出《易》言天地陰陽變化的特質;又《周易》經傳更透過49個“變”字呈現出豐富的變化之道,其中僅《系辭傳》即有33個,如強調在“變動不居”中“唯變所適”的法則;透過“窮神知化,德之盛也。”強調變動神化的效能;并稱揚“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此外剛柔相推,變在其中;天地盈虛、與時消息,亦不外乎變;天地絪缊、萬物化醇,更不脫變化一環。再者《周易》又通過43個“生”字,如“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謂易”、“天地感而萬物化生”,乃至乾坤之“大生”、“廣生”等,來呈現天地宇宙的變動日新、終始反復及開物成務,而凡此亦莫不脫變化一途。由此看來,《易經》確乎是一本窺探天地之機、深究生化之理、強調創進精神、展現變化妙道的著作。
至于梁漱溟(1893-1988)、熊十力(1885-1968)與馬一浮(1883-1967)則被并譽為“現代儒家三圣”①如:方克立:《現代新儒學的發展歷程》(上),載《南開學報》1990年第4期,第9頁。除“現代儒家三圣”外,另又有“儒家三圣”、“新儒家的三圣”、“新儒家現代三圣”、“現代新儒家三圣”、“現代儒家三圣”等稱號。,就梁言,有“行動的儒者”及“新文化運動以來,倡導陸王之學最有力量的人”等封譽②景海峰、徐業明:《梁漱溟評傳》,天津: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84頁;賀麟:《梁漱溟與東西文化文化問題》,見梁培寬編:《梁漱溟先生紀念文集》,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3年版,第199頁。;就熊言,徐復觀贊其“熊先生的生命,即是中國文化活生生地長城”③徐復觀:《悼念熊十力先生》,《徐復觀文錄選粹》,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0年版,第340頁。。1968年出版的《大英百科全書》稱揚其為“儒學、佛學和西方哲學三方面的調和中,最具獨創性的綜合者”;就馬言,賀麟譽之為“代表傳統中國文化的僅存的碩果”,曾昭旭贊其為“傳統之儒之最后典型”④賀麟:《當代中國哲學》,臺北:臺灣時代書局,1974年版,第12頁;曾昭旭:《六十年來之理學》緒言,見程發軔主編:《六十年來之國學》,臺北:正中書局,1977年版,第四冊,第561頁。。三人訂交半世紀,在當代儒學的開展上互有切磋與激蕩,也各有開展與發揮,此外三人的學術資源豐沛且多元,此中對于《易經》各有領受與闡揚,并援之為建立其新儒學理論的重要奧援,而三者對《易經》內蘊所揭變化之道,亦各有體悟與辟拓,本文即由此視角切入,一索三者如何在《易經》言“變”的活水源頭上,開展出專屬于個人風格及見識的論述要點。
梁漱溟認為中國的形而上學,就其問題及方法而言,均迥異于西方或印度,而其內涵則主要體現于《易經》一書①梁漱溟:《東西文化哲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148頁:“此刻我們來講中國這一套形而上學的大意。中國這一套東西,大約都具于《周易》。”,并由之而成為一切大小高低學術的根本思想。至于中國形而上學的實際內容則“是一套完全講變化的——絕非靜體的”②《東西文化哲學》,第145頁。,由于注重變化上抽象的道理,因此鮮少過問具體的問題,也鮮少采納靜的或呆板的觀念。例如陰陽乾坤僅表示意味而不是實物,“就是具體的東西如‘潛龍’‘牝馬’之類,到他手里也都成了抽象的意味。”③同前注,第146頁。變動的、抽象的、主觀的,正是中國形上學的主要特色,基立于此,梁遂開展出以下具個人特色的思想內涵:
如上所言,梁認為宇宙萬物的本質乃在于“變化”,舍此不斷變化的歷程外,別無所謂的本體,而其更在《易經》重視變易、強調變化的基礎上,首先提出其調和的宇宙觀,梁曰:“《易經》的許多家的說法原也各有不同,然而我們可以說這所有許多的不同,無論如何不同,卻有一個為大家公論的中心意思,就是‘調和’”、“其大意以為宇宙間實沒有那絕對的、單的、極端的、一偏的、不調和的事物……凡是現出來的東西都是相對、雙、中庸、平衡、調和。一切的存在,都是如此”④同前注,第148頁。。梁漱溟認為,以孔子為主的儒家宇宙觀,呈現出對宇宙變化流行的深刻洞見,生命之流不斷生發,毫無止息停歇之際,而在宇宙動態的變化流行中,或由調和到不調和、或由不調和到調和,凡所變化結果終歸于調和,因此不斷變動、調和、折衷,遂成為唯一的遷變法則,梁漱溟也由此衍申而提出“中國文化是以意欲自為調和、持中為其根本精神的”相關見地。⑤同前注,第70頁。此外梁漱溟更舉《易》卦以言,認為64卦的每一卦均表示某種程度的不調和,并以此來象征宇宙的不調和,如《乾》初九:“潛龍,勿用”,當陽伏藏在下時即以“潛龍”示之,在此意味或處境下當謹守“勿用”的原則,如此即可達臻調和之境。另一例舉王船山講《乾卦》時,有《坤卦》隱于其后以佐輔其調和觀,⑥《東西文化哲學》,第151頁:“還有我彷佛記得王船山講這《乾卦》說,有一定全《坤卦》隱于其后,頗為別家所不及,就算是善于講調和的。”梁所稱指的船山觀點,即是乾坤并建以及十二位陰陽向背、半隱半現之說。其次,梁漱溟透過變化流轉的歷程觀,進而提揭其宇宙間無歇息的生生之道。他強調以一“生”字即可代表儒家的道理,又說:“孔子……形而上學本來就是講‘宇宙之生’的,所以說:‘生生之謂易。’”⑦《東西文化哲學》,第152頁。并舉《系辭下傳》“天地之大德曰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系辭上傳》“天地變化,圣人效之”等,以頌贊宇宙間確乎滿溢著盎然生意。他并再三突出“生”字的觀念,強調“知道這個就可以知道所有孔家的話。孔家沒有別的,就是要順著自然道理,頂活潑頂流暢的去生發。他以為宇宙總是向前生發的,萬物欲生,即任其生,不加造作必能與宇宙契合,使全宇宙充滿了生意春氣”⑧同前注,第152-153頁。。點出宇宙的生命本性即是無止境的向上奮進、不斷翻新,究實說來,其生生之說仍不脫其變化的歷程觀。至于其納歸于孔家的思想要義,強調宇宙的本體是生命,其思想資源除來自《易經》生生觀、《論語》及《中庸》、宋儒“天理流行”、“萬物生化”以及泰州學派的樂生主義外,也嫁接柏格森的生命哲學:柏視生命為世界的唯一實體,生命在時間中永遠向前變化,此即是所謂“綿延”,不僅生命是一種變化,宇宙間的一切均是一種綿延,梁漱溟銜接通合了柏格森哲學中的生命與綿延概念,借此來闡說中國哲學的變易特點,并由此通會、創造出其生命本體論。
如上所申,梁漱溟認為宇宙的本體并非固定的靜體,生命本性是無歇息的向上奮進,對于一而變化、變化而一的本體,梁提出其形上學的認識方法論——直覺,認為唯有透過直觀方式始能掌握此種渾融的流動的形上概念,因此梁漱溟言:“要認識本體非感覺理智所能辨,必方生活的直覺才行,直覺時即生活時,渾融為一個,沒有主客觀的,可以稱絕對。直覺所得自不能不用語音文字表出來,然一納入理智的形式即全不對,所以講形而上學要用流動的觀念,不要用明晰固定的概念。”⑨同前注,第101頁。又曰:“我們要用這種抽象的意味或傾向,是用什么作用呢?這就是直覺。我們要認識這種抽象的意味或傾向,完全要用直覺去體會玩味,才能得到所謂‘陰’‘陽’‘乾’‘坤’”。⑩同前注,第146頁。梁所謂直覺的認識方法是一種遇事隨感而應、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認識形式,即是一種求對求善的本能,即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天理,即是一種自然流行的法則,更是孔子的仁、《易經》的生、《中庸》的率性、陽明與心齋的良知、也是聶雙江的“歸寂以通天下之感”、宋儒的無欲……此外梁并活化《系辭上傳》的“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義,強調“寂——像是頂平靜而默默生息的樣子”、“感——最敏銳而易感且很強”,①《東西文化哲學》,第161頁。以此轉說此敏銳直覺——亦即是仁的特性。梁眼中的直覺與理智的私心打量、計較利弊得失、費心計算安排等彼此對反,他屢屢強調唯有沿循著直覺之路,才能走出對的路,才能真正認識生命本體,才能使理智自然退伏。
大抵說來,梁漱溟的直覺是一廣泛融攝、取源中西,乃至不斷遷變的觀念,它既是形上學的方法,也是獲取知識的三種工具——現量、比量、非量(即直覺)之一,并是心理方面的作用之一,亦具道德實踐的功能,乃至為一種生活態度。在1921出版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它是與理智對立的求善本能,也是人的生命主宰、價值之源,一種認識宇宙生命本體的頓悟方法,自1949年出版《中國文化要義》起,直覺則改以“理性”稱之,將人類心理由前期的“本能”、“理智”二分法,改為“本能”、“理智”、“理性”三分法,將原歸屬于“本能”的人類無私情感改納入“理性”之中,及至1986年出版《人心與人生》,更強化理性觀(即原直覺)的圓熟發展,并扣緊吾心與宇宙本體來加以發揮。不管如何,梁漱溟透過直覺為主軸來理解儒家思想,并傾力發揮,此等改造使其贏得“中國思想界近一二十年來,第一個倡直覺說最有力的人”的稱號。②賀麟:《宋儒的思想方法》,《近代唯心論簡釋》,上海:上海書店,民國叢書第三編,1991年版,第四章,第87頁。
以發皇新孔學為畢生職志的梁漱溟,在標舉《周易》的形而上學調和精神,及直覺的認識方法的基礎上,也進而提出其新孔學的人生態度。在《東方文化及其哲學》中,強調中國文化的核心,在于孔家的形而上學——《周易》,并闡揚“生生”之理,以及孔家的不認定、無表示、剛、一任直覺、仁、性善、不計較利害、生活之樂等人生態度。其后在1923-1924年出版的《孔家思想史》中提出“仁”、“樂”、“訥言敏行”、“看自己”、“看當下”、“反宗教”、“毋意、必、固、我”、“非功利”、“非刑罰”、“禮樂”、“孝悌”、“不遷怒 不貳過”、“天命”等十三種孔子人生態度。再后透過《中國文化要義》的出版,強調中國是倫理本位的社會,具有“以道德代宗教”的特色。例如就“不認定”一項而言,梁舉《系辭下傳》:“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及“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論語·子罕》)、“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論語·微子》)等,說明此種不計算、一任直覺的生活態度;至于“不計較利害的生活”,亦即是在直覺作主下的作仁生活,呈現出油然而發的盎然生趣,與算賬的生活迥別;至于“剛”的態度即是無私欲、自覺的主動性,也切合于《乾·大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及“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孟子·公孫丑上》)的剛健精神。大抵而言,其所提出的人生態度,系上承直覺的認識方法,亦綰合于其所提出的調和與生生的宇宙觀,而凡此均統攝于其強調變化的形上學中,并多有資用且改造于《周易》者。
熊十力時稱《易經》為《變經》,至于其掌握《易經》以言變者,所在遍是,姑由以下三面向略窺其要:
熊十力畢生著作多本諸《易》、系乎《易》、歸宗于《易》,如經學系列諸作:《讀經示要》探歷代易家,闡其尊生、彰有、健動、率性四大易學要旨,并說解各卦大義;《原儒》提撮《大易》要義,原為《大易廣傳》的縮減代本,其中《原外王》強調倡科學理論,莫盛于《易》,《原內圣》探天人不二、心物不二,并及孔子人生論、宇宙論,發《大易》奧蘊,《序文》贊:“《易》大傳以知物、備物、成物、化裁變通乎萬物,為大道所由濟。”③熊十力:《原儒序》,《原儒》,臺北:明文書局,1988年版,第2頁。《乾坤衍·辨偽》獨詳于《易》,《廣義》則衍擴《乾》《坤》二《彖》,書前自序語及稱名之故:“余學《易》而識乾坤,用功在于衍也,故以名吾書”④熊十力:《自序》,《乾坤衍》,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7年版,第2頁。,則軸系于《易》,昭然可見。至于體用系列作品也時闡易理,如《新唯識論》言翕辟、乾坤、心物,不脫《易》變之理,而馬一浮更于文言本序文中贊其“深于知化,長于語變”;⑤馬浮:《序》,《新唯識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86年版,第40頁。《體用論》中明指其學宗主于《易》;《明心篇》闡述實體具復雜性、體用不二、心物未可分割,自謂此三原理均取源于《易》,則其資用及發闡于《易》者,實所在皆是。再者其著作中亦遍在對《易》變動及生生之理的顯揚,如屢引《乾·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強調生化的威勢,如此迅疾而毫無所滯,天德剛健,人亦當如此;詮解《乾》九四:“或躍在淵”時強調生命進程并非恒常而絕對,發展時必有上下進退的曲折進程,但總體以觀,仍上進不已;引《坤·彖》:“牝馬地類,行地無疆”,強調坤亦有健德;引《無妄·彖》:“動而健”明本體的流行;引《系辭上傳》“日新之謂盛德”強調人體天行之健,而富創造力,故能日新不守其故,并屢成大業;又時引《隨》、《鼎》、《革》三卦,以明隨時革故取新之義;援《大有卦》彰顯實有之義;引《觀卦》觀生,呈生生不竭義。此外對于《易》言天道“剛健中正”、“變動不居”、“生生”的健德,推之于人事的“開物成務”、“裁成天地”、“輔相萬物”等均有發揮。
熊十力學術體大用宏,若專就其體用不二哲學言:首先,強調中學歸極見體、吾學貴在見體的熊十力,在其對本體的諸多名義中,以“恒轉”、“能變”等詞,道出本體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一能生且無始無終、變動不已的萬物根源;以“乾元”一詞來強調生生不息的真體。在《新唯識論》中并提出本體六義,其中“本體是備萬理、含萬德、肇萬化、法爾清凈本然”,以及“若說本體是不變易的,便已涵著變易了,若說本體是變易的,便已涵著不變易了”①《轉變章》,《新唯識論》,第313、314頁。及至《體用論》,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7年版,第9頁更而言本體四義,仍強調“本體顯為無窮無盡的大用,應說是變易的。然大用流行畢竟不曾改用其本體固有生生、健動,乃至種種德性,應說是不變易的。”兩點,已賅見本體具空寂、真常、剛健、無滯礙、能生化,且系變動不居的特性。若就其言“功用”觀:熊十力強調本體空寂而剛健,因而恒是生生不已、化化不停,即依實體的變動不居、現作萬行,而名之為功用或作用。至于“用”一詞,也稱名為“勢用”、“變動”、“勝能”、“生生化化流行不息之機”、“氣”等,均重在指陳大用流行剎剎勢速、其勢能無有窮竭。就用而言,并非單純勢能,用不孤起,必有二面,或翕辟、或乾坤、或心物、或精神物質,若專就“翕辟成變”言:翕辟代表宇宙生成變化的二大勢用,翕是一種積極收凝的攝聚勢用,具成形及下墜的趨勢,在翕勢興起的同時,別有一種使本體恒如其性,不為物化、向上、伸張、猛進、剛健不物化的動勢興起,此即是辟。二者一體二面,彼此相須、同時存在,辟施翕受、辟主翕從,對立而融和、相反而相成,宇宙的運動發展即在此翕辟的相互作用下展開。若就“乾坤互含”言,乾為乾元流行的主力,具有剛健、生生、照明、升進、恒暢諸性,坤為乾元流行的翕斂,具柔順、迷闇、閉塞、下墜諸性,乾以健統坤、坤以順承乾,乾坤彼此相須、彼此互反以成變,終臻保合太和之境。至于其全副心神所開展而出的“體用不二”說,除托寄于孔子名義下外,并屢言一己來自《大易》的觸悟與影響,②《廣義》,《乾坤衍》,第343頁:“孔子作《周易》,創明體用不二之論。”《明變》,《體用論》,第59頁:“余之宇宙論,主體用不二,蓋由不敢茍同于佛法,乃返而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積漸啟悟,遂歸宗乎《大易》也。”又指出“易”之“不易”,指宇宙基本原理本是不易;“易”之“變易”,指宇宙為剛健不息,時時變易,而宇宙的終極真實即是新新不已的大化流行,一切現象均是此終極真實的具現;他如《系辭傳》的“顯諸仁,藏諸用”以及“神無方而易無體”等,均已發體用不二之蘊。③參《佛法下》,《體用論》,第216、217、220、238頁。而其體用不二內涵則強調即用顯體、于用識體;攝體歸用、體用可分而不可分;即用即體、即體即用;證體知用;即工夫即本體;作用見性等。此外更由宇宙論中體用不二的關系,衍為治化論的道器不二;人生論的天人不二;乃至理欲不二、理氣不二、動靜不二、成己成物不二、知行不二等,架構成一套理論嚴謹、內容完整的不二系統觀。
以“六經注我”自成一家之學的熊十力,在其卓絕的哲學慧識背后,仍有其廣征博采的學術資源,除根基于孔子、陽明、船山等儒學外,并融攝佛學、取舍老莊、參稽諸子、取益時賢、兼取西學。以其資源廣浩,姑擇其間一二以窺其要:首先,就其對船山資源的汲攝言:熊十力非僅深入其間,提出“尊生”、“健動”、“明有”、“率性”四大綱領綜賅船山思想要義,④參《讀經示要》卷二,第481、482頁。并汲援為一己的思想核軸,熊曰:“吾平生之學,窮探大乘,而通之于《易》。尊生而不可溺寂,彰有而不可耽空,健動而不可頹廢,率性而無事絕欲。此《新唯識論》所以有作,而實根柢《大易》以出也。(…王船山《易外傳》,頗得此旨。然其言散見,學者或不知綜其綱要。)”⑤《讀經示要》,卷三,第605頁。專就此四大綱領中的“尊生”言,由《系辭上傳》的“生生之謂易”,到船山于歸隱地題名“觀生居”,闡揚生生不息的宇宙觀及人生觀,到熊十力深玩生生之理,由體及用,強調乾坤相資的生化勢能;強調翕辟變動為一永不止息的生化過程;強調心性以生生剛健之德斡運于物,終能趨向保合太和,完成大生廣生的德業;又強調宇宙只是一團生機,天的好生之德落于人即是仁,因此其素重求仁之學,如何呈露仁體,流行無間,不使私欲起而違礙,即是熊再三強調的要點。沿循儒家《易經》及船山的傳統,致力于生生哲學的表彰,強調尊生而不可溺寂,一方面彰顯宇宙為一生機洋溢、鳶飛魚躍的世界,一方面也強調了人參贊天地的責任。另就四大綱領的“健動”言:“生”的創化作用,須在“變”、“動”的過程中始能完成,因此由《易》的“唯變所適”,到船山強調宇宙的本體“太虛”、“太極”,其動是不息不滯的,又提出健動不息的世界實有論,至熊十力強調本體是一能生且無始無終變動不已的萬物根源,而熊言天道,則喜借《無妄·彖》的“動而健”來說明本體的流行,由于變動不居、于穆不已,因此才能生生而不窮竭、不留滯。要之,船山確乎是熊十力生命中的千古同參,熊十力依循《大易》及船山的軌跡,由形上到形下,由宇宙論至人生論,著力于其生生及健動等哲學要道的表彰。其次,以其對佛學思想的改造言:熊十力曾歷經長時期的探佛研佛歷程,由其34歲時所輯的《心書》中,見其對佛初有涉獵,然多依傍他家;及至1920起赴南京支那內學院,向歐陽竟無問習佛法,為恪守師說期;1926年后《唯識學概論》第二種版本印出后,開啟其改造佛學、攝佛入儒期;1945《讀經示要》出,專主于儒,亦可稱為出佛成熟期。在熊十力《新唯識論》《體用論》等作品中,重心多置于空有二宗,其以“破相顯性”概括空宗哲學要點,認為空宗對性體寂靜領會甚深,然觀空同時又流于耽空、歸寂同時又流于滯寂,不悟生生之盛、化化之妙,因此其屢強調空宗與己的差別,主在于“真儒即是諸法實性”和“真如顯現為一切法”的不同。對于有宗他基本上接受唯識宗“萬法唯識”的理論,然對于有宗的“唯識非境”,熊則強調境非離心而獨在,亦即“離心無境”,熊主張要透過本心去究極真實,探究本體的活動,終以回歸自家本心為首要。要之,熊十力屢屢詬病空有二宗之談體遺用,不悟盛化之神而拘泥寂滅,有求體廢用、耽空滯寂之病,因乃改造而提出在現實中識本體、本體即呈現于現實界中的體用不二論。就人生問題言,佛家各派強調超脫生死苦海、悟入涅盤寂靜,熊則強調天道的“健”與“仁”,及人生的自強不懈;就知識論言,熊認為佛家過任冥思、失之空幻,主張重哲學而不廢科學、言智而不偏棄知識、論性智而不舍量智、重德性之知而不忽聞見之知。
六藝之教是馬一浮的為學綱領,其認同《詩》、《書》、《禮》、《樂》、《易》、《春秋》中溫柔敦厚、疏通知遠、恭儉莊敬、廣博易良、絜靜精微、屬辭比事等古來教義,并認肯六藝對道德與智識的全幅提升,強調此為孔子之教,亦是二千余年的學術淵本,而在六藝中又特為突顯《易》的地位,因言:“《易》為六藝之原,亦為六藝之歸”①《序說》,《觀象卮言》,《復性書院講錄》第六卷,《馬一浮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一冊,第422頁。,以下亦由三個面向觀察其如何在易學基礎上申變言變:
馬一浮詮釋《周易》經傳,無專門著作,《馬一浮集》中偶見散篇涉易學課題者,如《易教上》、《易教下》、《太極圖說贅言》等,僅《復性書院講錄》第六卷中的《觀象卮言》專論易學課題,最能具現其觀點。至于其闡《易》方式則多靈活穿插于各文中,常融鑄全《易》,兼攝佛老,旁及宋明諸儒,并渾融六藝要義以見指撝。雖然其論《易》文字有限,但相關的詮解、推擴及體悟,卻又時時散見于全集,如《泰和宜山會語》、《復性書院講錄》、《爾雅臺答問》、《爾雅臺答問續編》、《濠上雜著》、《蠲戲齋雜著》、《序跋書啟》、《書札》內均時見提點,且詮說或推闡范圍幾乎涵括全經各卦,并時分論或援引《系辭上傳》、《系辭下傳》、《說卦傳》、《雜卦傳》等以佐其說。至于其說《易》的方式亦稱多端,或簡釋卦名要義;或直接說解卦爻辭文義、段義、句義、詞義、字義;或各爻逐次申說;或多卦、兩卦或多詞、雙詞并列比觀;或申言易的體例;或援歷代易學家之說來加以輔成;或引經籍襄助說解;或持佛家禪意以增廣易義;或例舉生活經驗與自然現象來輔助說明;或以史事證之,或持以個人經驗,或采用譬喻、或以人事說明等,堪稱靈活多變。若專就其釋解《周易》經傳要句言,語涉“變”意者尤多,例舉之,如其通過《系辭傳》:“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爻象動乎內,吉兇見乎外”、“吉兇悔吝者,生乎動者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兇生焉”、“變動以利言,吉兇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兇生”、“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兇生矣”,以及“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等,而申言趨吉避兇之道,強調知進退變化的重要,以及“易簡”為吉、險阻為兇之理。次如對《艮卦》“止”義的厘析與推擴,由“寂滅義”說“息妄”,由“不遷義”義說“顯真”,強調動靜不失其時。②詳參《說止》,《泰和宜山會語》,《馬一浮集》第一冊,第85-89頁。又如其詮《系辭上傳》:“生生之謂易”,強調“生”即變化之義,“變化故非常,無窮故非斷”③《太極圖說贅言》,《濠上雜著》初集,《馬一浮集》第一冊,第718頁。,而所謂變即是化之漸,而化即是變之成,透過乾道變化,因能各正性命,又強調《易》之言生,非幻而是實理,此與佛氏的緣生有別,佛是緣生,生則有滅,無其自體之性。另如針對《系辭上傳》“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干,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強調“一闔一辟,即一陰一陽、一動一靜也。然陰陽又有動靜”、“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不是往而不返,靜不是息而有間”,④同前注,第716頁。在此動靜無端、大化不停下,完成宇宙間大生廣生之業。再如其通過《系辭上傳》第二章:“吉兇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強調要能知進退、知變化、知失得,因為《易》分別藉“吉兇悔吝”與“變化剛柔”,以象人事的“失得憂虞”及天地陰陽的“晝夜進退”。天地間的剛柔變化無一息間歇;人世間的吉兇悔吝,也彼此相貫無一刻息停,悔則自兇而轉趨吉,吝則自吉而轉趨兇;至于進退與晝夜亦變動不居、循環反復。無論天道或人事,均以“變”為常道。他如釋《系辭上·傳》“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強調此系強調應通過六爻剛柔的變化,定出行事的適應準則,而馬一浮則在此基礎上更著力申說人心即是變的根源,心變則境變:“‘觀變’云者,不必定指卦變。人心一動,變即從此始矣。有變而之吉,有變而之兇,其象亦見于卦。……然吉兇之道,皆由自致。”①《序說》,《觀象卮言》,《馬一浮集》第一冊,第423頁。卦象爻象雖示吉兇,而吉兇則肇源于心的變動,象為自心之影的反射,因此觀象即是觀心,馬一浮并由此強調應由察心、定心、正心進入,才是應變良策。凡上隨舉,可見其詮解《周易》經傳,多有緊扣變化之道而發者,另馬一浮更在《易教上》援《易》文近十處,以見《易》法象天地,反映出自然與人生界變動、屢遷的不二本質,而《易教下》對于如何在遷流中見不遷、變易中見不易亦多所發揮。②參《復性書院講錄》第二卷,《馬一浮集》第一冊,第182-190頁。
1939年9月15日,馬一浮于其所主持的復性書院舉行開講禮,立“主敬為涵養之要,窮理為致知之要,博文為立事之要,篤行為進德之要”為學規,并印發《復性書院開講日示諸生》文,該文起首即發其對常變之道的領會,文曰:“天下之道,常變而已。唯知常而后能應變,語變乃所以顯常。《易·恒》之《象》曰:“雷風,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夫雷風動蕩是變也,‘立不易方’是恒也。事殊曰變,理一曰常。處變之時,不失其常道,斯乃酬酢萬變而無為,動靜以時而常定。故曰:吉兇之道,‘貞勝者也’。觀其所恒,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不患不能御變,患不能知常”、“隨時變易以從道,斯知變矣;夭壽不貳以俟命,斯知常矣”③同前注,第一卷,第103、104、105頁。。以上系強調《易》本長于變,然而要在通過變以顯常,“常”為本、“變”為跡;力愿在于己者是常、事物之從緣者是變;應變固然重要,知常尤為要務。例如其時正值逢夷狄侵凌的蹇難之際而設置書院,此為變,然而書院仍持守義理經術的講授,此為常;也因此其引《恒·大象》的“君子以立不易方”,強調物之變固然無窮,而吾人之心當恒一以立,藉此與學子共勉互勵,期其持敬秉誠以進德修業,務求盡己之性,如此方能合吻于常道。要之,世間事物固然酬酢萬變,妙用無方,然為學處世仍應有所樹立,窮理盡性、明倫察物,恒而能變、變中有恒,應堅持正確的恒久之道,卓然不可移易。觀上重點,可見其確善于守常知變,將常變之道融通并運用于教育、生活、學術、德性之中。
三易之義可源溯《系辭下·傳》,鄭玄抉發之并定名“易簡”、“變易”、“ 不易”。善于觀變察變的馬一浮,除對三易之理有透澈慧悟外,對《易》以變易為名、以不易為理、以簡易為用,并有多元且深入的推衍,期藉茲彰顯《大易》的精神。④詳參陸寶千:《馬一浮之易學——儒學新體系之基礎》,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24期上冊,1995年6月,第11-16頁;另李永亮:《略論馬一浮視野中的三易之義》,載《周易研究》2012年第1期,第9-14頁則專就馬一浮如何持三易之義說解心性論與功夫論發揮。以下姑舉例以觀其如何靈活運用及說闡三易之理:如其在《泰和宜山會語·舉六藝明統類是始條理之事》文中強調理是不易、事是變易,于事中見理即是變易;同書《理氣》文中強調理是不易、氣是變易,而全氣是理、全理是氣、理氣不二、氣中見理、以理率氣即是簡易;同書《知能》文中強調性為不易、修為變易,而性修不二、全性起修、全修在性,則是簡易之教;又如《復性書院講錄·易教下》文,將《易》教融攝于佛氏圓頓教義的體、相、用三大,強調不易是體大、變易為相大、簡易則相當于用大;同文又及佛之“不生不滅”為不易、“生滅”為變義、“不變隨緣,隨緣不變”為簡易;同書《釋三才》文就《孝經》:“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強調“經”為不易、“義”為變易、“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為簡易;同文再申天地人三才關系,引《孝經》“父子之道天‘性’也”,明天道之不易,“君臣之‘義’也”,明地道之有變易,而知父子之道即是君臣之義、知天性即是人道,則又屬歸變易;同文又以理法界為不易、理事無礙法界為變易、事法界為簡易,合言之則為事事無礙法界,并以之詮釋三才關系。同書《約旨 卦始 本象》文強調理為不易、象為變易,見此則簡易之用可得;又《爾雅臺答問續編·示張德鈞》文強調性為不易、情為變易、心統性情則是簡易。……另馬于《蠲戲齋雜著》中收有《三易略義》一文,通納《易》、《中庸》、《太極圖說》、《通書》等典籍,并兼攝易佛,唯僅提示要目,如言涅盤德為不易、解脫德為變易、般若德為簡易;法身為不易、應身為變易、報身為簡易;位為不易、氣為變易、德為簡易;“天命之謂性”為不易、“修道之謂教”為變易、“率性之謂道”為簡易;“無極而太極”為不易、“動而生陽,靜而生陰”為變易、“陰陽一太極,太極本無極”為簡易。……要之,其靈活融通的全面開展了三易的豐富內涵,乃至持三易之理釋解生生之義、詮釋君子之道、以變易不易說繼善與成性、以易簡說“貞一”及“險”“阻”、將三易通會禮樂、以三易說《中庸》之“高明”、“博厚”、融入《孝經》解說、持之以說解《太極圖》、持之以說解佛學之心物及緣生、會說華嚴的三觀等,其心性論與功夫論,援三易以持說者,可謂俯拾皆是。
梁漱溟、熊十力與馬一浮,同樣身為當代新儒家的開疆健將,三者均以發皇中學為鵠的;均融攝佛學、西學及儒學;并同時標舉新時代孔學;亦均重宋明諸子。梁漱溟拓荒于文化哲學,以世界三期說聞名;熊十力著力于體用哲學,致力于傳統儒學的理論改造;馬一浮以儒家六藝論為旨歸,以道德實踐為核軸。一踐履篤實、一規模宏大、一義理精純,且對于易學均有不同程度的涉獵及開展,而對于《易》為言變之書的本質,尤有不同面向的體悟與發揮,三者均能將《易》的言變精神帶入其學術體系中,進行有機的結合,由宇宙論、認識論、心性論到人生論,多呈現一體交融的特色。分言之,梁漱溟援《易》變內涵,而落實于其調和及生生的宇宙觀、直覺的方法論及不認定、剛等人生態度的闡揚。熊十力學術歸宗于《易》,并掌握其變化之道,由體及用,由乾元本體至翕辟成變、乾坤互含,乃至體用不二、心物不二,無不圓融立說,而其更援船山尊生、彰有、健動、率性四綱,立為一己學說之本,既消化亦批判空有二宗,在在見其對此課題的深刻彰顯。至于馬一浮的易學發闡,則如矯健游龍,靈活布立于其各著作中,而微收束于其《觀象巵言》一書,透過其釋解《易》經傳要句,得窺其觀變的格局;由其論常變要義,得見其知常守變的視野;由其推擴三易之理,得見其由心性論到功夫論之一端,融儒佛乃至各家為一體之梗概。三者相較,梁為行動儒者,著作中對《易》理發抒有限,多見諸《東西文化哲學》;熊歸本于《易》,開展與跳躍最多;馬渾融于《易》,融鑄與冶煉最深。然三者對于《易》言變化之道,確各有體悟與發揮,此中梁居立先鋒,為理論基石及發展方向跨出關鍵性的步伐;熊靈活運用、嘎然獨造出體用不二等學術體系,并傳承后學,影響匪淺;馬則兼容并蓄、融會通貫、圓熟開展其常變思想,并成為傳統色彩趨濃的現代醇儒。倘泯除彼此界限與分別,則得觀作為現代儒學鼎足而立的三大重鎮,梁熊馬三人的學術體系中,均具現援《易》說變之跡,后二者尤豐,成為饒具特色、殊值玩索的一方課題。